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姐姐!”


    正在此時,門外又走入一幹人,一個少女,一位老者,帶了七八個隨從。


    說話的,便是其中那粉雕玉琢的少女。隻見少女十四五歲,麵容秀麗,皓齒朱唇,雖無法與夢琉璿相比,卻也是生的極為俊俏,古靈精怪,顧盼生輝。酒館內眾人聽她此言,也是大奇。夢琉璿如仙子一般,一年之中也不出帷帳幾次,這小女孩與她竟像舊相識,當真奇怪。


    三才亦是一驚,麵麵相覷,均看出了此女的天賦驚人,決計不在仇天之下。尤其手中那青鸞劍,青鸞赤鳳,縱不如十大名劍,又豈是常人可得。


    隻見夢琉璿走上前,寵溺的將女孩兒攬入懷中,柔聲嗔怪道:“慕涵又不乖啦!隻是這次偷跑,還未到南京城已被你爹爹的人抓住了,真真是越來越笨了呐!”


    說罷,揚起纖纖玉指,勾著女孩粉雕玉琢的瑤鼻,假意取笑。


    國色天香,何曾流露過女兒之態。頓時四座皆起,唏噓聲不絕入耳,鄰近幾桌人更是喉頭連連哽咽,大飽眼福。


    那女孩兒撅起櫻紅小嘴,搖了搖頭,沮喪道:“不是啊!沒想到我爹爹如此厲害,竟猜到我要來找夢姐姐,才在半路截住我的…”


    “半路截住了…竟還準許你來。”夢琉璿憐愛的撫著她,撲哧一笑,搖頭輕歎道,“你爹爹,和這一幫隨從,倒也當真是疼你。”


    夢琉璿綽約一笑,直看得一旁仇天再次失魂落魄,癡傻模樣,卻引起了那女孩兒的注意。女孩兒看他目不轉睛,直勾勾的目光盯著夢琉璿,大生鄙夷,唾一聲哼道:“這小色鬼,竟敢這麽看夢姐姐,我替姐姐狠狠教訓他!”


    說罷素手寒光一閃,拔出了腰間名劍青鸞,直指仇天。


    仇天好勝之心被她激起,正欲拔劍畫符,突然想起從杏花村裏出來時,竟忘了帶桃木劍。沒有施展符咒的媒介,而三才又無一人用劍,青鋒逼近,仇天登時驚慌失措起來,手忙腳亂,東躲西藏,好不狼狽!


    忽然身後人間佛大喝一聲,抓起一張桌子,拋至空中,而後卸下一根桌子腿,雙手一捋,竟成了根順手的棍棒。和尚“哈哈”一笑,衝仇天扔了過去。三人早已看出了兩人內力的懸殊,隻在一旁看戲,卻無一人擔心。


    倒是天劍盯著女孩一同前來的那個老護衛,上下打量,連連皺眉。


    仇天手執木棍,想起了軒轅劍譜上的潺潺劍道,隨即默念起他在村中溪水裏的潺潺流水。一招一式,盡是笨拙生疏,粗鄙之極。不過若是軒轅戰身在此處,定會驚訝萬分,那一生與自己無緣的潺潺劍氣,竟在仇天手中隱有輪廓,劍招雖生疏,劍意卻是淋漓盡致。隻見仇天每出一劍,或刺或挑,俱是普普通通,毫無花哨可言,卻劍劍必果,每次出手均會有功而返,或無懈可擊的擋住女孩兒來劍,或敲打在女孩身上,流水潺潺,清溪瀉雪。


    看的天劍又讚又罵,讚的是劍法,罵的卻是人。憊懶小子,劍法如此粗劣,當真是暴殄天物!


