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坡寨的莫土司的目光如炬,“你,就是殺千人的金士麒?”


    好家夥!連這南疆邊陲的土司都知道了?一定是白指揮使吹噓過。


    金士麒卻搖頭:“覺華島一戰,那發號施令的,是我兄長。勇冠三軍的,是我弟弟。我雖親臨陣上,卻一箭未放、一人未殺。”


    是啊,他想射箭來著,田師傅沒讓。


    莫土司驚問:“那你何來關外首功?”


    “我活軍民兩萬。”金士麒此話一出,隻覺自己的身材憑空高了半尺!“大明天子有大菩薩心,懷好生之德,以此定我為首功。”


    “好生之德?”莫土司輕聲道,旋即獰笑著,“天子有好生之德!”


    “請問你這是感歎還是疑問?”


    莫土司森然道:“既然是好生又有德,又何必逼人於死地。”


    白指揮使見氣氛緊張,忙插嘴:“金千戶,還是講講你們迎敵的事兒吧,我可喜歡聽了!”


    “你們慢聊吧!”莫土司冷漠轉頭盯著白指揮使:“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我這就出去,否則我那外甥,會殺進來。”


    白指揮使客套地勸他,不如再坐坐吧!但那老土司抬腿就往外走,沒人敢攔他。幾個土著仆役也跟了上去,也都是氣鼓鼓的樣兒。他們徑直出了城門,連句“再會”都不說,很沒禮貌。


    白指揮使被晾在遷江城內,逐漸憤怒了。金士麒很尷尬,“將軍,別生氣,我給你講講遼東吧。”


    “沒心情!”白指揮使大踏步上了那台階,抓起茶杯要喝。一看是空的,他隨手就砸在地上。他終於爆發出來了,指著城門大吼:“就是他!就是他!這兩個土司王八蛋,八寨造反,就是他們挑唆。”


    金士麒忙問:“不是十寨嗎?”


    “十個寨子,曆年造反的隻有八個!”白指揮使吼道,“這兩個混帳‘南坡北坡’,更壞!他們賣糧食、送刀槍、通風報信、明裏暗裏支援著。事情若敗露了就見風使舵倒打一耙,還要跟朝廷討賞!他們比造反的那八個更可恨!”


    啊,原來是叛徒啊,怪不得混得風生水起的樣子。金士麒逐漸懂了,又問:“老將軍,剛才這莫土司是來談判的?”


    金士麒還沒說完,白指揮使就瞪他,“沒錯,都是因為你!”


    金士麒呆了。“我?才來呀。”


    白指揮使便提起了傷心往事――


    可恨啊!五年前咱南丹衛在貴州打仗,三個千戶死絕在那鬼地方。這遷江縣城西邊10幾萬畝的軍田就荒廢了,南坡北坡的山民就盯上來了。他們先是說交租子,後來又說借,但前後一粒米都沒交過。現在你們三個千戶所遷來,消息傳出去,南坡北坡兩個寨子怕被趕走,就鼓動那八個寨子一起鬧事!


    金士麒暗道:“那也不能怪我啊……”


    他逐漸明白了,大明的南方也不平靜。貴州的叛亂持續五年了,西南各地的土司也都借機鬧事。除了那些田產之外,這十個寨子每年被逼繳納幾萬石的米、幾百匹馬的重稅。現在“南坡北坡”兩個寨子挑頭,所有的山民就合兵起事了。


    沒錯,現在朝廷虛弱了(明末啊),現在不鬧何時鬧啊!這情形,就像一家公司快倒閉了,員工都來往家搬東西。


    “那老家夥南坡的土司,進城來要挾我。”白指揮使怒道,“北坡的土司是他外甥,就帶著幾百土兵在縣城外候著。說是保駕的,其實是威脅攻縣城呢!”


    “在城外?我怎麽沒看見。”


    “在碼頭那邊的村子裏。”


    “碼……他娘的!”金士麒緊張了,他的兩條船就在狼口下啊!


    “麻煩哩。他們隻答應把縣城旁邊的3萬畝還給我們,山口西麵不還。我怎能答應啊!”白指揮使說完這話,就盯著金士麒。


    金士麒明白了:“嚓,這老家夥是在試探我,用我的土地換和平?”你奶的,我的10萬畝土地,你直接就送了7萬!他立刻道:“那可不成,即便我們答應,朝廷也不答應啊!”


