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和天菁心情有些複雜,他們不知道慳臾是不是生氣了。


    昨天出了那事之後,兩人在家包了幾件衣服就爬上了青鸞峰。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稱讚一下兩個孩子爬山的本事。這種大雪天,山道濕冷路滑,一不小心就是萬劫不複。兩個孩子竟然無驚無險的爬了上來,還是在晚上。


    他們是不知道慳臾在打開屋門看到兩個小雪人時是什麽樣的心情,但是慳臾自始至終都沒有表情的臉更讓他們忐忑不安。


    慳臾將兩個孩子領進了屋,燒了熱水讓他們換衣服,還備好了薑湯。兩人看著椅子上放著的,明顯是新製的衣裳不知道是什麽心情,一件青色,一件淺粉,細膩的針腳看得出縫製衣服的人的用心。兩人忽然就有些心酸,來這裏三年年了,每一次過年,隻有這裏才能穿得到新衣裳。


    喝下薑湯整個人都暖了過來,兩人這才走出屋子。小小的客廳裏一桌冒著熱氣的飯菜擺在桌上,慳臾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吃飯吧。”自己卻是一杯接一杯的飲酒,一旁的那隻白貂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這一桌年夜飯吃得壓抑。以雲天青的性格,換了別人他一定早就跳起來活躍氣氛了,但是對上慳臾,他就是不敢,沒來由的不敢。明明慳臾從未打過他,長得也不嚇人,甚至是比山下的所有女子都要來的好看,可是他就是不敢做出真正拂逆他的事情來。


    雲天青在桌子下麵戳了戳天菁,示意她上。


    天菁一雙眼刀甩了過來,幹嘛要她上?你是哥哥,還是男的誒!怎麽說都該你打前鋒吧?


    兩人眼神無聲的交流,最後雲天青無恥的示弱,天菁無聲一歎,放下筷子。抬頭看著在那裏喝悶酒的的慳臾,開口。


    “龍大哥,你不開心麽?”


    說到底還是女孩子比男孩子心思細膩,雲天菁才不會以為慳臾這般模樣是為了自己二人。


    慳臾舉杯的手一頓,露出一絲笑容,有些疲憊和哀傷。天菁臉頰忽然就有些燙,那雙墨色的眼睛裏滿是真摯,換誰被看一眼都會失了魂。


    “怎麽……這麽想?”


    拜托~你失魂落魄時的樣子眼睛沒瞎的都看得出來好嗎?兩人眉梢抽動,按下了吐槽的欲望。


    “那你為什麽要喝悶酒?”見慳臾開了口又沒有生氣,雲天青的擔子立刻吹了氣一樣大了起來。“今天是過年,你這樣一點都沒有氣氛嘛!要不,我陪你一起喝好了,一個人喝多無聊啊啊啊啊啊!——”


    雲天菁在下麵伸出短短的手指捏住一處用力,擰。雲天青的表情立刻扭曲,無聲的慘叫,最後‘啪嗒‘倒在桌子上。


    慳臾自然知道兩人在桌子底下的小動作,有些無奈寵溺的搖了搖頭。晃了晃酒杯,清冽的酒水在邊緣流轉而過,卻沒有躍出那個界限,終究回到杯中沉寂無波。


    慳臾不會說年歲未到不能喝酒之類的,他可是清楚,就看天青這性子就知道以前他爹多半是放養的。就算是阻止他喝酒,他也有本事偷酒來喝,他的酒量隻怕比一般大人還要好,阻止又有什麽用?


    “飲酒需適度。”


    雲天青歡呼一聲就搶過酒壺給自己滿上一杯,雲天菁隻能用不滿的哀怨眼神幽幽的望著慳臾。


    酒過三巡,話也就多了起來,甚至連不喝的天菁也被天青硬是灌了兩杯。


    “龍大哥,今天是年夜,又沒有紅包啊?”天青一臉財迷相,天菁有些嫌惡轉過頭去,這人是誰?她不認識。


    “自然是有的。”


    慳臾遞去兩條墜子,二人接過,卻見是兩條以紅繩串起的瓔珞墜子。


    一條穿著三顆打磨精細的淡藍月光石,綴著一顆天藍色拇指大的天青石原石。另一條就顯得細膩雅致許多,溫潤白玉雕刻而成的精致秋蘭拚成一個品字形,下麵也綴著一顆‘帝青色’。不用問兩人也知道哪條是自己的——上麵刻著自己名字呢。


    “秋蘭茝蕙,江離載菁,盡為盛華。秋雨乍晴,蔚藍無際,謂之天青。哼,你父親雖然個性有些不靠譜,這名字起的倒是都不錯。”


    兄妹二人沉默了下。


    “……這是娘親取的。”天青。


    “……”慳臾。


    “大哥……你說,爹娘死後會不會變成仙人啊?”天青趴在桌子上撥弄著酒杯,臉色潮紅。“爹總說他過的比神仙還快活呢。嘿嘿,大家都說仙人如何好,我長大了,嗝,也想去看看仙人是什麽樣子……”


