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嬸子磕磕絆絆、捉襟見肘般的日子,讓虞鬆遠和他的兄弟們開始了行動。請記住本站的網址:。


    虞鬆遠從很小時候起,就跟著小爺學會了看魚、打塘、戽魚的絕技。溝塘河汊眾多,並非有水的地方就有魚,並非所有有魚的地方都能戽。哪裏有魚,哪裏能戽,哪裏值得戽,都有很多講究的。


    人都說賊不走空,從十一二歲開始,虞鬆遠戽魚從來不走空。


    開始,都是小爺農閑時,帶著他們戽。於月月、王鳳搬來的第三年,也是四家肚皮最餓的一年,虞鬆遠他們開始獨自幹了。第一次,他帶著兄弟三人,到二道渠一個支汊裏幹了一夜,將水戽光,卻隻戽了幾斤刀魚(蘇北方言鯽魚)。


    虞鬆遠大為不解。根據他的水感,十幾米長的溝段,水草茂密,水質較好,水下時有水湍流湧動,這裏肯定有大魚,最少應該能戽一二十斤魚才對。他沒放棄,第二早晨讓舒同先將魚送回去,一邊請小爺虞新民專程來一趟。


    小爺來了後,背著手前前後後看了一遍說,“你沒看錯,有很多魚,都在淤泥裏。”


    虞鬆遠恍然大悟,立即帶著兄弟幾人用臉盆扒淤泥,結果,從泥裏扒出十來斤圓滾滾、活蹦亂跳的大泥鰍,七八條大長魚(蘇北方言,蟮魚),更讓人吃驚的是,還扒出三條大烏魚(蘇北方言,黑魚),一條小的一斤多重,兩條大的,都四五斤重。


    抓兩條大烏魚時,四個孩子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小爺親自動手,才將其捕獲。五個人一直忙到午飯後,才將溝裏的淤泥全部扒了一遍。然後,挖開兩頭的圍堰,暢通水流。這是規矩,生產隊、大隊不反對村民圍堰戽魚,但你戽完必須拆除圍堰,暢通水流。


    幹完時,小爺在溝邊點起火,給他們燒山芋當午餐吃。虞鬆遠四人則將魚全部用水洗幹淨,再洗淨身上的泥水。吃山芋時,小爺滿意地傳授道:


    “你看得很準,這裏淤泥有一尺多深,草多,水好,適合泥鰍、長魚呆。烏魚來了沒多久,你看到的水湧和湍流,就是烏魚在捕獵。乖乖,這東西厲害著哪。刀魚差不多讓它吃光了,要不了幾天,其它魚也就讓它吃光了。”


    “烏魚這麽厲害,時間長了,魚不就都讓它吃光了麽。那以後還有其它魚麽?”陳嵐不解,擔心地問。


    “不會的。在自然界,各種生物之間,由於捕食和被捕食,而形成的食物關係,叫做食物鏈。如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浮遊動物,浮遊動物吃綠藻等。在淡水裏,烏魚等食肉魚類,居於食物鏈高端。把其它魚吃光了,它也得餓死。所以,總體上各類魚類和其他水生物之間,要保持一個相對的平衡。”


    吃完午餐,虞新民一邊幫他們收拾家夥回家,一邊說,“我說不太明白。回去讓教授奶奶,有時間給你們好好講講生物學、食物鏈、生態平衡有關知識。”


    幾人打道回府,在村裏引起一陣小轟動,很多人也到這條溝汊其它河段戽,果然基本沒有戽到魚。第一次出手,就戽了近三十斤,剛開始對他們很不屑的虞新河,也不吱聲了。雖然出於安全考慮仍然不支持,但也不明著反對了。


    其實,他們夜晚在河溝裏苦戰的時候,虞新河和虞新民兄弟倆,在佘文芳和佘文秀兩姐妹的逼迫下,曾兩次專程來到這裏,遠遠地陪他們一會。見水很小,沒有安全隱患,才回去告訴各家,安心睡覺。


    教授和陳老師兩家,則比過年還要高興,於月月和王鳳按照佘文芳、佘文秀教她們的辦法,將泥鰍收拾幹淨,用鹽醃了後曬幹。然後用泥鰍幹煮雪裏紅菜幹,當菜吃,果然美味極了,吃了很長時間。


    受這次成功鼓舞,虞鬆遠他們一發不可收拾。那一年,他們戽的魚,加起來有四五百斤,為家裏渡過饑荒,立了一大功。


    最高興的當然是兩個家庭主婦於月月和王鳳,孩子們隔三差五弄回來的食物,幫她們擺脫了一次次無米下鍋的窘境。過年時,兩人東拚西湊,給他們四人一人做了一身新衣服,以資鼓勵。


    虞鬆遠帶著他們的兄弟們,玩得最過頭的一次,是小學四年級的寒假時。進入蠟月,天寒地凍,村人都躲在掛著吊搭(蘇北方言,一種掛在屋門上擋寒風的厚草簾)的屋內,圍著火盆聊天、納鞋底、縫補衣服、打牌。


    這年寒假一月中旬就放了。剛放寒假的那天,虞鬆遠就帶著四人,來到規劃地邊的南一渠,將一千多米長的灌溉渠仔仔細細、來來回回地看了幾遍。


    冬天水枯,南一渠最深處近兩米,寬度最寬處三四米,最窄處隻有二三米。虞鬆遠反反複複地看,大家不敢多言。通常都是這樣,虞鬆遠是拿主意和拍板的人,他一旦拍板了,弟兄們立即無條件幹。三人躍躍yu試,緊張地等著虞鬆遠下決心。