    白指揮使卻一笑:“是啊。但隻要不聲張,朝廷也不知道,大家默契嘛!”


    你娘!金士麒心裏火啊,我這船上行李還沒卸呢,你就把我的地給送人了。白指揮使,我恨你!


    “大人高見啊!”金士麒點頭稱是,“但所謂‘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也不能土人要什麽,咱們就給什麽。查應才那千名精兵沒幾日就到了,到時候咱們先亮出實力,再好言商量。雙管齊下多討些田產回來,我也省得餓肚子了。”


    “嗯,你也有些道理。可我這裏,每日要給土司們送去百兩銀子。這叫‘安撫銀’。”


    “好便宜啊!”


    “每日一百,哪裏便宜!他們全盯著這點銀子才不動兵,我在流血啊!”白指揮使氣呼呼地說,“這叫什麽事兒啊!”


    是啊,這確實挺可悲的。不過他們胃口倒也不大,看來這廣西的土司也很窮。金士麒忙道:“大人給了幾日了?這些銀子當然算在我們兄弟頭上啊。等到那田地回來……”


    白指揮使立刻就笑了:“哎呀,還是你會辦事。你真隻有十九歲?”


    “是啊,遼東那地方,催人老。”


    ……


    天蒙蒙黑的時候,金士麒趕回了碼頭邊,遠遠地就望見兩條大船燈火通亮,秩序井然。金千戶心裏安穩了。


    待走近了,才看到很多水手士兵們正在伐木、采竹子,製造各種柵欄、據馬、鹿角刺,竟然是在建造工事。蘇木匠和幾個水手正在編製刺網,那是一種水師專用的防禦設備,可以漂在河麵上防禦水鬼偷襲。


    姚孟陽告訴他:他們發現岸上有山兵活動,雖然沒直接殺過來,但也很嚇人,所以就著手防禦。姚孟陽深情地望著兩條船:“我的田算是沒了,要是船也被奪去,那我就自己個兒衝山口去,砍死一個算一個。”


    金士麒卻很欣慰:這些兄弟們,半年前還都是些沒心沒肺的公子哥,現在也懂得做事了,哥哥我沒白教你們啊!


    金士麒把遷江縣城裏的事情說了。聽說軍田的情況複雜,那些年輕老爺們更是黯然無聲。金士麒便征詢他們意見,是否把家眷遷到城裏去。


    原來,自從山民鬧事,遷江縣已經跑了一半的居民。南丹衛征用了一些房子,可以騰出幾十套來給金士麒他們。趁著天還沒全黑,可以讓女人們先入城,縣城有一道城牆,比外麵安全。但男人們和大多數士兵還都要留在船上,保護船和銀子。


    現在時態不明了,銀子不能搬遷。萬一山兵來襲,最保險的辦法就是立刻拔錨走人。那兩條大船就像兩座小城堡,一時無法被攻克。


    大家迅速討論一番,最後統一的意見:家眷若是入城,反而會變成牽掛,還要分兵保護。索性不分開,要死一起死!


    金士麒最後道:“好,天色尚早,兄弟們開會吧!”


    “又開會……”


    金士麒在“愛晚樓約定”中占25%的份子、在場的十幾個兄弟們總計45%,已經達到了“絕對多數”,而且金士麒、查應才、姚孟陽這三位“首領”也在場兩位。符合了“全體會議製度”。


    “愛晚樓兄弟”在廣西遷江縣第一次全體會議,在龍澤號的甲板上勝利召開。


    頭號首領金士麒宣布:“關於田地的問題,還有整個南丹衛的困局。我找到了解決之策!”


    眾人屏住了呼吸。


    “世界上有一種力量,比查應才的軍隊還強勁!比我弟弟的長矛還犀利!”說完這話,金士麒微笑著望著兄弟們。


    “銀子!”季銳搶答,“你要收買土司?”


    “猜對了一半。”金士麒點頭道:“但我要‘收買’的,是所有人!”


