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已經沒有了,那場大火突如其來,全村人都來不及再能將它熄滅。”王安愧疚地說起。


    淩鈺道:“我知道,你們安頓下我娘我已經很知足了。”


    “你先別哭了,終於再次回來,你先去我家住吧。”


    淩鈺搖頭:“不必了,等我安葬了我爹,我就會離開這裏。”


    王安詫異地瞪圓眼:“你還要走嗎?不是已經回來,怎麽還要走!”他打量著辛喬與楊榮,已能從他們的氣勢裏瞧出淩鈺的變化,疑惑,“阿鈺,你……你這五年都在哪裏?”


    “我已嫁人了。”


    “嫁人……”王安怔怔看著淩鈺,有一瞬的悵然若失,但見淩鈺在冷風中抱緊自己單薄的身體,他忙失神道,“去我家吧,我娘也很想你,去我家坐一會兒吧。”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淩鈺點頭應允。


    同去王嬸的家,這一條路她從小就與王安走過無數回,這個大他兩歲的男人從小就喜歡她,但是她卻隻將他當作兄長。一路無話,淩鈺想起方才那個女人,“王大哥已經成婚了嗎,嫂子有些眼生,不是虎丘村的吧。”


    王安依舊有些悵然若失,點頭答道:“我已成婚四年了,小丫都已經兩歲了,她是鄰村的人,性格得娘喜歡。阿鈺……”王安怔怔看著淩鈺,不知如何說下去,“我,我不是有意……”


    淩鈺微笑:“王大哥一直都知我的心思,所以不必再提起這些。”


    她的心思就是將他隻當做兄長,從未有半分男女之愛。


    失了神,望著淩鈺此刻的一身貴雅。王安已知他再難企及這份美好了。明明心知肚明,何必再求這得不來的東西。他們一路無話走到了院子,王安的媳婦回家後自然和王嬸提起了,他們才到院門口。王嬸已經現出了身影,望著淩鈺又是激動又是不敢相信,“你是阿鈺嗎?”


    “王嬸,你不記得我了麽?”


    “是阿鈺,真是阿鈺!”王嬸激動地握緊了淩鈺的手,“都以為你在這亂世裏難保得了命,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還活著啊!”


    這是這十幾年來一直幫助著她家的王嬸,見王嬸流淚。淩鈺心中唏噓,“王嬸不要傷懷,我回來料理我娘的後事。時隔太久,我已不孝,阿鈺由衷感激你們將我娘下葬,這份恩情……”


    “還說什麽恩情,你娘的離開我們都很難過,你家那場大火村子裏的人都在魏軍的恐嚇裏不敢去救,我們也是愧疚的!”


    王嬸攜她的手進屋,與她說了很多的話,說起這五年裏發生的事情。最後她打量起淩鈺,見她這一身穿著與舉手投足不凡。有些驚疑:“這次回來要重新安家嗎。你……是不是已經嫁人了?”


    有過閱曆的人果真能一眼望出。淩鈺道:“回來料理這些後事後我就要走。我已經嫁人了。”


    王嬸唏噓:“嫁了好人家?真是好命,老天爺還是待你不薄!”


    不薄?淩鈺心中苦笑。她嫁的人是天子,但是卻同樣過著坎坷的生活,還不比這王嬸的一家安和!


    “當年魏軍為什麽會這樣對待你家?魏軍說敵軍逃到了這裏,阿鈺,你當年……”王嬸等待著她的解釋。


    “我當年救了那個逃兵。”


    “所以才引禍至此?”


    是呢,所以才讓自己家破人亡了。


    王嬸突然詫異地問:“該不是你嫁給了敵國,嫁給了那個逃兵吧!”


    他們身處魏國,身處這偏遠小鎮,自然是不知道敵國順遠天子的側妻叫做紀淩鈺。


    淩鈺望著院外遠山炊煙,輕輕一笑:“是呢,我嫁給了那個逃兵。”


    王嬸握她的手一緊:“命苦的孩子!那你還回去做什麽,那是你的敵人啊!”


    “他不是我的敵人,他待我很好,我們已是夫妻……”夫妻,卻隻為側室。


    “傻!他在順遠是什麽身份,怎麽會容許你回來,這些當兵的不是凶神惡煞嗎?”這是王嬸印象中的士兵形象,也是淩鈺從前無知時候的想象。


    “他不是這個樣子,他也想陪我回來,但是因為政事太慢,所以沒有機會。他……他是一個威武神勇的將軍。”


    王嬸又是驚訝又是欣喜:“那你是將軍夫人了!”


