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俠哼了一聲:“你死了就能解決問題了嗎?”他走到妹子身邊,冷冷地道:“你把袖子給我卷起來。”


    碧霞猶豫了一會,才慢慢卷起袖子,隻見雪白的藕臂之上,一顆鮮紅的守宮砂嬌豔欲滴。見到了這守宮砂,任青俠怒色稍斂,在房中踱了幾個來回,又道:“你仍是完壁之身,若我今日與郎錚談判,隻要答應他提出的條件,難說他會不會將此事壓下。到時你如期出嫁,也還可以。”


    碧霞不語。


    任青俠歎了口氣,語氣放得柔和了些,說道:“碧霞,你我一母雙生,本就比旁的兄弟姐妹親厚。做哥哥的,什麽時候不是為了你著想?那風國王子人品如何,做哥哥的早就打探清楚了,以你的品貌,嫁過去絕對不會受苦。”他將碧霞扶了起來,又道:“你時當綺年,少女情懷,偶爾遇到一個不錯的少年兒郎,喜歡了,也沒什麽大不了。但你身為公主,卻不可如民間女子那樣任意妄為。”他又歎一口氣,道:“這件事情就此揭過。我先想法子送你回去,你休息一下,以後就當這回事沒有發生過。”


    碧霞低聲道:“哥哥,有的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怎麽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呢?”


    她的眼光朝門外看了一眼,雖然隔著門,但任青俠仍能夠感覺得出她是在看韓軒,隻見碧霞臉色溫柔,嘴角含笑,又輕輕地道:“哥哥,碧霞從沒有後悔過。”


    她容顏溫雅秀美,娟麗無比,此時神色溫柔地說出這句話來,用的卻是斬釘截鐵的口氣,任青俠忍不住扭過頭去,心裏微微一酸,想:“你若是知道韓軒是郎錚派來引誘你的,心中又該如何想……唉,我這一生,已經夠苦,何必你也如是。”


    他腦子裏轉了幾次念頭,終於臉色放和,柔聲說道:“傻妹子,那你告訴我,你現在最想做的是什麽?”


    碧霞一驚,臉色又變得蒼白,任青俠知道她錯會了自己的意思,柔聲道:“你別怕,我隻是問你,你是不是想要和外麵那姓韓的小子在一起?”


    碧霞臉上飛紅,低頭半日,方低聲道:“如果我不是公主,那麽……能和他、和他在一起,自然是最好的。”她說著又抬起頭來,望著任青俠說道:“哥哥,我,我給你添麻煩了。你說,我該怎麽辦才好?”神情極是無助。她這樣的神情,隻在小時候出現過,此時又看到,任青俠心中微微一疼,頓時原先的想法有了動搖。


    任青俠沉吟片刻,說道:“碧霞,在你心裏,這小子到底有多重要?”


    碧霞不想哥哥會如此問她,臉上又是一紅,但任青俠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碧霞,似乎一定要聽到她的回答,碧霞躊躇半晌,手中絲帕被揉得皺了又展開,但任青俠一直不言不語,二人僵持了片刻,碧霞終於還是敗下陣來,低下了頭道:“我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意看見哥哥對他不好……”


    任青俠心頭不覺有氣,心想:“我自小與你一起長大,一直照顧你,嗬護你,如今你卻為了一個稍微長得不錯的男人,做出這樣的事情!要知道鍾祁連是何等人傑?我千挑萬選,又數度向父王陳詞兩國聯姻的利弊,這才使你得嫁這樣一位如意郎君!哼,那韓軒是什麽東西,值得你這樣對他!郎錚,你害我妹子,我跟你沒完!”


    他心中雖然憤怒,臉上卻還是絲毫不露,反而微微一笑,問道:“碧霞,你若是鐵了心跟這韓軒在一起,為什麽不早和哥哥說?”


    碧霞雙頰更紅,低了頭不敢麵對哥哥的眼光,隻是低聲道:“碧霞不敢。”


    任青俠心中冷笑,不敢?好一個不敢!不敢,為何在這個時候偷偷會麵?這時碧霞又道:“他,他也說過,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想了好久,還是覺得,哥哥是為了我好。隻是,在成親之前不見他一麵,我終究不甘心。”


    任青俠嘿嘿一笑,碧霞從未見過兄長如此冷冽的笑容,若不是麵前的少年和自己是一胎雙生的兄長,他的眉眼身材自己熟悉無比,此時真要懷疑麵前這個滿臉煞氣的男子是否是另外一個人了。


    任青俠笑罷,又追問:“那麽你原本是打算見了這一麵就死心了?”


    碧霞方才紅潤的臉龐又變得蒼白。


    任青俠將她臉上神態都看在眼裏,心中對郎錚恨極,忽然閃身出去,將韓軒的穴道解開,把他的身子提起來重重往地上一摔,在碧霞公主的驚呼聲中,韓軒咳嗽了幾聲,吐出了一口鮮血,慢慢撐著身子站了起來。這時任青俠喝道:“碧霞,你先出去,我要和這姓韓的好好談談。”


    他劍眉上揚,眼神仿佛是要殺人一般。


    碧霞的眼神裏多了一絲恐懼。韓軒卻還來得及朝她笑了一笑,柔聲道:“你放心,不妨事的。”


    任青俠喝道:“出去!”青色的袖子一揚,那道神出鬼沒的白綾倏然出現,卷住了碧霞纖細的腰肢,一股恰到好處的力道將她拉出了門,然後白綾一鬆,,自碧霞的腰間收回,又在門上一點,那門就重重地關上了。


    任青俠這幾個動作幾乎是一氣嗬成,在他手裏,那白綾簡直就是和他的手臂一樣靈活。韓軒又咳嗽了幾聲,笑道:“好功夫……天下第一的遊俠兒,果然名不虛傳!”


