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花婆娘娘保佑了所有人。


    那一夜,除了蘇莫兒熬到天明才睡著,其他人都休息得很好。


    金士麒在岸上派駐了5組暗哨,但一夜平靜,山民們沒來打擾他們。直到第二日早晨,傳說中的“北坡寨”山兵才終於出現。


    正如白指揮使所說的那樣,南坡、北坡兩寨與南丹衛處於一種“亦敵亦友”的尷尬狀態。就像1941年6月前的納.粹和蘇聯。


    北坡寨的首領是一個25歲的黑矮壯漢,名叫“藍獁”,是莫土司的親外甥。昨日裏,藍獁領了南北兩寨的近千名山兵,護送莫土司來遷江縣談判。他率兵藏匿在樹林裏,正看到了那兩條大船靠在碼頭上。


    藍獁從來沒見過那麽大的船啊!它們就像兩個大銀元寶一樣飽滿、漂亮。那上麵一定裝著幾千兩白銀吧!還有白嫩的婆娘吧!真想殺上去搶掠一番,最後再放一把火啊!


    藍獁吩咐山兵們做好準備,要兩麵夾擊。然後他走到紅水河邊跪下,祈禱諸神靈保佑此戰收獲豐厚。他聆聽著風的聲音,山神說沒問題,去殺吧!他聆聽著水的聲音,河神說沒問題,去搶吧!他不想麻煩偉大的花婆神,因為花婆神隻保佑生育和田產豐收,她不管作戰。


    但有了山神和河神的授權,藍獁信心百倍。他在臉上抹了一層蛇血,就準備衝殺。這時他舅舅莫土司回來了。


    “放下刀,把臉擦幹淨!”莫土司嗬斥道,“你個呆瓜子。你知道那是誰的船?”


    好吧,舅舅的地位比山神和河神還重,藍獁隻能收攏了部隊。但他不甘心啊,等舅舅帶著“南坡”的山兵離開之後。這第二天早晨,他又帶著自己的“北坡”山兵回來了。現在舅舅不在,他可以按照諸神的指示行事。


    沒錯,他是紅水河的勇士,他才不懼怕什麽“遼東千人斬”呢!


    藍獁再次聆聽諸神的聲音。他站在晨風中,風聲有些淩亂。他跪在紅水河畔,水聲有些嘈雜……忽然間,有山兵來報告:“大王,那些船上的怪人,正在做怪事!”


    藍獁怒道:“什麽怪!不就是些架了些竹尖尖嘛,挑開就是。”他站起來向兩條大船的方向一望,“哎?怪呀……”


    隻見那些怪人,正在河岸上樹立起一座很高的“竹塔”。他們還用繩索綁在塔身上拉出了好遠去,用竹釺子固定在岸上。難道又是什麽工事?


    再看紅水河裏,有幾個水兵們還紮製了一個竹筏,正往對岸劃去。最可笑的是那竹劃子上還拖著一根繩索,好象怕竹筏逃跑。


    藍獁心性好奇,領著他的“精兵”逼近了幾十步。最後索性繞過了林子,明目張膽地站在山坡上望過去。


    隻見那些怪人的領頭者,是一個高個子青年,長臉、大口、高鼻梁,笑得很傻。他衣著倒是華美,正舉著一些圖稿四處奔走。甚至還爬上那竹塔上捆紮繩索,玩兒得不亦樂乎。待河中的小竹筏劃到了對岸,那高個青年又跑到岸邊去鼓掌、揮手、指引方向,瘋瘋癲癲。


    那人,當然是金士麒。


    “好緊張啊!”金士麒抓著自己的胸襟喊道。天亮之後,金士麒就和蘇木匠、十幾個有營造經驗的水手們實地測量、製造。紅石河的兩岸都很高聳,金士麒又在南岸這邊立起一座高達5丈的竹塔,就是要加大兩邊的高差。現在終於把纜繩送到了對岸去,牢牢固定在岸邊的大樹上,連成了一根傾斜的滑索。


    金士麒搶先爬上了高塔,心想這紅水河曆史上第一個飛馳而過的人當然應該是本老爺啊!這次他搶到了透明,待他上到了竹塔上麵,隻覺得身下在搖晃。那紅水河是那麽深,那纜繩是那麽細,風也很猛,他開始眩暈了……


    理論上,應該很安全吧!金士麒腿也軟了。“好!不錯!”金士麒向下麵吼道:“現在我要一個勇士!”


    下麵那些兄弟、水兵、親兵們都笑吟吟地看著他,“老爺,這是你的榮譽啊!”