    隨後,與會人員熱烈討論,發言都很踴躍。


    ……


    半個時辰之後,會議勝利閉幕。


    兄弟們開始喝酒。


    ……


    抵達領地的第一個傍晚,竟如同路上一百多個傍晚一樣,還是在甲板上喝酒度過。隻是船已經拋錨在紅水河中。鳥鳴已息,蟲鳴卻吵鬧。滔滔的河水不時掀起一聲波動,那是魚兒在翻騰。半輪殘月映襯下,暗夜中依稀能看見四周山脈的輪廓。


    岸上,就是他們的土地,可惜無法踏上去。


    還有山那邊,是成千上萬的山民漢子,金士麒夢寐以求的“狼兵”。他們現在還都麵目猙獰,不聽話。


    蘇莫兒攙著她爹的手臂登上甲板。眾人知道他們是金士麒的“家人”,也都熱情地招呼著,隨後便紛紛避讓開。


    蘇木匠在側麵坐下,笑問:“小爺,在想平亂的事兒?


    “沒。”金士麒搖頭,“亂,遲早能平。我在想更遠的事兒。”


    他把手指向紅水河的對岸,暗夜之中依稀能看見平原和山勢。在柳州和附近地區,地勢總體平緩,其中卻有座座高山拔地而起,很是突兀。在地理結構上,大約是海底沉降、自然侵蝕之類的構造,就好似巨型盆景一般綺麗。


    金士麒告訴蘇木匠:“我打聽了,河那邊有陸路直達柳州。我在想一些技術問題,在河上造一座橋,這裏的交通就便利了。”


    “橋?”蘇木匠向船舷外望了一眼。他在這段河域忙活了兩個時辰,心中早就有數。現在是雨季,河水在最高位。遷江縣附近的河麵寬闊平緩,寬達百丈(300餘米)。即便附近最窄的地方,也有五十丈寬。


    而且那河水赤紅渾濁、流速較急,更不知水深如何。在這個時代,造橋幾乎是癡夢。


    “蘇老爹,我正有個疑問。”金士麒掏出一張圖來。蘇木匠打開來,那畫的卻不是橋梁。


    《泰西水法》隻有一本,金士麒舍不得拿出來,就摹繪了其中一張木工技術圖:梁杆拚接之法。這技術源於歐洲大帆船的“桅杆”製作方法。歐洲帆船的桅杆用的不是一整根木頭,而是由多根木頭“錯落拚合”而成。最長的桅杆能達到20丈高(60餘米)。


    蘇木匠忙說這技術也不新鮮,咱大明的木匠也懂。木料不夠長當然要拚接。那泰西(歐洲)真是窮匱之地,縫縫補補竟也成了門技術。


    金士麒忙說並非如此,你看這榫口非常有講究。組成桅杆的任何一塊木頭都可以單獨拆解下來,而整體的牢固性不受影響。歐洲帆船每次出海,都要航行幾個月甚至一年,桅杆經常有壞損的。就可以在海上拆解更換,不耽誤航行。


    蘇木匠這才恍然,這幫鬼佬……果然有鬼主意。


    隨後,這爺倆又開始討論“紅水河橋梁”的可行之法,又講起水師裏各種機械的營造方法,然後就鋪開紙張繪製。遇到難處,他們一起唉聲歎氣;說到開心處,互相拍打著大笑;想起了好點子,搶著筆墨爭著繪畫。


    蘇莫兒在旁邊斟茶研磨,心裏卻想起半年前在山海關連夜趕製弓箭時的情形。還是父親和這“冤家”,環境、身份都變了,但他們的快樂竟如那天一模一樣!


    直到夜很深了,莫兒忽然醒過來。她竟不知不覺睡在甲板上,被男人抱回了船艙裏。


    她心想今天這男人情緒波動得厲害,到了夜裏也會……很厲害吧?


    金士麒把她放在床鋪上,“早點睡吧。我還有兩幅細圖要畫,今晚不‘照顧’你了。”


    莫兒微微一笑,暗想:可以踏實睡一晚了,也好。


    金士麒呆立在床邊,又道:“我的山民們也睡了吧。隻要熬過了今夜就好辦了。菩薩保佑啊。”


    莫兒告訴他:“是‘花婆’,這裏的山民信的是花婆。”


    “好,花婆娘娘保佑!”說著,金士麒跳上床,開始解她的扣子,“今晚是南丹衛的初夜,來,慶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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