    任青俠的眉毛又豎了起來,狠狠地瞪著韓軒。


    他的眼光淩厲,若是任青俠的屬下見到這樣的目光,多半會嚇得跪了下來,但韓軒不愧是名滿天下的才子,膽量非一般人可比。他坦然迎著任青俠的目光,不躲避,不辯解。


    任青俠狠狠地瞪住他,眼光中又是氣憤,又是惱怒,更兼幾分失望,但到了最後,卻變成了無奈。


    隔了許久,任青俠忽然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那桌子“嘩啦”一聲便碎成了幾片,任青俠重重地坐到了床上,頹然道:“如果你是個正常人,我真想現在就給你幾個大耳光,再踢你幾腳。”


    韓軒又咳嗽了幾聲,輕笑道:“你現在想打,也是無妨。韓軒自知罪大惡極,不敢奢望青主饒恕。”


    任青俠冷笑道:“任青俠從來不打重病之人!”


    韓軒原本微紅的臉頰上一下子失去了顏色,變得煞白如雪,任青俠終於忍不住心中憤怒,罵道:“你是郎錚的什麽人?為什麽要這樣害碧霞?”


    韓軒重重咳嗽了幾聲,又急急地取出一方絲帕捂住了嘴,任青俠像是想起了什麽,臉色一變,急忙取了一方帕子,也蒙住了口鼻。


    隔了一會,韓軒的咳嗽仍沒有止住的意思,任青俠哼了一聲,自窗台旁的一個水壺中斟了茶遞給了他,韓軒接住潤了一口,咳嗽漸漸停下,輕聲道:“多謝。”


    任青俠仍然鐵青著臉,過了片刻方道:“你得這肺癆多久了?”


    韓軒輕聲道:“韓某與公主相識之初,已染此症。”


    任青俠臉色更青,說道:“既然得了此症,為何又不急於治療?反而前來招惹我妹子?”


    韓軒蒼白俊美的臉上露出了個帶著嘲諷的微笑,輕輕地道:“據傳任青俠醫術名滿天下,原來不過隻是精於跌打損傷。這肺癆,有那麽好治的麽?”


    任青俠眼光如電,一眨不眨地望著韓軒,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麽來,隔了許久,方冷笑道:“你也不用來激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既然是郎錚的人,如何不知此藥在我手中。隻是這治療肺癆的藥物,哪有那麽容易就給你了的?”


    韓軒的臉色忽然變得激動,撐起了身子說道:“青主,韓某接近公主,雖懷不軌之意,但絕非為了韓某之病……”他說得快了,頓時又大咳起來,停頓一會,方接著說道:“韓某自知有負公主深情,不敢在青主麵前自辯。但韓某寧可病死,也不會向青主要那治病的靈藥。”


    任青俠冷笑道:“你說得容易,死了倒是輕鬆了,剩下我這傻妹子怎麽辦?”他在房中走了一圈,又道:“碧霞的性子我知道,最是外柔內剛,她既然敢在大婚之前冒如此大的風險見你,隻怕心中已有了主意。便是嫁了鍾祁連,心中也不可能忘了你,你若是死了,她又如何獨活?”


    韓軒聽他說得在理,臉色複又變得蒼白,隔一會說道:“碧霞已經答應過我,經此一別,從此天各一方,永不再見。”


    任青俠冷笑道:“那你是否答應過她,此後彼此相忘?”韓軒不曾想他問得如此直接,情懷激蕩,蒼白的臉又紅了一紅,任青俠接著又冷笑道:“姓韓的,你也別拿這些話來敷衍我。情之一物,最是折磨人。你答應碧霞彼此相忘,心中又何嚐真正忘記?而碧霞說的永不再見,又何嚐會真正永不再見?”


    他說話的聲音十分清越,中氣充沛,雖然音調微微有點高亢,有一絲女子的聲氣,但言行舉止,實在是充滿了男子的英氣,韓軒聽到任青俠說出“情之一物,最是折磨人”,觸動心弦,不覺臉色黯然,低下頭道:“是我負她。”


    任青俠沉默了片刻,臉色忽轉柔和,說道:“我和碧霞,是一母雙生的兄妹,感情自與別個不同。”


    韓軒低聲道:“曾聽碧霞說過,她對自己兄長極為尊敬愛戴。”


    任青俠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走到韓軒身旁道:“治療肺癆的靈藥,此時不在我身旁。你若是真對碧霞有心,此間事情如何處理,你心下應該有數吧?”


    韓軒與他四目相視,過了許久,卻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任青俠怒道:“你……”


    韓軒淡淡一笑道:“韓某寧願以死謝罪,也不能負了楚國王子的相知之恩。”


    任青俠氣極反笑,說道:“很好,很好。”他站起來,將走到窗子旁,這時已接近正午,烏雲初散,天色晦暗,沒有一絲陽光,遠處的山林黑沉沉的。任青俠出了一會神,便道:“你身患重症,我也不會趁人之危,但碧霞成親之前,你萬萬不可離開此處。”


    韓軒低聲道:“你放心。”


    任青俠冷笑道:“我放心?我如何放得了心?果然是千算萬算,算不到會有你這樣一號人物,來害我這可憐的妹子!”


    他說著走了出去,韓軒聽到他高聲道:“徒維、子昭,將我屋裏的那人用大鎖銬了,關到密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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