    “我不成,我要計算滑行速度。”金士麒喊道:“你們敢滑過去的,賞銀一兩!”


    那些混蛋們卻顧左右而言他:“啊,最近手頭寬裕啊!”“是啊,我沒地方花銀子呢。”


    “你娘的!”金士麒吼道:“誰敢第一個,不但賞銀,以後大橋建成了,我用他的名字來命名!”


    等了許久……


    “我馮虎來!”


    馮虎,忠勇啊!


    馮虎一步一步爬上竹塔,越來越高,他黑黃的臉也逐漸變白。但話已出口就是應了軍令,不能再含糊。金士麒用繩子把他掛在斜纜上,他一咬牙一閉眼,“嘩”地就衝了出去。


    七十丈,超過200米的河麵!


    馮虎一路嚎叫著飛了過去!


    他身子在洪水河上劃出一道曲線,幾乎擦過了河水,最後緩緩一升,結結實實地踩在了北岸的泥地上!


    兩岸,上百人齊聲喝彩!對岸的水手們上來抓住馮虎幫他解開繩子,那家夥腿一軟就坐在了泥巴上,卻哈哈大笑。那笑聲驚得河麵上魚兒亂跳。


    “還要再滑十個人,每人一兩銀子。”


    有了馮虎的榜樣,士兵們終於開始排隊上塔。他們爬上來時也有些怕,但都硬著頭皮滑了過去。一旦過了河,他們無不開懷大笑、大叫,兩岸竟成了遊樂場一般。


    突然間,下麵發出了驚叫聲!


    “山兵們來了!”


    20多名山民兵士提著各式的兵器,從山丘上走了下來。他們衣著打扮跟漢人大體相似,隻是頭發披著、或者紮成辮子,或者剃著光頭。他們個子都不高,但各個健碩勇猛。最前麵,簇擁著一位黑壯的頭領。


    金士麒忙下令不要輕舉妄動。姚孟陽號令士兵們在遠處預備著。


    山兵們緩緩來到竹塔下麵,那首領正是北坡寨的“大王”藍獁。他仰著腦袋,吼道:“你在幹啥?”


    金士麒朗聲道:“勇者的遊戲!”


    藍獁沒吱聲,仰著頭看著竹塔,又好奇地摸了幾下,用腳踩了踩繩梯。


    “別上來!”金士麒忙喊,“危險!”


    “憑什麽你能上?”


    “我們可是遼東最好的水手,都是陣上殺過人的!”


    “哈!”那藍獁哈哈笑著,轉頭問他的手下:“你們誰殺過人?”


    “嘩啦啦”,十幾個山兵紛紛踏上一步。藍獁抓住近處的一個,“上去試試!”那山兵立刻把刀往腰裏一揣,爬上了竹塔。


    金士麒忙拿出一跟繩子,告訴他搭在長索上,下麵綁在腰間。但那山兵反而怒吼一聲,不許他碰自己!那蠻子,竟不係安全帶。金士麒忙製止他,反被他推在胸口差點跌下竹塔。


    “嘩”第一聲,那山兵滑了出去。


    他加速下墜!他身體在風中向後蕩了起來,像大鳥一樣。岸上的山兵們連連叫好,還是咱弟兄的姿勢漂亮啊。但隨後就是一段上升,慣性轉變為拉力。那家夥手腕一痛,“砰”地掉進了河水裏。


    “救人啊!”金士麒大吼。


    兩岸上所有人都喊叫起來。對麵的水手們慌忙劃出竹筏、拋出繩子,追著那河水卷著的山兵。沒想到他水性很好,撲騰了一會兒就上了岸。兩岸上又是連連叫好。金士麒的汗水呀,滾滾湧了出來,他恨道:“讓你不聽勸!”


    忽然那竹塔一陣搖晃,又上來一個家夥。


    隻見他渾身肌肉刺著斑斕青花,脖子上掛著一圈兒白花花的獠牙。身材雖不高大,但結實得就像一尊鐵炮。他正是北坡寨的首領藍獁。


    “啊?你也要玩兒?”金士麒忙抽出一根繩子,“吸取教訓吧,還是先綁起來。”


    藍獁瞪著他:“你當我是傻子嗎?讓你綁?”


    “我是好心……”金士麒突然瞪著他的胸口的上的虎紋刺青,然後緩緩抬起頭來,作出驚訝的表情:“你是……藍獁?久仰啊,聽說你有25個老婆?”


    “嗯!”藍獁嘿嘿一笑,“你就是殺敵千人不承認,又活民兩萬的金士麒?”