    虞新河問虞新民,“這幾個小東西這幾天老是偷偷摸摸往南跑,不會是想打南渠的主意吧?你沒去看看?我的原則是,小玩玩、小鬧鬧可以,我們不反對。可是,大江大河的,不能由著他們的性子來。”


    虞新民說:“大哥你別管,我有數。我偷偷去看過,很有魚,就是水太大。本來,我就想去戽呢,結果,鬆遠這東西鬼精鬼精的,他也盯上了。”


    “允許他們戽魚,隻當是讓他們搞一次生存鍛煉。四個十來歲小套頭(蘇北方言,小男孩),這麽大工程量,你看著點,不能出事。”


    “反正他們閑不住。先叫他們幹著,等幹不動了,大家再幫忙。你要現在就插手,他們還會摔臉子、不樂意呢。”虞新民笑道。


    四人整整看了幾天,虞鬆遠終於下定了決心。他仔細地在心裏盤算了一遍,這麽多水,光憑他們四個小孩子,是根本幹不出來這麽大活的。但是,大人們都忙,忽視了這裏。又在規劃地邊上,一般人不願到這裏走動,更別說來戽魚了。等到戽出一兩段,估計那時他們也就累癱了,幹不動了,可魚也大量出來了,大人們肯定會來幫忙。


    想明白這些,他帶著兄弟們說幹就幹。四兄弟一人推了一輛手推車,帶上被褥和鐵鍬等工具,從地窖內掏出一些生山芋帶著做幹糧,就悄悄地出發了。四家大人都知道他們又有大動作,隻是叮囑了一番,沒人阻止他們。


    於月月和王鳳一齊跑來問虞新民,“他們這大冷天又幹嗎?鬼鬼祟祟的,問也不說。”


    虞新民說:“他嬸,你們都別管他們。乖乖,這回這幾個東西玩大了。我心裏有數,等著吃魚吧。”


    虞鬆遠這次,是下定決心,要玩個大的。家裏去年過年的時候,四家人都緊巴巴的,一家隻能買一二斤肉,連明年學費都湊不齊。如果能把南一渠戽了,今年這個年,就有得過頭了。


    南一渠在規劃地邊上,南岸就是數不清的墳頭,很少有人敢到這條河溝裏來溜達。這條渠有四五千米長,在規劃地邊上的這一段,差不多有一千多米長,從來沒被人戽過。渠麵都已經結上了冰,冰層下麵,渠水流動,水草漂搖,不時有湧流在冰下激起一陣陣波湧,虞鬆遠敢章,而且大有文章。


    他先帶著兄弟們來到上遊,這裏渠麵較寬,有三四米,但水不深,不足一米。他們費了很大勁,將兩岸河堤上的凍土挖開,用手推車開始往裏一車車推土,整整幹了兩天,才將圍堰合壟。


    晚上,他們就在河堤背風處挖一個坑,在上麵鋪上草,搭起小草棚。餓了就燒山芋吃,渴了就喝冰冷的河水,困了就在棚內擠著睡一會,冷了就在棚的zhongyāng,點起篝火取暖。


    那天晚上,舒同點起篝火,四人剛洗了腳到草棚裏坐下,準備就著篝火燒山芋吃當晚餐。四人幾乎同時看見,草棚外三四米處,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穿著藍色的中山裝,戴著一頂藍帽子,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也就幾秒鍾時間,男子倏忽間就不見了。


    虞鬆遠一驚不小,他赤著腳,第一時間衝出草棚。隻見四野一片寂靜,隻有北風呼呼吹過。南渠兩邊都是鹽堿地,一棵樹都沒有,河邊的蘆葦早已經幹枯,低矮矮的貼著河坡,一片光禿禿的,哪裏還有人的身影。


    棚內三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見虞鬆遠進來,舒同帶著哭腔說,“哥,算了吧,我想回家!”


    “哭什麽?累大了,不過是一個幻覺而已,繼續燒山芋吃。吃完了,抓緊睡一會,醒來繼續幹!”虞鬆遠鼓起勇氣,裝著若無其事地說。


    虞鬆權將山芋放到火裏燒著,“我也覺得是幻覺,沒什麽可怕的。”


    “老大,我知道沒有鬼,也隻能是幻覺,可我還是有點怕。”舒同年齡最小,比另外三人小了七八個月。聽著棚外呼嘯的寒風聲,他擠在三人zhongyāng,心裏還是直發毛。


    虞鬆遠坐在草棚最外邊,“你們是不是也害怕?”陳嵐和鬆權也老實說心裏確實害怕。畢竟隻是些十三四歲的孩子,其實,連虞鬆遠自己心裏也直發毛。


    山芋熟了,大家吃完,身上蓋著幹草,擠在一起睡下。虞鬆遠是老大,他隻能靠著小棚門口睡,為三個弟弟擋著寒風。“你們說是鬼厲害,還是日本人厲害?”


    “自然是小日本厲害,能發動世界大戰。鬼是人自己嚇自己想出來的,而小日本卻禍害了半個地球,尤其是亞洲,受傷害最大的是中國。”舒同說。


    “當年我爺爺奶奶、我舅爹都被日本人燒死了,我大和小爺、我媽和小嬸四個人成了孤兒,也是十三四歲的孩子,卻能殺死無數日本人,嚇得日本人、偽軍、漢jiān一個人不敢走夜路,晚上不敢出門。我們是他們的孩子,在墳地旁邊睡一覺應該嚇成這樣?”


    虞鬆遠既象是在問大家,更象是在詰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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