    女孩兒數次被他木棍敲中,徒有鋒芒,卻力不從心,大為懊惱。在夢琉璿的勸說下,終是後退幾步,放下劍,氣哼哼的坐在了一旁。


    夢琉璿無奈的搖著雲鬢,走到三才跟前,盈盈一笑,解釋道:“我那妹妹少不經事,還望前輩勿怪。隻是琉璿有難言之處,恐怕要失陪了。”說罷,苦笑著環視四周,思帝鄉早已人滿為患,人人摩肩接踵,隻為一睹芳容。


    地母饒有深意的衝她一笑,輕歎道:“女娃兒,你有貂蟬妲己之姿,妹喜褒姒之貌。然,自古紅顏背負禍水之名,你生的如此傾國傾城,也成天生的孽了。”


    夢琉璿身形惶惶一震,消瘦的肩膀恍若在風雨裏飄搖,又似短短一刹更柔弱了許多,衝地母凝眸一歎道:“濁世滔滔。”似有千言萬語,盡埋在一聲哀歎下,兩靨之愁惹得萬人垂憐。


    歎惋之餘,夢琉璿卻展顏一笑,款款走到仇天跟前,說道:“小天,姐姐今天本應多謝你,隻是不便在人前呆太久。若你哪天來這兒找姐姐玩,帶著這玉佩便好,無人會阻攔你。”說罷,取下賽雪欺霜的脖頸中一塊紅繩吊著的玉佩,放在仇天手中,轉身走入帷帳,身形落寞惆悵,一陣香風吹過,卷起了身後漫天花雨。


    玉佩上,號稱百鳥之王的一隻彩鳳栩栩如生,渾然天成。


    仇天手中緊緊攥著那塊仍有溫熱的鳳形玉佩,回想著方才夢一般離去的女子,如癡如醉,自然未看到女孩凝視玉佩的震驚神態。


    “回魂了回魂了,沒出息的小子,來跟師傅喝酒!”人間佛不懷好意的搖頭偷笑,敲了敲仇天的頭,從身旁包裹裏取出了一葫蘆杏花酒。引觴滿酌,給仇天斟上了滿滿一杯。仇天平時在村中被柳吟風嚴厲管教,倒是極少喝這杏花酒,如今陪人間佛大口入肚,滿口餘香的同時,也是接連咋舌,抱怨這酒的烈性。


    滿座皆是嗅到了杏花酒的芬香,食指大動,眼饞著那壺酒,卻無一敢去問詢。


    誰知,方才爭鬥的那女孩卻走下座,來到四人麵前,刁蠻的冷哼一聲,大聲喊道:“你這小色鬼,不知是從哪偷來的美酒。趕快交出來,我便不定你的偷盜之罪。否則~哼,小心我讓爹爹抓你去見官!”


    仇天瞧她年幼,比自己更小一些,但覺滑稽可笑。若憑他頑劣心性,定會奚落一番,隻是此時此刻心頭悵然若失,並未理會她。仇天視若無睹的飲著純釀,腦海裏,仍是那一抹,傾國傾城色。


    這女孩兒粉雕玉琢,在家中,隻怕是公主一般的人物,嬌生慣養,何曾受過這等氣?被仇天無視,女孩兒大為羞怒,怒氣衝衝的衝著身後六十上下的隨從喝道:“趙爺爺,你幫我把酒搶過來!”


    那六十老者看她柳眉緊蹙,氣鼓鼓的臉蛋,憐愛的苦笑一聲,卻邁開了步子,走到仇天四人桌前,躬身說道:“在下趙書蹇,江湖上一些朋友謬讚了些,稱在下鬆鶴老仙。我家小姐放出話來,還望幾位行個方便,開個價錢,將美酒讓出一同享用。”


    話雖謙恭,卻沒有一絲禮敬的口氣。隻因仇天尚且年幼,內力雖深,卻終是不及自己。三才又內力盡掩,尋常人難以察覺。故而這鬆鶴老仙,雖不過是個二流高手,卻也沒將幾人放在眼裏。


