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悟從寒煙衰草裏鑽了出來,阿諛奉承,拍掌喝道:“師父出馬,一個頂仨!薑是老的辣,酒是陳的香啊!師父的普照如日中天,徒兒這輩子也難以企及。師傅您…”


    “停!”


    延厄麵色泰然,板著臉,卻難掩抑眉間眼角的竊喜。他指點著一悟,冷哼道:“混賬東西,學藝不精,溜須拍馬到學會了不少!吃喝嫖賭,你還有什麽不會的?”


    一悟深知延厄脾性,知他未怒,隻在一旁嘿嘿偷笑,貪婪的盯著仇天。


    延厄順著他目光掃下去,走到仇天身邊,擰緊眉毛,冷喝道:“你上次遇到的古怪少年,就是他?”見一悟點頭,延厄低頭思忖道:“這少年的劍法確是潺潺流水一般,我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一悟生怕被師父責罰,心裏打了個激靈,畏首畏尾道:“那日我已占了上風,本欲將他擒下,可他閔誠謹不知從哪兒偷學了咱伏龍寺金剛不壞的功夫,身子硬的跟銅鐵一般…”


    延厄淩空一拳揮了過去,氣勁飛揚一丈遠,將一悟打退幾步。待一悟踉踉蹌蹌站穩,延厄又一虛拳嗬斥,一悟竟被嚇得跌坐地上,不敢吭聲。


    延厄暗罵了句沒出息,喝道:“娘的,這是閔誠謹,那個會兩儀幻滅劍的娃子又是誰?不爭氣的畜生!”


    出家人,竟汙言穢語。


    一悟被他斥的連連點頭,不敢逼視。


    延厄盯著一悟,又嗬斥道:“做事做的不幹不淨,留下世人萬千罵名,丟人現眼!師父我做事,何曾被人發現過?你且記住,明日老禿驢要開壇講經,萬萬不可讓他見你。”


    一悟忙從地上爬起來,點頭哈腰,指著仇天三人,問道:“師父…這三人如何處置?”


    延厄陰冷的瞥著三人,猛的出手,掐住一片飄落的楓葉,捏碎之後,任由碎末在微風中灑落。


    粉身碎骨,或是灰飛煙滅?


    延厄不再逗留,撚落九片楓葉,排成一列,灑在楓橋邊。幾十丈的距離,竟淩空踩踏九下,奔赴過去。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這一葦渡江的功夫,當真厲害。


    一悟目送延厄離去,這才低頭冷笑,伸進仇天腰間,將春神玉提了出來,細細把玩半晌,放到腰間,小心塞好。隨後盯著三人,自言自語,道:“少年英才,又揣著這塊寶玉,必定是名門富貴!也罷,大爺就先留你們一條狗命,或許,日後還能換些銀子花花。”


    說罷,又衝閔誠謹使勁兒踹了兩腳,罵道:“這小子,賣給端虛,或許還能換來一本武功秘籍,到時候我一悟能武又有錢,還怕什麽老禿驢啊。”他一陣恣意猖狂的大笑,趁天色漸晚,抬起三人,朝寒山寺後門溜了進去。


    真不知,延厄這般的梟雄,為何卻挑了個如此不成大器的徒弟!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哇,寒山寺啊。趙爺爺,我們到寒山寺啦。張繼說夜半有鍾聲,今夜,我就在此處,等到半夜聽鍾聲!”伴著幾句盈盈笑聲,聲如甘醴,清脆可人,再加上一張精靈可愛的俏臉,正是再一次離家出走的楊慕涵。


    楊慕涵搖頭晃腦,吟誦《楓橋夜泊》,時不時的,顯出身後一位鶴發老者,手提長劍,在不遠處眺望四方,保護她周全。可憐鬆鶴劍客趙書蹇,欲退隱江湖,卻又舍不得孫女一般的楊慕涵。


    趙書蹇愁眉苦臉的望著寒山寺,衝楊慕涵解釋道:“小姐,詩中寫了夜半鍾聲。可是,據學者考證,任何寺院,半夜都不會敲鍾的…”


    “哪個學者考證的?”


    “這個…雜說紛紜,更兼年代久遠,並無史冊精準記載。”


    “那學者,有張繼名氣大嗎?”話音剛落,趁著趙書蹇尚未開口,楊慕涵翹起小嘴,嬌嗔道:“必定沒有。若是名氣大,怎麽會連厚厚的史冊都無從記載呢?”


    “可是小姐…”


    楊慕涵昂起頭,可憐兮兮的盯著趙書蹇,似在乞求。趙書蹇一時不忍,長歎一聲,不說話,偏過頭,卻肯定的點了下去。


    頓時,楊慕涵兩眼汪汪,沮喪道:“那張繼不是騙人麽?害得本姑娘不遠萬裏的奔過來,想品味一下詩中那麽美的意境,他鍾又不敲了!嗚嗚…古人欺我,古人欺我…”


    趙書蹇聽的啞口無言,心中默念道:“分明是途中偶遇,何時成了故意尋覓的?”口中卻是不敢說出來的。


    過了會兒,趙書蹇盯著楊慕涵沮喪的神態,心生憐惜,輕聲道:“暮鼓朝鍾自擊撞,閉門孤枕對殘釭。自古以來,暮鼓晨鍾便是慣例。張繼落第之後,心裏悲憤難忍,輾轉難寐。他愣是一夜未合眼,直到天亮也不知曉。所以,他才誤以為是夜半的鍾聲…”


    楊慕涵撅起嘴巴,氣呼呼道:“那,我就等早上聽!我先休憩一會兒,等敲鍾時,你再喚醒我。哼,明天進寺,本姑娘偏偏要在大白天裏,把它鼓啊鍾的敲來一遍!”


    趙書蹇哭笑不得,搖頭輕歎她這任性脾氣,歎道:“小姐不要惹出太多事端了,要不丞相怪罪下來…”


    楊慕涵不耐煩的衝他擺了擺手,吐舌道:“回去吧回去吧,你回去找我爹去吧。打,你也打不贏我,跑,你也追不上我,你說你追著我幹什麽?別提我爹的命令,哼,爹爹他舍得罰我?”


    不舍得罰你,他舍得罰老奴啊!


    趙書蹇一臉苦相,進退不得。楊慕涵看他苦惱神態,也蹙起眉頭,擺了擺柔夷,歎道:“好吧,你跟著吧。但是…別讓我發現你跟著。”


    趙書蹇聞言錯愕,呆了呆,卻也習以為常了。


    楊慕涵踏著滿地衰草,不多時,走近了護城河邊,恰巧看到被仇天閔誠謹打爛的烏篷船,正零碎漂浮在河麵上。河畔之大,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她登時心生喪氣,憋悶地喊道:“暴殄天物,焚琴煮鶴。哪家漁夫,這般浪費不懂持家,我咒他一輩子討不著老婆。”


    趙書蹇遠遠地聽到她氣哼,啞笑失聲,暗暗歎道:“小姐竟把一破船說成是天物與琴鶴,真是自幼嬌慣的了。或許她還不知曉,那一頓頓宵夜,便足夠幾條船了。唉,江湖多舛,但願丞相大人能蔭護她一生…”


    想到最後一句,趙書蹇禁不住笑出聲來,小姐,總是能說出令人忍俊不禁的笑話。


    撲哧…咒他一輩子討不著老婆…


    不知仇天聽到楊慕涵的抱怨,又會是哪種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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