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甜玉在迷迷糊糊中被宋清平叫醒,此時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夜裏的山區涼得很,汪甜玉睡眼惺忪爬起來,被風一溜,結結實實得打了個大噴嚏。


    暖和的軍大衣瞬間披上了女孩瘦弱的肩背:“當心著涼,這裏物資缺乏,萬一病了會很麻煩。”宋清平輕柔的話語就像夜空中的啟明星一樣帶給汪甜玉正能量。


    “清平,這就是榆陽了麽?”汪甜玉看著眼前那簡陋的房舍,東倒西歪,灰蒙蒙的天地間毫無生氣。


    “還沒到榆陽,前麵的路榻了,車過不去。”宋清平搖搖頭:“我們這一支醫療隊一共二十二人,若要在原地等待接應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


    “那我們現在是在哪裏?”汪甜玉心裏驚了一下,雖然從男人溫柔淡然的眼神裏能奠定出一股安心,但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不太妙。


    “宋大夫,你那邊人齊了麽?”說話的人是一個四十多歲身著軍裝的指導員,他叫田寧,是這次軍區救援醫療隊的總指揮。


    “哦,田指揮,全齊!沒有人掉隊。”宋清平招呼一聲,轉向汪甜玉道:“我們現在在壽川跟榆陽的交界點,距離榆陽縣中心還有大約十幾公裏的距離。這條路被封死了,隻能徒步從山梁那邊繞過去。”


    “全體注意!”田寧用隨身的電音喇叭高聲命令道:“現在情況突發,前方道路滑坡擁堵,隻能棄車徒步。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隨時跟同伴保持眼前的聯絡,不要單獨行動!所有軍備物資,男的人手兩件,女的人手一件。從雞冠山山脊繞過壽川以東,在正午之前要趕到榆陽縣跟第十軍區醫院的救援隊匯合。”


    “第十軍區醫院?”汪甜玉疑惑得看了看宋清平。


    “恩,全國各地的軍醫院都會排遣救援隊趕赴災區,我們區人少,隻有藥品物資。大型醫療設備都在第十軍區那裏。半小時前得知他們的車也困在雞冠山另一側的毀榻橋梁一處,距離地震爆發已經過去了四十小時…耽誤的越久,救援的意義就越低。”宋清平拍拍汪甜玉的肩膀,把她身上的一個小藥箱摘下來自己抗住:“小甜,你是不是沒想到,環境會這樣艱苦?”


    “你別小看我呢。”汪甜玉搶過藥箱自己背在身上:“我從小什麽苦沒吃過,倒是你跟阿楓這樣的大少爺,不知道撐不撐得住哩。”


    “我們念得都是軍醫院校,除了醫學課程外,軍事化的管理幾乎占據了三分之二。”宋清平扶著汪甜玉往山坡上走:“野外生存校場拉練,遠遠比這要辛苦的多――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隻不過,這裏的死亡是真實的。所以這些年,醫院出過幾次救援隊,從來都沒有允許阿楓跟過。嗬嗬,沒想到,倒是你先替他來一遭呢。”


    “哈,那阿楓一定嫉妒死了。”汪甜玉的笑容在朦朧的晨曦中綻放,這一刻樂觀堅強的她似乎忘記了苦難忘記了煩悶。回歸到那個無憂無慮的可愛少女時代,笑容清澈純粹。


    隻是在同宋清平對視的瞬間,汪甜玉尷尬得低下頭去,氣氛好像越來越不對勁呢。


    腳下的石塊打了個滑,汪甜玉差點摔個前爬。宋清平有力的臂膀挽住了女孩的腰身,那近乎沒有距離的親密接觸曖昧得有些不像話。


    “那個…清平…”汪甜玉紅著臉推開男人的手自己站起來:“其實…我就這樣跟你跑出來,是不是很不好?”


    “你指什麽方麵?”宋清平笑著,堅持把女孩身上的負重拿回到自己身上。


    “我跟阿楓已經…已經結婚了,你和他又是那麽好的兄弟…這…”


    “你不想做第二個陸丹…是不是?”宋清平的單刀直入倒叫汪甜玉嚇得差點跳起來:“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


    “傻丫頭!”宋清平笑道:“難道這世上就隻有陸丹和你,這兩個女人麽?我對你好,的確不僅是為了阿楓,更因為你值得。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不會是我…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吧?”汪甜玉的眼睛睜得比嘴巴都大。


    “韓劇看多了吧。”宋清平在她頭發上寵溺得撫摸了一下:“出油了,這裏衛生條件差,下次洗頭可不一定是什麽時候了,你有點心理準備哦!”