    半晌,幾人各自斟酌,卻無一人理睬他。


    趙書蹇也是名震一方,禁不住勃然大怒,冷喝道:“閣下不給麵子,在下也隻好動手去搶了。”說罷單膝半蹲,另一腿懸空盤住,平穩泰然如古鬆一般,左手向一側橫開,好似仙鶴展翅,另一隻手握劍,直指三才等人。


    幾人方才明白這趙書蹇被稱作鬆鶴老仙的原因,原來是仗著一套鬆鶴劍法。


    天劍終於瞧出了端倪,冷冷一笑,麵帶寒光,斥責道:“趙小兒,就讓老夫試試,你這鬆鶴劍練到了什麽火候!”說罷揮袖而起,略一思忖,為免得驚世駭俗,引來麻煩,又將仇天所用的木棒吸入手中。拿起木棒淩空攪動一圈,引得氣流稍稍扭曲,一個太極圖案憑空出現在兩人之間。


    趙書蹇身形一震,肩頭微微聳動,當下凝重起來。“鶴舞雲端鬆迎客。”隻聽見他怪叫一聲,有如風聲鶴唳,劍尖如同靈蛇吐信,直直點向太極圖案那黑白魚的圈心,卻被那道圖案裏無形的氣機憑空擋了下來。


    趙書蹇一擊不成,惱羞成怒,又是一招使出,“白鶴孤鬆兩天涯”。這次卻是劍走偏鋒,繞過那未散的太極圖,劃向天劍道人的咽喉。如若趙書蹇是風聲鶴唳,天劍便是草木皆兵了。


    天劍良久未動,沉寂歸虛,待到鋒芒觸及方圓半尺時,木棒輕輕作勢一揮,上麵附了一道劍罡,竟將趙書蹇的佩劍斬斷兩節。趙書蹇亦遭重創,倒飛三尺,捂著胸口,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


    天劍道人冷哼一聲,衝他譏笑道:“你那第三劍‘鬆鶴蒼蒼劍飛仙’也不必使出了吧?”


    趙書蹇大驚失色,捂著胸口,畢恭畢敬的問道:“前輩莫非是祖輩故人?不知前輩名號是?”


    天劍道人冷冷看著他,漠然問道:“貧道是誰,你無須知曉。貧道且問你,鬆鶴劍法從何而來?”


    “從祖上傳來…”話未說完,趙書蹇聽天劍冷哼一聲,頓時一改不敬之色,倉惶改口道:“祖上傳聞,是一位前輩悉心指點,加上家祖自行感悟,方有了這套劍法。”


    “這事不提也罷!貧道再問你,五十年前,天下大亂,朝代更迭。那位前輩以一己之力使得武林安定,他去你趙家留了什麽話?”


    趙書蹇一聽此言,頓時心神錯亂,臉色煞白,攥緊了拳頭,如實答道:“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天劍恨其不爭,搖頭冷笑道:“你不必猜測,為何貧道知曉的如此清楚。隻是你趙家,從此與睡仙陳摶再無半點瓜葛。趙家一道旁門,已成朝廷榮華富貴的走狗,不屬道門!”


    說罷長袖一拂,眉宇森然,徑自回身坐下,顯然是動了怒氣。


    誰料,天劍剛剛坐下,隻覺耳畔呼呼生風,原是一柄三尺青鋒直刺而來!天劍倒不躲閃,玩味的望著持劍的小丫頭,直到青鸞劍的劍尖離他麵額一寸處,停了下來。


    “你為何要殺我?”


    “你…你欺負趙爺爺!”


    “小丫頭,倒重情重義!然,是這小老兒欺負貧道,卻打不過貧道罷了。”


    “你!你…趙爺爺待我極好,連爹爹,都不如趙爺爺寵我。你竟將他打傷,我自然要替他出這口氣!”


    “那你的劍,為何又停了下來?”


    “你不是大奸大惡之人…我楊慕涵一代俠女,絕不濫殺好人!”


