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約三丈的營帳內,紅燭搖曳,美人笑語盈盈,來回穿梭,美酒佳釀,香氣飄溢。


    有玄色衣裳的男子斜臥在榻上,手執金盞,笑看歌舞,墨色長發如瀑布般披散下來,笑容微微帶著些邪氣,卻依舊俊美之極。


    營帳之中,隻有一張寬大的床,和那一張臥榻,臥榻旁的小幾上,除去酒菜,還有個天青色的瓷瓶,插了束粉白嬌豔的鮮花,正在怒放。但此時美人如玉,人比花嬌。


    一陣風隨著門外兵士的進入而撲了進來,燭光也跟著搖晃了一下,那兵士微微躬身,稟道:“主公,外麵有一白衣男子求見。”


    玄色衣裳的主公皺一皺眉道:“什麽人?”


    兵士還未答話,門外一個清朗的聲音便接口道:“你想見的人。”


    主公眉毛一挑,似笑非笑:“任青俠?”


    天下五分,遊俠之風最盛,任青俠三字,早就赫赫有名,這三個字自郎錚口中吐出,眾多正在歌舞的美人都停頓了一下,無數雙好奇的眼睛向門外張望,郎錚笑著坐了起來,這時任青俠已一掠帳門,自己走了進來。


    她一雙明朗如晨星的眸子掃望了營帳一眼,微微一笑道:“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真是好詩,果真應景。”


    郎錚見她身上換了一身白衣,仍是男裝打扮,站立在當地,宛如玉樹臨風,端的是秀美無倫,心頭不由一蕩。任青俠說出的話雖然頗為刺耳,他卻充耳不聞,隻是笑著揮了揮手,眾美人便行禮退下,不到半盞茶時分,偌大的營帳內便隻剩了郎錚和任青俠二人。


    任青俠也不待郎錚開口,自己便走到小幾旁坐了下來,郎錚笑一笑,也坐到她對麵,將那純銀的酒壺取過來,斟了一杯酒,送到任青俠唇邊。


    任青俠抬眼望他:“我不喜歡喝酒。”


    郎錚仍是笑盈盈地:“美酒佳人,向來缺一不可。”


    酒杯依舊停留在任青俠唇邊,任青俠微微皺眉,將酒杯撥開,郎錚忽然身子前傾,取下了任青俠束發的玉簪,任青俠揚眉,右臂一擋,郎錚放下酒杯,格住了她的右手。二人兔起鶻落,交換了幾招,頓時小幾上酒菜盡數拂到了地上,激鬥中叮叮當當之聲不絕。


    纏鬥之中,任青俠身子往後一倒,右足朝前踢出,風聲淩厲,郎錚嘿了一聲,笑道:“可是你自己投懷送抱。”身體微微一側,一手探出,抓住了任青俠的足踝,左肘下沉,在任青俠膝蓋上一撞,任青俠隻覺疼痛入骨,那一腳的力道頓時鬆懈了,悶哼一聲,剛要變換招數,郎錚身子又是一轉,已然抱住了她的身子,用勁一扳,任青俠原本是後仰的身體居然被他抱了起來。


    郎錚哈哈一笑,任青俠眉毛又是一豎,郎錚笑道:“青主是來和我切磋武藝的,還是商討事情的?”


    任青俠心中一省,方才的怒色頓時收了,淡淡一笑:“如此商討事情,似乎也不妥當吧!”


    她束發的玉簪已經取下,青絲中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香氣,此時一笑,英氣之中帶著幾絲嫵媚,郎錚心中愛極,在她發間輕輕一吻,身子一轉,已將她放到床上。


    他的手落在了任青俠胸前的衣襟上,眼神柔和,“胸口的傷好些了麽?”


    任青俠淡淡一笑:“托四王子的福,我不是好好的活著麽?”


    郎錚微笑道:“口說無憑,眼見為實。”


    他的手放在了她領口的玉扣上。


    任青俠壓住了他的手。


    “郎錚,我想你應該明白,我是來和你談判的。”她笑一笑,又接著道:“四王子聰明絕倫,應該想好了開出什麽樣的條件吧?”


    郎錚歎了口氣,眼睛裏是惋惜的神色。


    “青主真是不解風情。”


    任青俠微微一笑,眼中卻毫無笑意,“說吧。”


    郎錚的手滑到了她的臉龐上,臉上帶著審視的神色。


    “你眉毛要比你妹妹濃一些,眼睛卻生得很像,臉型也像,隻是你妹妹下巴尖一些,秀氣一些。”


    任青俠眉頭一擰,怒色又起:“說夠了沒有?”


    郎錚輕輕一笑,“聽說碧霞公主因為連日趕路,近日偶感風寒?”


