天龍寺。


    十五夜,月圓。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本是一派大好的深山古寺月色,如今因了‘菩提亭’中兩抹桀驁不馴的身影,有些劍拔弩張。


    侯君集、劉弘基、段誌玄等人護在我左右,遠遠的看著單雄信、李世民即將要進行的第二場決鬥。


    “觀音婢,你希望誰贏?”


    “當然是你。”


    “第四場呢?”


    “也是你。”


    “為什麽?”


    “我相信,即便你贏了也不會傷害他。”


    “但如果我輸了,不管哪一次,他都不會手下留情,是不?”


    方才一路前來‘天龍寺’的王轎中,我和李世民的對話依稀在耳邊掠過。隻是令我始終想不透的是:什麽是盤龍劫?


    雖然這段時日我一徑的問著李世民,但他就是不告訴我,隻說‘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如今告訴你,到時候就沒意思了’的話。


    不知為什麽,他雖然說得雲淡風輕,但我隱隱的總覺得他似乎想向我隱瞞些什麽。腦中靈光一閃,突地覺得也許這次的‘文鬥’不僅僅是我所理解的‘文’那麽簡單。心中一緊,我看向身邊的候君集,“侯爺,你見多識廣,一定知道盤龍劫。”


    出其不意,本是專心盯著遠處山頭方向的侯君集遲疑一下,作揖回道:“屬下確實聽說過。”


    “講給我聽聽。”


    很是‘恭敬’的看了我一眼,侯君集再度看向遠處的‘菩提亭’,“王爺有交待,當場看比聽說更精彩。”


    嘴角略抽了抽,我怒瞪他一眼,然後看向段誌玄、劉弘基等人,不想他們更直接,有的以手摸著鼻子,有的以手摩挲著下頜,裝作看不到我的樣子,都做出聚精會神之態關注著遠處的山頭。


    不對,肯定有不對的地方。


    要不然,麵色從來似冰的侯君集不會這麽緊張。


    再看不遠處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人,一樣的,均緊張的盯著遠處的山頭。


    有什麽事瞞著我,他們一定有什麽事瞞著我。念及此,我心中越來越不安。隻聽段誌玄略帶激動的說道:“開始了,開始了,單盟主請王爺執白子先行。”


    段誌玄不但視力極佳,而且懂唇語。再說如今月色當空,所以他能清楚的看到一切。


    “白子?”劉弘基詫異的看著段誌玄,問道:“不是黑子先行的麽?”


    “單盟主說王爺家學淵源,執白子是理所當然。單盟主還說,‘盤龍劫’講的是出其不異、異乎常局,所以,請執白子的先下。”


    “王爺棋藝冠絕天下,如果讓王爺執白子先行,單盟主擺明了吃虧。”


    聽了劉弘基的感歎,段誌玄亦歎道:“如果王爺和單盟主沒有殺兄之仇,他們二人將是何等親密的兄弟。可惜……可惜……單盟主此為不愧是大英雄、大丈夫,不愧是綠林盟主,即便此次輸了,我也認為他雖敗猶榮。”


    當然聽到段誌玄的話,離我們不遠的青龍、朱雀等人看向我們這一方,然後均一一作揖,含笑點頭。


    看來,武林盟主的四大親衛也很是讚同段誌玄、劉弘基等人的觀點。


    好一幫血性的男兒……


    若沒有當初的誤殺,何止李世民和單雄信是兄弟,即便是他們的手下也會成為兄弟啊,可惜,可歎,老天的愚弄。


    “王爺直接將第一手棋扔到了棋盤當中,占了‘天元’之位。圍棋有雲‘金邊銀角石肚子’,搶占中心腹地最易受敵方入侵,連我都知道這個道理,王爺不可能不知。唉,王爺此為明顯是不想占單盟主的便宜,回讓了單盟主一手。”


    ‘金邊銀角石肚子’的道理我懂,李世民教我下棋的時候也常常告誡我保持邊角乃上乘之舉,若搶占中腹地是中看不中吃的下下之策……看來,段誌玄說李世民有意回讓是真的了。


    “不好,單盟主擺的是‘燕雙飛’之局,明顯是準備占盡邊角餘地對王爺進行圍攻……咦,不對呀,王爺怎麽完全看不出單盟主的局?怎麽將棋子皆盡下在腹心地帶?根本不屑和單盟主搶占邊角?”