    “不是。”金士麒忙擺手。


    “……”


    金士麒四下一看,現在這哥倆孤零零地站在幾丈高空,正適合說悄悄話。他就湊近了藍獁,低聲說:“我是金士麒,但我這千戶啊,是買來了。”


    “……”


    “我很有錢!”金士麒嘿嘿一笑,“在遼東那地方,賺銀子容易啊。我宮裏花一點、兵部花一點、兩廣總督那花一點,你看,這千戶到手了吧!跟我同期考上武舉人那幫呆瓜,現在還冒死殺敵賺軍功呢,真是傻透腔啊!”


    “你們漢人啊!”藍獁不屑地說。


    “你們山民啊,別以為賺錢容易,那才是大智慧。”金士麒就掰著手指頭告訴他:賣軍糧,賣海鮮,造船,鑄炮,挖人參,抓牧羊女,建造浮橋,在遼東幹嘛都能賺錢。“賺銀子冒的風險,不比上陣殺敵輕鬆啊!”這是他的心裏話。


    “那你來山裏幹嘛。”


    “還是賺錢啊!”提到這話茬,金士麒開心啊。他指著紅水河北岸,“這遷江是好地方,前麵通往柳州和桂林府,後麵通往南寧府,再往南通向大海。隻要造一座橋……”


    “你這是繩子!”藍獁跺著腳下的竹塔。


    “沒錯。我是在試驗繩索的拉力,還有這塔的構造,還有施工流程。現在這塔才五丈高,根本不夠,正式的大橋,兩邊要建十丈高的木塔!”


    藍獁攤開雙手,看著所有的手指,“十丈?”


    金士麒從懷裏掏出一張圖稿,“給你看!”


    那是金士麒精心繪製的圖稿,用兩張紙拚合而成的“整體效果圖”。那線條清晰,橋體修長,劃出一道長虹橫跨紅水河兩岸。


    藍獁看出來了:“吊橋!很長!”


    “沒錯!”金士麒兩眼放光,給他講解這吊橋的精妙之處。


    尋常的吊橋,在兩岸高處拉出纜繩就能搭建。但是金士麒的吊橋長達七十丈,遠超過同時代的一切產品。那軟性的橋體就會彎斜下去,橋上無法走人。而且橋越長,重量也倍增,尋常的纜繩無法牽扯。於是金士麒就在河岸兩邊各造一座十丈高塔,使用了後世的“斜拉索”設計,用密如網格的繩索牽扯整個橋麵。


    藍獁看著那圖畫,又望望紅水河,堅定地搖搖頭。


    “你不信?”金士麒便指著岸邊的兩條大船,“你見過那麽大的福船嗎?說出來你不信,我原先所在的龍武水師,有五百多條船!騙人遭雷劈!”


    他確實沒騙人。但那500多條都是小沙船,這種將軍級的大船就兩條。


    藍獁倒也不懷疑什麽,隻愣愣地看著那大橋的圖稿,“那你建橋幹什麽?……啊,我懂!”藍獁畢竟是個山寨首領,他的腦筋轉得快,“你搭橋,設卡子,收銀子,你很壞!”


    金士麒嗬嗬一笑,“告訴你,這座橋我蓋好了之後,分文不收!”


    “那……”


    “那我的銀子從哪兒賺?藍獁兄,你看這是什麽。”金士麒指著滾滾的河水。紅水河在遷江縣這裏拐了一個緩灣,形成了一處寬闊的河麵,正是泊船的良港。


    藍獁望著河水,深情地說:“娘親河。”


    “呃……是啊。但對於我來說,這片水域就是財富,我叫它‘藏寶港灣’!”金士麒話鋒一轉,身子也一轉,又指向遷江縣城外的寬闊田地。“你再看這邊。”


    “我的田。”藍獁皺眉,“好吧,也許是你的田。”


    金士麒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藍獁,你當我傻嗎?辛辛苦苦半年跑到廣西來,就是為了種田?”


    刹那間,藍獁語塞了。忽然間,他發現在自己正處於一個奇妙的情景中。


    多年以後,當藍獁攻入沈陽,當他將那麵藍色的大旗插在了皇宮之巔時,他依然記得在紅水河畔初見金士麒的這個清晨。


    這個清晨裏,金士麒爽朗地笑著,他周身洋溢著金色的風。他拍著藍獁的肩膀,指著紅水河的北岸綠色的田野。


    “藍獁你看,這裏將出生一座繁盛的大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末火器稱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頑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頑城並收藏明末火器稱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