    “喂!”女孩羞赧異常:“管那麽多…。”


    在上午十點鍾不到的時候,救援隊終於翻過了這座小山,來到了重災區榆陽縣。


    本以為到了目的地可以先就地休息打個盹再吃點東西的女孩,在雙腳踏上那塊滿目瘡痍的土地之時,瞬間就驚呆了。


    她開始相信,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比人心更強大,亦沒有什麽比生命更脆弱。


    層層碎削般的房屋看不出原始的一丁點雛形,殊不知那下麵有多少鮮活的靈魂在掙紮。


    哭喊聲呻吟聲,在臨時搭建起來的醫療棚下若有若無,漸行漸息。血腥混雜著泥土的氣味彌漫在整個縣城的上空。


    一具具殘破不堪的屍體混壓在一起,連人手一塊遮布的最低保障都沒有。汪甜玉無法直視那一張張血肉模糊的臉,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得嘔吐起來。


    “小甜!”宋清平把清水遞給她:“不習慣吧,要不先去一旁休息會兒吧。”


    “我…我還好,隻是覺得他們實在太可憐了。”汪甜玉擦了擦嘴,眼睛有點酸。她想她終於明白為什麽院裏從來不同意像杜辰楓這樣的大夫來救災,以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麵對這樣的人間慘劇要如何自處?


    “你在擔心阿楓是吧。”田寧吩咐救援隊的人先原地休息一刻鍾,宋清平拿了一些壓縮餅幹過來遞給女孩。同時也看穿了汪甜玉一瞬間的神不守舍。


    “清平,我想問你一件事――”汪甜玉抬起臉:“雖然在這個時間問這種話好像不怎麽合適。”


    “恩?”


    “阿楓做醫生這麽多年,始終無法逃離自己的心理障礙,這些是不是源自與當年的一場手術事故?”女孩咬了一口餅幹,才覺得轆轆的饑腸有了一點點緩解。


    “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是在想,你看我當年偷了人家的東西,後來一邊還債一邊懺悔心裏也就舒服多了。”汪甜玉眯著眼睛說:“前段時間,我幫阿楓搜集了所有病人給他的信,就像不久前去世的林老,他們都對阿楓說了最真實最感激的話。即便有一天,醫生無能為力得看著他們漸漸消失的生命,也不至於太痛苦。


    所以我想知道,阿楓當年有沒有對那個手術事故的可憐人家懺悔過,如果有…人家是不是已經原諒他了?”


    “沒有…”宋清平頓了頓:“一次醫療事故,牽扯的不僅僅是醫生的前途,更是醫院的聲譽。這件事…其實被埋下來了。所以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有一天,阿楓有機會親自去懺悔,也許…他就能釋懷了。隻是這一步――要邁出去,是真的很難很難的。”


    “你們…怎麽可以這樣?”汪甜玉明白也許不該再去責怪誰,但想到當初那充滿軍閥意味的弱肉強食,心裏總有些不痛快。


    “隻因為阿楓的身家背景,就可以…。可以…。”


    “他逃得過懲處,卻終究逃不過自己的良心,所以――”宋清平低下頭:“小甜,其實我也有想過,如果當初就叫他負起權責,哪怕吊銷了醫生執照也好,至少他能活得坦蕩。”


    “我不這樣認為,阿楓是個好醫生,如果他不做醫生了,要少救多少人呢。”汪甜玉看著遠方:“一次事故並不應該就此絕了他懸壺濟世的心,我隻希望…他能真的想開,用自己後來的仁心仁術去彌補當年犯下的錯。我想,如果我是那個被他事故傷害的患者,我也會願意原諒她的。”


    “小甜…所以我才說,阿楓今生能有你在身邊,真的是最大的幸運了。”


    “可惜…”汪甜玉看著自己虎口上的傷口:“我要是能平安無事就好了,以後有了小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多好。”


    昏暗的天空中炸響了一記春雷,劈裏啪啦的雨點爭先恐後得落在人群之中。


    “已經這麽慘了,還要下雨…”汪甜玉暗叫一聲晦氣:“老天爺真是的,殺了人還要清洗現場。”


    “這種時候,你還能開出玩笑,真的是不容易啊。”宋清平站起身來,把汪甜玉拉起:“震後的雨水會給救援帶來很大困難的,”他把一套塑膠雨衣披在女孩身上:“你沒經過訓練,不要亂跑,跟著我就好,但是要遠離危險的廢墟。”


    “喂,別這麽小看我,我是來救人的,難道是來看熱鬧的麽?”汪甜玉不服氣。


    “你明明就是過來散心的好不好?我答應過阿楓絕對不能讓你有事,難道你希望餘震來臨的時候我要用自己的身體幫你擋住坍塌的牆麵麽?”


    “清平,在這樣的情景下,任何一個有血性的人都不會眼睜睜得看著而無動於――”汪甜玉的眼睛突然一轉:“靠!發國難財,趁火打劫――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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