    任青俠麵無表情地應道:“聽說了。”


    郎錚的手自她臉頰旁慢慢撫摸下去,“碧霞公主容色絕世,又是金枝玉葉,自然嬌貴得緊,染了風寒,可不是件小事。”


    他意有所指:“或許應該多調養幾日。”


    任青俠眉毛挑一挑,若有所悟。她忽然起身,將一個青色布包擲到郎錚手中,郎錚掂了一掂,裏麵硬硬的似乎有無數顆粒之物,打開來,燈光之下,布包中密密麻麻的都是棉花種籽。


    郎錚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傳說中可以將其花朵製成布料的棉花種籽,不由拈起一粒細看,原來種籽是隱藏在白色棉花之中,縱然是剝離出來,還是沾染了不少棉花纖維,猛然看去,像是長了一層細密的白色絨毛。他笑吟吟地細看了一會,又將種籽放了回去,小心包好,抬頭看著麵無表情的任青俠。


    “青主認為這樣一包棉花的種籽就可以堵住了郎錚的口嗎?”


    任青俠嘿嘿冷笑了一聲:“郎錚,這棉花花費了我數十年的心血,方引種成活,又將它紡織成布,在全國推廣。你派細作潛入我國不止一兩年時間,但是從未明白如何栽種,如何紡織,不是麽?”


    她一邊說著一邊坐了起來,寬大的衣袖拂開來,襯托得那張英氣爽朗的臉龐頗有些仙氣,眼神明亮,顯得極為聰慧。


    “你隻要將這個秘密守住,我可以派人跟你回去,教會你如何種植這種奇物,如何紡織,你看如何?”


    郎錚微微一笑,任青俠提出的條件實在頗為豐厚。若是之前不知道她是女子,他應該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但此時,這男裝打扮的少女坐在他麵前侃侃而談,卻另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


    “應該是兩個秘密吧?”他的眼神裏帶著某種暗示,低低地,帶著些曖昧地說。


    任青俠嘿嘿冷笑。


    “韓軒已在我掌握之中,他是你的人,而你身為鍾祁連的結盟兄弟,卻蓄意派人引誘他未過門的妻子,難道這又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


    她說著就要坐起來,郎錚按住了她,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好一張利嘴。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你呢。”


    任青俠冷笑道:“是青俠小瞧了四王子。”


    郎錚不語,隻是微笑。


    任青俠心中雖然焦急,臉上卻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二人對持了片刻,郎錚終於微笑道:“很好,我答應你。”


    任青俠心中一鬆,臉上卻還是絲毫不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簽訂密約吧。”


    郎錚起身,忽然又回頭笑道:“郎錚一生之中,從未如此對一個女子遷就,青主算是第一人。”


    任青俠冷冷一笑,回答:“不勝榮幸,實不敢當。”


    郎錚見她不為所動,低眉一笑,展開早就準備好的布帛,取出筆來一揮而就,任青俠將他寫好的的內容看過,微微點了點頭,將毛筆提起,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任青俠剛剛停筆,郎錚已站到她身後,抱住了她,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隻手卻握住了她執筆的手,任青俠又是一皺眉,這時郎錚在她耳後低聲笑道:“青俠,你出生的時候,可是叫這個名字麽?”


    任青俠淡淡道:“四王子問這個幹什麽?”


    郎錚看著她的頸子,從背後看去,任青俠的膚色其實十分潔白細膩,但她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揮灑自如的英氣,與當下的貴族女子那種溫婉嬌媚的氣質迥異。難怪假扮了十幾年的男子,都沒有人識破。


    郎錚看得有些失神,不禁低頭在那潔白的頸子上輕輕一吻。


    任青俠眉頭一皺,卻還是硬生生將嫌惡的表情收了回去,這時郎錚輕聲道:“之前聽說,雲國的三王子雖然體弱多病,卻是個不世出的絕世人才。”


    “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倒還罷了。最難得的是擅長炮製藥草,尤其傷藥,靈驗出奇。雲國素有三寶之說,一寶是棉花,二寶為玉石,三寶,便是傷藥了。三寶之中,與三王子有關的便占了兩寶。這樣的天才,就算是體弱多病,也不能不讓人另眼相看。”


    任青俠不喜聽他這些虛話,冷笑了一聲,站了起來。


    她這十幾年來男裝打扮,不僅瞞過了世人,就連自己的孿生妹子也騙了過去,可謂苦心積慮,處處設防。不料這楚國的四王子終究非常人可比,看到他的眼神,她不難明白他此刻想要的是什麽。


    鎮靜……深呼吸……放鬆……不要憤怒……


    她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心頭異樣的情緒。這十七年來的苦心經營,絕不能因為這個男人而壞了計劃。就算是付出再高的代價,她也必須要暫時捂住他的嘴。


    她比他矮了一頭,站在他身旁,抬起頭,便可以看到他眼神裏的異樣情愫。這些年來,雖然從未換過女裝,她亦從鏡子中知道自己是美的。


    天下男人,無非是一樣的心思。他若是想要得到她,為何她不能利用他?


    迎著郎錚的目光,任青俠忽然微笑了。


    這一笑,竟是難言的嬌美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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