    “仙人啊……自然是什麽樣子都有的。”慳臾摸摸他的頭,“說不定你認識的哪個人,他就是呢。”


    “可我總覺得,你就是仙人呢。”天青喜歡慳臾手上溫溫涼涼的溫度,側過腦袋在慳臾掌心蹭來蹭去。“不不不,不對,你比仙人都好看。”


    “嗬嗬,你見過仙人嗎?”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今日不知為何對著這個小鬼如此開懷。


    慳臾飲一口清酒,這酒沒有榣山的酒來的醉人,他卻已經覺得有些朦朧。“我見過啊……那人,哪怕是你第一眼見到,也會覺得,神仙就應該是這樣子的。光風霽月,如若春風,我大概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嗬,就算是現在,我也……我有些懷念他彈得琴了呢。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聽過了啊。”


    “琴?”天青有些迷迷糊糊的努力撐著眼睛,“你彈得就很好啊。比,比村子裏的人彈得好聽多了。我沒聽過比你彈得更好聽的了!”


    “哧……我的算什麽。這些,都是他教我的呢。”慳臾靠在椅背上,神色悠然而遙遠,似在回憶久遠之事。“細細一數,已經過了這麽久啦!有點……累了。”


    天青已經腦袋迷糊的不知道自己說些什麽,他儼然是把慳臾真的當成了仙人,嗬嗬笑問。


    “很久……嗝,是多久啊?幾百年?還是幾千年?”


    “……數不清了。臭小子,的壽命可比你想得更久遠啊!就算是普通的地仙,也有幾千年的壽命呢。”慳臾屈指敲打天青的額頭。“小子,你也想成仙?”


    天青眼睛驀地一亮。“想啊!世人都說神仙好,那當了神仙,一定不會像現在一樣……”


    “世人都說神仙好……麽……可小子,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嗎?”慳臾不等天青回答就已經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一開始,隻是想多陪陪我那個別扭的妹妹……後來,我把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害死了。所以我就一直在人間找啊找啊,找的好辛苦啊!那麽長那麽長的日子裏我都找不到任何開心的事情,可我到底是找到他了……成仙哪有那麽好?還不是打來打去的,之戰你往戰場上一站,到處都是你死我活的廝殺!魔不死不滅隻知廝殺,神受了傷一道法術就複原。之井裏到處是一片紅色……一個人在那裏什麽都不是!你不想死,就隻能揮劍再揮劍。在生死麵前,誰都是一樣的,神會隕落,魔會消逝。沒有誰……不對,還有她是永垂不朽的。可我已經受不了這漫漫的長生了啊。等我把他‘治’好了,我就要走了……雖然有些對不住,可我終究還在這天地裏不是麽……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已經走了很久了,我也該走了。不然,這人生真的……太無趣了……”


    “……可不去做……又怎麽知道……對不對……呢……”


    雲天菁看著一大一小兩個醉倒的‘少年’,撫額長歎。怎麽都這麽不省心呢?下一秒,她的下巴險些就掉到地上找不回來!——


    哦哦哦,哦買糕的!那隻白貂居然能化成人形?!不對不對!重點錯了!那個人得臉怎麽那麽像老板,或者說像太子長琴?!他居然就那麽親下去了?!!!


    雲天菁覺得她今天一定是喝多了!不然他怎麽會看見小白貂變成了男人,還吻了醉的不知今夕何夕的慳臾?!這個世界太瘋狂,一定是她睜眼的方式不對!


    長琴接收到一股不可思議的視線,回頭就看到瞪圓了那雙淡藍眼睛的女孩,臉色瞬間從難以置信變成興奮至極。連他都覺得有些尷尬,現在的小孩子啊……扔了一道警告的視線過去,雲天菁很是上道的轉頭充當空氣,小心翼翼的將自家哥哥拖回屋裏。非禮勿視呀非禮勿視,誰知道這位是不是已經開始心性變異了的?一個不小心把他們哢嚓了,那可就沒得玩了~


    長琴在慳臾額間的青紋落下輕如蝶翼的吻,他從不知曉一向活得歡樂的他心中竟然存了這樣的心思。他竟是要在皆大歡喜的時候轉身離去麽?


    “你怎麽能這麽瀟灑……”這麽殘忍……


    俯身將淹沒在白衣中的少年抱起,小心翼翼,如置珍寶。心中感歎於少年的輕盈,而少年在懷中睡得全然信任,更令長琴心緒複雜。


    將人置於床榻之間,手指輕盈的掠過少年的臉頰,頸間,俯首埋於少年的頸間,感受著少年較之平日略高的體溫。


    “長琴……”少年單薄的嘴唇呢喃著自己的名字,長琴食指停在慳臾的唇瓣上。


    人們常說,唇薄的人,情緣淡,人情薄。你是不是也是如此呢?這樣的你,令我如何是好……


    長琴按耐住心中的躁動。苦笑著走出溫暖的房子,屋外,大雪已停,天上明月好似觸手可及,清幽的光芒灑在山頭,倒影一片銀白。伸手折斷一截樹木枯枝,細碎的白雪融於掌心,化作沁人的涼意。


    這等聖人,自己好像還要充當許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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