    她們說了很多話,淩鈺都避開重點答著,她沒有表明自己此刻的身份,她不覺得有多榮耀,她隻怕會給王嬸一家惹來麻煩。但是她想,如果此刻坐在身邊與她閑談的是娘親,她說起她的丈夫是天子,娘親肯定會誇她“吾兒厲害”。


    她們說了很久的話,王安媳婦做好了飯菜擺了碗進來,“娘,飯菜做好了,讓這位夫人來吃吧。”


    王嬸拉她的手過去,對身後的辛喬與楊榮招呼:“二位也來吃,這麽晚了,肯定都餓了。”


    他們二人忙讓:“不餓,讓夫人用膳吧。”


    淩鈺道:“這是不分禮節,都做吧。”


    但是他們二人執意守著尊卑禮節,一直謙讓著,最後端了碗站到門外去用了。


    王家一家見他們如此,一時融洽的氣氛微有凝滯,隻有下人才不能與主人坐一桌,他們心中都知淩鈺莫大的轉變。雖然與淩鈺是十多年的鄰居,但卻在此刻覺得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的變化了。


    淩鈺見他們微滯的麵容,笑著讚歎:“我已很久沒有再吃過魏國的禾花魚,嫂子的手藝真的厲害。”


    王安媳婦臉一紅,“夫人誇讚了。”


    “嫂子叫我的名字就是了。”


    王安媳婦羞赧一笑,裏邊屋子裏突然響起一聲孩子的啼哭,她“呀”了一聲,忙擱淺碗筷踱步進屋。片刻。她抱了一個小女娃出來,兩歲的孩子見屋子裏有生人,不由地往娘親懷裏縮。


    王安道:“這是我的女兒小丫,才滿了兩歲。”


    “很可愛。”淩鈺失了神。


    王安媳婦整理著小丫一身粗布的衣衫。柔聲道:“睡醒了嗎,餓了吧,快來吃飯了哦!小丫叫姨,那個是鈺姨哦。”


    淩鈺起身走到孩子身前,她蹲下身與孩子平視,溫言淺笑:“小丫嗎,你長得真好看,能讓我抱抱嗎?”


    “不抱——”小小的人兒奶聲奶氣地含糊說著,忙掉了頭往娘親懷裏鑽。


    王安媳婦有些尷尬:“這。孩子認生,平日見的生人還少。”


    淩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小丫身上,“不礙事。”她解下腰間的一塊玉佩。鏤空花朵的圖案美得溫潤,將小丫的目光吸引住,她好奇地瞅著,伸出小手來抓。淩鈺笑起來,“鈺姨送給你,讓鈺姨抱抱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隻知她手上的玉佩好看,她的樣子好看,於是怯怯又有些期待好奇地點著頭。被淩鈺摟入懷中,這溫暖的胸膛柔軟而撲來香氣,小小的人兒有些開心。“姨。好漂亮……”


    屋子裏響起了笑聲。王嬸在道:“這孩子怕生得很,不想竟喜歡你。”


    淩鈺卻想要掉淚。如果她的孩子還在,他也會撲在她懷裏咿咿學語,也會喊著娘親真美。她將玉佩了小丫,掛在了她脖子上,這是卞耶修建寺廟時陸玦命臣子去求來的,有護身符這一層意思。她朝小丫巧笑:“送給你了,希望給你帶來好運。”


    王嬸與王安媳婦忙連聲道“使不得”,這玉佩於一個普通農家而言實在貴重,但是淩鈺態度堅定,他們也不便再勸。用過飯王嬸還欲留她過夜,她幾番推辭才得離開。


    這裏沒有她的家了,原本以為回來會有一種歸屬感,但是心中卻在渴望著回去卞耶。淩鈺終於在此刻明白:她有愛的人在卞耶,這一生已經與他牽絆住,去哪裏都隻願有他在身邊。但是想起孩子溫軟的身體在她懷中變涼,她心中就橫出一根刺,狠狠戳傷她的心髒。


    在鎮上住了一晚,第二日淩鈺命隨行而來的侍衛挖開娘親的墳,重擴墳地,將父親的骨灰與娘親同葬。她立了碑,終於完成了這一直以來未盡的心事。


    事情辦妥,終於再無可以逗留下來的理由,她已沒有了家,等候她的隻是一片破敗廢墟,再留下來沒有用,淩鈺啟程回去卞耶。沒有親自與王嬸一家告別,她隻讓楊榮派了侍衛去送些錢財,雖然送的東西俗了點,但這東西卻是最實用的。


    沒有帶多少侍衛來,跟隨她來鎮上的隻是十幾個侍衛,他們都喬裝成普通百姓,遠遠跟在淩鈺身後,與她走在一起的隻有辛喬與楊榮。辛喬問:“我們要走出小鎮嗎,夫人若是累就做馬車嗎,也快些。”


    “不遠,一個時辰就能走出去的。”她想以這樣想方式告別,至少可以多在這裏逗留一瞬。


    漸漸走到了一處群山腳下,淩鈺昂首眺望這起伏山巒,想起了她曾與陸玦一起經受過的狼狽逃亡。那時他是真心護她,顛沛流離裏讓她感到安心。或許他們之間是命中注定,因為塵世那麽大,他獨獨逃到了虎丘村;村中的人那麽多,獨獨是她救了他;已經是注定的,那麽今後他們之間還會發生怎樣的顛簸?希望不要再是顛簸,可以安安穩穩走下去!


    終於快要走出小鎮,望著前處路口的路牌,辛喬道:“終於出來了,夫人,我們就要回去了,您舍得嗎?”


    舍得嗎?淩鈺回身遠眺這座熟悉的小鎮,她在這裏生活了十六年,怎麽會割舍得下。但是還有更重要的人在等著她,她總歸是要回去呢!


    她正要開口回答,道路兩旁樹林中突然衝出一群蒙麵的人,他們手持刀槍與淩鈺帶進鎮上的這十幾個侍衛廝打在一起。麵對這瞬間的驚變,淩鈺錯愕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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