    明眸皓齒,英氣勃發,裝腔作勢之辭,更添一份古靈精怪。有道是:


    素手出鋒芒,俠女多柔腸。


    不住千金府,唯願碧空翔。


    天劍道人愈琢磨,愈是喜愛,笑道:“女娃娃,你可願學‘天下第一劍’?”趙書蹇聞言一震,望著天劍,背後已是大汗淋漓。


    “什麽是天下第一劍呀?”楊慕涵趣意大生,睜大了漆黑的眸子,問道。


    天劍道人微微一笑,右手舉起,摘了擋在眼前的青鸞劍,淩空揮舞。隻是瞬間,空氣裏憑空出現了一個正八卦與一個反八卦相扣,然後無聲湮滅,化為太極圖案,向前飛去,將一張桌子鏤刻出漫天碎屑。待煙塵盡去,那張桌子,竟成了女孩兒的模樣,惟妙惟肖,好不逼真。


    女孩兒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歡呼道:“好,我跟你學!”正拍手稱讚,卻瞧見了地母身旁的仇天,不禁露出鄙夷之色,冷笑道:“那小色鬼我是決計不能忍的,還是罷了。不學了。”


    仇天隻是苦笑,心頭又浮現出了那夢中仙子一般離去的姐姐,眼神多了些迷離。天劍略一思忖,皺著眉頭,半晌,一歎,試探道:“方才那酒,我們可是多到喝也喝不盡!你若與我前去,我自會給你喝個痛快…如何?”


    “老牛鼻子…為求一徒,坑蒙拐騙全上,稀奇,稀奇!卻更無恥!”人間佛撇了撇嘴,做嘔吐狀,嘲諷天劍誠惶誠恐的模樣。口中雖不饒人,他兩眼卻上下打量著小姑娘,嘖嘖稱奇。


    女孩終究是未到及笄之年,一聽,想起那酒香,也是一臉陶醉之色,當下不顧其他,連連點頭應諾。試問玉露瓊漿,神仙垂涎,三才更一醉不醒,世間又有何人堪堪抵擋?


    趙書蹇卻是坐不住了,正想勸阻,忽然眼前一道殘影閃過,五人竟已一同消失了蹤影,速度之快,當稱詭異。趙書蹇想起女孩爹爹交代之事,想起主子手段凶厲,禁不住心頭微涼,衣襟浸濕。


    天劍當真是心中大喜,喜得傳承,這一身奪天造化的劍法,心中的感悟,終不致於後繼無人。


    隻是一個恍惚,趙書蹇聽遠方傳來一聲大笑:“我等自會好生照顧這女娃兒,小老兒不必擔心。少則三年,多則五載,定會安然送回。”那聲音漸行漸遠,話音落完,已在幾裏之外了。


    趙書蹇長歎一聲,黯然佇立,久久不動。


    “婆婆,你這身化須彌,一日千裏,愈發精進了。拖著我們四人,仍不費吹灰之力,真是讓和尚望塵莫及啊。”人間佛諂媚的恭維著地母,仇天卻不甘寂寞,衝女孩搭話道:“喂,我叫仇天,以後你就是我師妹了,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自幼嬌慣,從未與外人貼的如此近,何況是心中並無好感之人。心中暗罵著小色鬼,卻如實答道:


    “我叫楊慕涵。隻是以後,縱然我叫你師兄,你也不準叫我師妹!”


    仇天一聽奇道:“你較我拜師晚,為何不能叫你師妹啊?”


    楊慕涵輕啐一聲,嗔怒道:“誰要做你這小色鬼的師妹!”


    耳畔回響著離經叛道一般的言辭,卻如鶯歌般溫軟清脆的聲音。仇天不禁愕然,這算什麽說法?


    “我叫楊慕涵”,“誰要做你這小色鬼的師妹……路邊草木在極速的奔跑中盡成了幻影,那留在風中的隻言片語,也像幻影一般,被風溫柔割破,留在心窩,埋在無邪歲月的輕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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