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渺渺風煙,有花盛開如蓮。夜來清香迷醉,一生隻為月見。”華池眉宇緊鎖,左手捧著陳舊古香的竹簡,右手攆著灰燼,低吟出了這四句六言二十四字。


    難道,真有巔峰的強者出世了麽?難道,思渺山的連環陣,是冤枉了慕涵。難道,一切,都不止是一個楊鳴空那麽簡單?…


    閔誠謹傷心過度,六識不辨,華池沉吟的詩句他並未聽的清晰,反而刺激了心神,情緒難控。眼前的兩具屍骨,竟隱隱,凝聚出一團紫氣飄飛出來。紫氣裏,英姿颯爽的,分明是紫衣俊朗音容熟悉的莫羽。


    閔誠謹慘叫一聲,手中幹將長驅直入,刺向了酈姬心窩。方才還是一片沉寂,如今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聒鴉撲散。眼見酈姬無處可躲,謝寒門跌跪在地,亦是淒愴的喊道,“妹妹。”


    酈姬臉色慘白,眼簾低垂,豆大的淚珠滾落在劍身上。那劍,竟沒有再進一步,劍的主人,卻“咣鐺”一聲,昏睡在荒煙蔓草裏。


    “多謝華大哥救命之恩。”酈姬麵色淒楚,苦笑一聲,歎道,“隻是酈姬犯下如此罪孽,百口莫辯。華大哥又何必救我。”


    “你不須辯。”華池冷峻的嘴角微微上挑,如冰山消融,輕笑道,“華某興許猜到了凶手,甚至是凶手背後的凶手。”一笑過後,興許是想到了莫羽慘狀,華池皺了皺眉,恢複了最初的凝重。


    “華池大哥明鑒,寒門敢對天起誓,以擔保我這妹妹絕不是凶手。”謝寒門踉踉蹌蹌跪在地上,狀如落魄行乞,喜若登科及第。


    酈姬瞧他癡傻,不禁想起了幼年往事,心底泛酸,柔夷搭在他手臂上,搖頭歎道:“表哥,這次卻是你錯了。莫羽師兄,真是我親手所害,想必華池大哥所言的第一個凶手,便是酈姬吧。”


    幽然歎息,我見猶憐。華池搖頭,歎道:“不是小兄弟錯了,謝姑娘,是你錯了。”


    “此話怎講?”


    華池捧起了《齊諧記》,逐字逐句,念道:“大漠異花夜來香,又喚月見草,迎月色而幽香,聞之而酥然。後人批注:大漠渺渺風煙,有花盛開如蓮。夜來清香迷醉,一生隻為月見。”華池頓了頓,撚起地上的灰燼細末,進了幾步,道:“姑娘請看,若華某沒猜錯,這便是毀屍滅跡之後的夜來香。”


    “你是說,我爹與叔父並非手足相殘,而是有人加害?”酈姬恍然驚起,一陣暈眩,若非謝寒門扶持,隻怕已跌倒在地。


    “是也非也,逝者已矣。謝小姐隻須找出從中作梗的惡人,自家之事,權且過忘吧。”華池瞥向了謝寒門,黝黑的臉龐上,淳樸清澈的眼神毫無雜質。諸多言語,盡化作了長長的一聲歎息。


    能忘懷,亦不失為一種快樂。當初,漓兒,也是個簡單清澈的少女。


    “華池大哥諄諄教導,酈姬記下了。”這女子,果真是聰明靈性,刹那之間竟是悟了。酈姬伏在地上,微微欠身,追問道:“隻是,酈姬還有一事不明,心結難開。家父之事已然明了,莫羽師兄的事,卻…”


    “你記得自己血淋淋的劍,記得莫道長的慘狀,記得是自己親手殺了他,你以為,你就是凶手,對吧?”華池長歎一聲,仰望著皓月當空,轉身問道:“但是,你可記得,為何殺他?”


    “酈姬不記得了,清醒時,已釀成大禍。可惜,錯了便是錯了,哪怕他原諒我,我…我也不能原諒自己,再去麵對他啊…”酈姬望著昏睡在地上的閔誠謹,望著近在咫尺的謝寒門,幽幽一歎。明悟的代價,竟是一柄長劍,兩行清淚。縱然,一見鍾情,刻骨銘心。可還是認命吧,不再任性了。你我,各自天涯。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已青灰色,蒙蒙變亮。華池念起竹林舊事,楊慕涵也曾失了心智,與宮商羽逃不了幹係,頓時怒由心生,揮袖罵道:“賊子之心,已喪天良。凶手,便是大漠的宮商羽與其暗處的同伴,凶手之後的凶手,若我沒猜錯,便是五十年前被陳摶逐出中原的惡賊三光。”


    “三光!酈姬…別了。”裝作昏迷的閔誠謹暗暗攥緊了拳頭,眼角早已濕潤,和著清晨的露水,滾落在塵泥裏。三丈外的草叢裏,亦微微顫動了下,似是微風,片刻恢複了寧靜。


    春寒雖料峭,過了驚蟄,已無太多涼意。驚蟄,你究竟驚醒了哪一路蟄伏的狂妄野獸!


    風蕭蕭兮易水寒,羅襪生塵兮送君行遠。


    嘉木成林兮百花燦燦,清影黯黯兮妝痕淡。


    岸上的少女,凝眸處,春水汪汪,隻影無依無靠。水裏的少年,輕舟徐徐,借著微風,一去不返。


    春雷乍響,思緒如潮,閔誠謹恍惚裏疏漏了愛恨,借著一縷惆悵,喃喃念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岸上的少女仿佛是聽清了,眸子裏藏的淚水,潸然滑下,日夜恪守,刹那坍塌。


    當牽牛花揚起嬌嫩的花瓣,綰著纖弱的藤蘿,頂過風迎過雨,為你含羞而放。卑微的花枝招展,你卻錯過了。


    當花蕊噙著一滴滴露珠,顫抖著,不甘心的逐漸消頹。花容憔悴,藤蔓低垂,卻聽到了你的唏噓。何必當初,何必當初啊…


    如沐春風,可惜春光已老。


    花期荏苒,可惜芳華難描。


    愛也罷,恨也罷,天各一方,隻得作罷。


    她心裏,隻剩下一句年代久遠的民謠,淺淺吟唱: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少年桀驁不馴的劍眉星目,緩緩垂落。孔武有力的胸膛前,兩隻大手,緊緊攥著一隻貝殼,綠衣少女第二次贈他的貝殼。


    與腰間那隻,生的一模一樣,分量卻重了些。閔誠謹小心翼翼的送到唇邊,試了兩下,始終沒有想象中的嗚咽聲。微風吹起,揚起一泓水霧,浸潤到貝殼下,隱隱顯出輪廓來。鋒芒如玉,晶瑩剔透,優雅華美裏,冷冷的暗伏殺機。


    這貝殼,竟是一個劍柄。怪不得,萬劍窟裏尋不到它。


    不見劍身的神秘之劍――承影。


    幹將莫邪已隨莫羽入土,純鈞歸杜巧巧所有,承影落入閔誠謹之手,軒轅夏禹相傳落入冰窟,此五大神兵的下落,無人知曉。剩餘五大神兵,已深葬在瀛洲島萬劍窟中,難再取出。世人茶餘飯後,談及此事,盡是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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