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晏淵冰的眼底爆發出一陣光芒,卻很快就沉寂下去,他垂了垂眸又問道:“若是讓你用旁觀者的角度看,我做過什麽會讓蒼純討厭的事嗎?”


    他有自知,因為生活環境的差異,自己的認知觀念和其他人有著不小的差距。


    這是什麽問題?


    薛映一愣,脫口問道:“難不成綠姬說討厭主子?”


    “你別問。”晏淵冰瞪了他一眼,“回答我的問題。”


    雖然問題沒有得到確定,薛映心中卻有了猜測,因此對這個問題很是慎重,仔細想了好半天,為難道:“我想不出來。”


    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道:“綠姬若是討厭主子,有必要一直容忍主子接近嗎?”又嘟囔道:“上次因為主子的無心之過,不也直接摞手說不管了嗎?”


    何謂一語驚醒夢中人?


    對晏淵冰來說,薛映這會的話就是!


    他不經意的話,讓晏淵冰從最近的迷茫中走了清醒了過來。


    對於蒼純的隱瞞,他至今都耿耿於懷,覺得對方不坦誠。畢竟他自認,兩人之間也算是有些交情了,這樣的話題並不算僭越,蒼純卻閉口不言,打破了他原本把話說開的計劃。


    他幾乎都在想,最近幾月中蒼純是不是都在拿他當消遣。


    人際交往的經驗缺失,讓他的想法越來越消極偏激,甚至出現了從來沒有的逃避心態。偏心又靜不下來,浮躁不已,屢屢力量失控,損壞周圍的物品。


    天知道,這幾天他一天三餐地逼著薛映和他對打,過後卻一點都沒有發泄的痛快,反而覺得心裏憋著一股氣,讓他暴躁不已。


    他一心沉浸在蒼純討厭他的傷心中,卻忽略了蒼純沒有理由容忍一個自己“討厭”的人接近自己。


    那麽,自己從蒼純身上感知到的忍耐情緒是什麽?


    晏淵冰原本飛揚起來的心情又低沉了下去,他眉頭微皺,細細沉思了起來,隻是卻一無所獲。


    不過,他卻肯定了一點,蒼純或許對他有什麽芥蒂,這個芥蒂還無法宣之於口,但並不影響她接受他的親近。


    晏淵冰一時間有些糾結,他是那種一旦決定對一個人好便全心為對方考慮的性格,就像在東晏時為了皇兄甘願隱忍,而蒼純是第二個他想對她好的人。


    可是,如今他卻知道,對蒼純來說,自己的存在是需要“忍耐”的。


    難不成讓自己以後遠離蒼純?可是好喜歡蒼純,想和她在一起……


    晏淵冰一臉苦惱。


    薛映雖不明所以,但見主子的臉上露出笑容,也鬆了一口氣,但不等他高興,就發現主子又沉下臉來,愁眉苦臉了起來。


    “主子?”


    晏淵冰瞥了他一眼,問道:“你說若是想要親近一個人,但對方會因為你的接近感到不適,不過不是因為討厭你,那還要不要繼續接近對方?”


    薛映一聽就明白了他在說誰,有些奇怪綠姬會因為自己主子的接近有什麽不適,也奇怪自家強盜主子會這麽“善解人意”、“不戰而退”,想都沒想就回答道:“當然要,而且要想辦法讓對方適應我的存在!”所以主子你趕緊振作起來吧。


    晏淵冰聞言先是下意識不讚同,但想了想後發現這是唯一能想到的兩全之法了。


    左右搖擺了一會,鑒於他實在不想被蒼純疏遠,最後他決定還是采取薛映說的辦法。


    他又一向不是個遇到困難就退縮的人,薛映說的方法也確實比較合他的心意。


    晏淵冰來的時候,蒼純正坐在門廊中研究冰爆,聽到鵲喜傳話說他來了,一時間便有些愣了。


    她以為,自己和對方已經成為了陌路。


    畢竟,她明白,小孩子是最豁達也是最執拗的生物,豁達是因為忘性大,執拗是因為感情純摯,而晏淵冰,無疑是屬於後者,眼睛裏不揉沙子。


    更何況,兩人之間的矛盾直指感情的根本。


    隻是走了一下神,晏淵冰就已經走了進來。


    兩人的目光直直對上,晏淵冰下意識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態度的劇變,令蒼純更加摸不著頭腦。


    晏淵冰走上前,二話不說拉了她邊上的交杌做了下來,問道:“在做什麽?”


    “……研究術能。”蒼純眨了眨眼,將手中拇指大的冰藍色芙蓉花放到矮幾上。


    晏淵冰好奇地拿起來,沒等細看,卻見那朵冰芙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在手掌中,連點水跡都沒有留下,他身形一僵,麵色頓時難看起來。


    糟了,露陷了!