    聽著段誌玄的講解,劉弘基等人明顯緊張起來,一眾人均抹著頭上的汗看著遠處的山頭不再開口詢問。倒是侯君集,看出我臉上的擔心之色,淡淡說道:“你們懂什麽?盤龍劫、盤龍劫……要的就是盤住的龍是否能夠一飛衝天破出迷局,王爺不與單盟主搶占邊角餘地,是不急於和單盟主爭搶一隅之地而已……”


    侯君集話未盡,眾人‘啊’的一聲打斷了他的講述,所有的人均抬頭看向天空。


    天空之中,十九路棋盤縱橫交錯,白子、黑子、棋盤若隱若現,如雲似霧般隨著山風的吹拂而左右搖晃。


    向來波瀾不驚的臉龐如今變了顏色,侯君集的嗓音不自覺的拔高,“快了,快成盤龍了。一旦盤龍之勢成,天空之中,棋局將不再若隱若現,會分外的清楚分明。而王爺破劫將近在咫尺。”


    原來‘盤龍劫’的妙處在這裏,一旦將盤龍棋局複活,它將借助月圓之輝映射天空,那麽在遠方觀看的我們就不用聽段誌玄的講述,可以借助空中的棋局將李世民和單雄信的博弈看個一清二楚。而這個劫數,需得盤龍之勢方能破解。


    隨著一聲龍吟般的聲響,棋局腹心地帶中的白子隱隱要成盤龍之態。而它身邊的黑子已然形成了兩條黑龍。


    兩條成形的黑龍將尚未成形的白龍步步圍死,令白龍不能動彈分毫。


    就目前情形來看,李世民明顯處於下風。


    想到單雄信一旦贏了定不會放過李世民,我心中一緊,腳步不自覺的向前兩步。


    “長孫參軍,止步。”一邊說著話,候君集一邊不著痕跡的擋在我麵前,又道:“不要讓王爺分心。”


    分心?我心中一痛,看著天空。


    兩條黑龍氣勢如虹,將白龍困在中心腹地不能首尾相連。


    白龍若不能成盤龍之勢,如何破劫?


    此時的黑棋棋勝一著,大有直搗黃龍之勢。


    我雖不太懂這高深的博弈,但李世民的步步退讓不是他一慣的風格,他在等著什麽?


    突地,我心神一亮:兵家有雲‘兵非益多也,惟無武進,足以並力、料敵、取人而已;夫惟無慮而易敵者,必擒於人’。


    所以,在兵家之戰中,戰勝方向來喜歡給戰敗方留出一條活路,就是為了防止戰敗方‘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銳不可擋之勢。


    單雄信大舉進攻圍剿,求勝心太切,在將李世民逼得一步步後退的過程中,未給李世民半點喘息的餘地,犯了兵家之大忌。


    我似乎懂得李世民退讓的原因了。


    在我思緒間,步步退讓的白龍突地不再退讓,看準一個空檔,僅一子,一個毫不起眼的位子,一個明明是‘死’眼的位子,偏偏因丟進了一顆白子而成‘活’局,白龍很快做到首尾相連。


    “成了,成盤龍了。”


    伴隨著劉弘基興奮的聲音,白龍的嘶鳴聲響徹雲霄,驕傲如長虹貫日之勢,在天空中搖頭擺尾,威風不可一世。


    趁勝追擊是李世民的一慣風格。


    我方想到此處,棋局中奇跡出現了,隨著白子的盤龍之勢成,一直圍繞著它的那兩條黑龍中的一條居然出現斷裂的痕跡,很快疏疏落落起來。


    為了保住另外的那條黑龍不要斷裂,單雄信的棋局不得不舍一求全。


    “嗬嗬……”的傻笑兩聲,段誌玄喃喃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王爺棋藝之高,我不得不佩服,不得不佩服啊。單盟主如今隻剩下一條龍,四周難以顧及,顧此就要失彼,而王爺穩占中心腹地,龍首龍尾緊密相連,即可攻亦可守。原來‘盤龍劫’要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原來‘盤龍劫’奧妙在此,難怪王爺……”


    盤龍劫、盤龍劫……千年來聞聽‘盤龍劫’的人是少之又少,至今無人能解,而先期那些想破劫的人,總考慮著要為以後腹心地帶的白龍尋求生機,所以總喜歡先行搶占邊角地帶為以後的死局圖得轉機,但偏偏,那些人都葬在了‘盤龍劫’中,或癡、或傻、或斃命。