    蒼純也怔了下,隨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追究,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道:“我以為,你不會來找我了?”


    晏淵冰眼睛睜大了一瞬,神色意外,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心底雖還有些忐忑,但注意力到底被蒼純的話引開了,有些悶悶不樂道:“我不來找你,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聞言,蒼純喝茶的動作一頓,神色微微怔愣。


    晏淵冰說的,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事實上,缺乏人際交往經驗的並非隻有晏淵冰,蒼純也好不到哪去。


    更何況,從本心裏講,對於晏淵冰這個說要和她交朋友的孩子,她並未給予同等的重視。


    感興趣是一回事,感情的付出卻是另一回事。


    對於晏淵冰的性子,她有喜歡也有欣賞,但一直秉持著一種可有可無的態度,從來沒想過主動去爭取。


    這樣想著,蒼純心裏難得生出一點歉疚。


    晏淵冰一旦在意某個人,那對方的情緒在他麵前就無所遁形,這會,他便察覺到了蒼純的歉疚,臉上不由便露出一絲高興,心中對蒼純那點不多的埋怨也消散了。


    “其實我早就發覺了,你和我在一起時的忍耐情緒。那次本來是打算和你攤牌,把事情都說開,有什麽誤解就解開,我若有哪裏做得讓你不滿了,你說出來我也能有數。”晏淵冰的臉上有著孩子所沒有的成熟冷靜,將自己曾經的打算有條理地一一道來。


    “那次你什麽都不肯說,我有些失落也有些生氣,就打算不理你,想著要你主動道歉,可是你……”說到這裏,晏淵冰的語氣有些委屈,在看到蒼純眼底微不可查的別扭後,又忍不住竊喜了起來,麵上卻不動聲色道:“後來我想了,你對著我情緒雖然帶著忍耐,但還願意讓我接近,就已經是一種退讓了,既然你不願意說就不說吧,我不勉強你。”


    薛映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是錯覺嗎?好像在自家主子身上看到了狡詐的氣息。


    難不成以前是他看走眼了,自家主子看著毫無心機,其實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


    就這樣,這次的友情危機,在晏淵冰的妥協下化於無形。


    在玉落園蹭了頓飯,回去的路上,晏淵冰神采飛揚,一副心情非常好的樣子。


    ――不止是為了和蒼純和好了,還因為今天蒼純發現了他的秘密,卻連問都不問就做出願意保密的表態。他認為,這無疑是蒼純和他要好的最大證明。


    薛映卻一臉糾結,時不時看一眼自家主子,反省著自己太失職了,居然這麽就才發現主子的隱性腹黑屬性,還是主子自己表現出來的,要不然,自己不知何年馬月才能發現。


    “對了,主子,你術能師的身份估計被綠姬猜到了,怎麽辦?”他突然想到。


    “沒事,蒼純不會說的。”晏淵冰信心十足道。


    薛映抽了抽嘴角,主子你哪來的信心?


    不過他現在已經看清了主子對綠姬的重視程度,自然不敢亂說話,到時候,招來一場“切磋”就不劃算了。


    晏淵冰是真的不擔心,他從來就是這樣,對重視的人給予全部的信任,不給自己留有餘地也不給他人留有餘地。


    更何況,他敏銳的感知和直覺不是擺設,他有把握蒼純覺不會對任何人揭露他術能師的身份。


    至於理由是什麽,就不是他需要管的了。


    玉落園中,蒼純眯了眯眼,輕歎道:“晏淵冰……真是個活得自在的人。”


    很大程度上,自己和他是同類。


    她想到了師父,據某位交情不錯的師兄談起,師父曾經有一位紅顏知己,若不是不想自己的身份連累到對方,怕早就向對方求婚了,可見感情之深。但是,師父一輩子栽得最大的一次,就是拜她所賜。


    師父竭力將她的存在藏好,不讓仇敵發現,不想她卻主動送上門去,用師父的性命換一千萬美金。


    ――師父雖不富裕,但要是賣掉一些作品,一千萬美金都隻能是零頭,可是因為那位紅顏知己平日表現得太過不食人間煙火,為人自尊自強,讓他從來沒想過給她錢,又一向粗心想不到那麽多。


    這一場背叛,師父左手的筋絡受損,雖不影響日常,卻在製造一些精細軍械零件上不夠靈活了。


    對於軍械製造師來說,這無疑是莫大的遺憾,但師父卻從不曾表現出耿耿於懷,仍舊一如既往地瀟灑快活。


    她至今仍記得被問及時師父說的話――要愛就盡力愛,要恨就全心恨,不要給自己的感情留有餘地。這樣,結果或許慘痛,卻坦蕩豪邁。


    ――這是屬於戰士的豪情和浪漫。


    而今天,蒼純在晏淵冰身上看到了,那種坦蕩豪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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