    李世民愛棋如命,當然對‘盤龍劫’有所耳聞。但從未見過棋局的他打破常規,冒著九死一生之機兵出險著……


    聽著段誌玄完全偏向李世民的講述,我與有榮焉的看著天空中的棋局,白子似雪,卷起陣陣雪花形成一條雪龍狂嘯著。那黑子也不甘似弱,似墨玉築就的黑龍張牙舞爪、氣勢可吞山河。


    “比試內力的時候到了。”


    什麽?還要比試內力?我震驚的看著侯君集,他隻好解釋,“如今黑龍、白龍氣勢皆已形成,白龍明顯占據優勢。黑龍要想贏得棋局,就得破釜沉舟搶占中心地帶,以便做到首尾相顧。但如今黑龍要想將棋子下入腹心地帶是難之又難,若無數十年的功力,它衝不破那層層罡氣。”


    果然,果然不是‘文鬥’那麽簡單。原來那如雲似霧罩著棋盤的是罡氣。


    難怪李世民隻允許我遠遠的站在遠處觀看。他是怕沒有絲毫功力的我被罡氣所傷。


    天空之中,黑龍數度想搶占中心地帶,卻被白龍數番驅逐出境。在一次次的較量之中,黑龍的身子明顯出現裂紋,緊接著,黑龍的頭居然被白龍吞入腹中。


    隨著朱雀‘不好’的一聲叫喚,天空中的棋局突地四分五裂,黑龍不見了蹤影,而白龍搖首擺尾的遨遊一番後遁入夜空亦是不見了蹤影。


    ‘啊’的一聲,遠處的山頭,一道黑影似被震飛,猶如拋物線般直墜山崖。


    青龍、白虎等人不待出聲便直撲黑影而去,可即便他們去勢如電,亦是晚了……


    “是王爺,王爺要救單盟主。”


    遠處的山頭,一襲雪衫的李世民緊隨著黑影直墜山崖。


    在段誌玄、劉弘基的陣陣驚叫聲中,李世民已然抓住一襲黑衣的單雄信,緊接著他一聲清喝,將單雄信甩到青龍、白虎二人手中。


    顧不得其它,侯君集一把拽了我的胳膊亦直撲他們的方向。


    “二郎……二郎……”腳步還未站穩,我匆匆撲到李世民身邊,察看他有沒有受傷。


    滿臉笑意盈然的看著我,李世民安慰說道:“我沒事。”


    不對,不對,他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慘白,肯定有不對的地方。我摸著他的臉,“你的臉,你的臉怎麽這麽白?”


    “別擔心,方才為了救單盟主有些心急了,岔了些氣,運功調節一柱香時間就可以好。”


    “那你現在快些調節啊。”


    見我焦急的搖著他的胳膊,他突地觸近我耳邊,“我很高興。”


    “嗯。”


    “到如今,你都沒有看他一眼。”


    聞言,我心一震,看向單雄信的方向,他的雙目緊閉著,嘴角盡是血絲。顯見得受傷不淺。


    聽聞,受了內傷的人都得靠心血來治,這一次他又將耗費多少心血啊。


    隻當李世民真的無事,我急忙走到單雄信身邊蹲下問著青龍,“如何?”


    微微搖了搖頭,沒說‘好’也沒有說‘不好’的話,青龍隻是看向李世民,揖手說道:“謝謝王爺救我們盟主一命。”


    “本王說過,放他三次,言出必行。”


    其實,通過段誌玄、侯君集等人的解說,連我都可以看出來單雄信最後的棋局是困獸之鬥,那青龍等人自然就看得出來單雄信是拚一死求兩敗俱傷,但不想仍舊輸在了李世民的手上。


    李世民破了千古棋局━━盤龍劫。


    青龍、白虎、玄武、朱雀等人一一和李世民告辭,神色中有著佩服、敬畏、感激,五味陳雜,不一而論。


    眼見著他們一眾人遠去,一直噙笑看似瀟灑自若的李世民突地一個踉蹌,接著以手捂胸,口中吐出一口血來。


    “王爺!”


    “二郎!”


    一眾人驚叫著去攙扶他,他卻是擺了擺手,示意我們不要靠近,最後又吐出一口血來,鮮血一下子將他的白衫染紅。


    “二郎。”


    侯君集眼明手快的擋在我麵前,默默的搖了搖頭,然後大手一擺,段誌玄、劉弘基人一一圍在了李世民身邊。


    “觀音婢,我不會有事的,相信我。”說話間,李世民向來偉岸挺拔的身軀一軟,就勢坐在了地上。


    ------題外話------


    謝謝yicjyk、紅豆伊人070812yu、紫色的風箏的票票!


    謝謝東南月的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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