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麒展翅跳上那條大河船,守在甲板上的水兵忙來參拜:“金都司!”“想死小的了!”那幾個水兵當初都曾護衛金士麒去廣州,很敬重這位經常打賞銀子的都司。


    “噓……!”金士麒忙擺手,“我要給她個驚喜!”


    話音剛落,那艙門就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嚓!怎麽是你!”金士麒急道,手中的小野花恍然落在船舷隻外,被滔滔河水中卷著漂遠了。


    這船上的所謂“舊相識”,竟是那個黃寬――就是當初跟隨小瑤到廣州並參與救援丁老西行動的那個相貌猥瑣的叔叔。


    “小民黃寬,見過金都司。”沒想到那黃寬竟屈膝行了大禮。


    “快起來。”金都司木然地說,“唉!”


    “謝都司爺。”黃寬爬了起來,又笑眯眯地湊近了,低聲道:“屬下拜見姑爺。”


    “姑……姑爺?”金士麒沒想到這漢子竟然如此稱呼他。原本酸楚的心中,不禁蕩起一絲甜蜜,“嗬嗬。黃先生一路辛苦,能見到你,我其實也挺開心的。唉。”


    “不敢當,折煞小的了。”黃寬低眉順眼地說。“姑爺以後叫我阿寬就是。”


    隨後黃寬把金士麒請進了內艙。那狹小的艙室內堆積了大大小小的藤箱、木箱、柳條箱,都用細繩和紅布捆紮固定著,幾乎占據了小半個艙室。那一瞬間,金士麒心中產生了一種期盼:他幻想著小瑤就藏身在其中某個箱子裏,然後俏媚地出現在他麵前,就像當時那綺麗的初見。


    但他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他心中更是一陣酸楚。


    金士麒走到那隻最大的藤箱邊上,他蹲了下來,一邊摩挲著它的蓋子,一邊低聲道:“小鸚鵡,你在裏麵嗎?”


    過了片刻,那箱子仍沒有回應。身後的黃寬卻悄然一笑。“姑爺對瑤姑思念得緊啊。”


    “是啊。”金士麒懊惱地站了起來。


    黃寬卻從鋪子上的皮箱裏拿出一個小包裹,層層打開,裏麵是一個綢緞包裹的條形物。“臨來時,瑤姑曾經吩咐屬下――她說如果姑爺與我相見五句話之內沒提到她,這個就不給你了,直接丟在河裏去算了。”黃寬說完,便把那綢緞包裹的東西雙手奉上。


    金士麒將它一把搶過來緊攥在手裏,他本想矜持一些,回府再打開看。但下一秒,他十根指頭就已經顫抖著扯開了外麵的藍色綢布,一層一層“哢嚓嚓”地把它撕開,裏麵是一幅畫卷。


    他走到舷窗邊展開一看,那畫中所繪正是小瑤。


    隻見她一身紅色長裙,正俏美地坐在一條小船上,宛若待嫁的新婦。旁邊沒有題詩,一個字都沒有,隻是孤零零的一個小嬌娘和一條小船。那小船空靈地懸浮在畫中,不知身處江中、湖中,還是大海中。


    但有她在那裏就足夠了。畫中的她正側著小臉兒,倦倦地瞅著畫外的男人。仍然是那張細膩得好似被雕琢過的麵孔,仍然是那副迷人的神色。金士麒忽然覺得畫中的她好似年幼了許多,也許是她過於成熟的心智給自己的記憶造成一些錯覺吧。


    黃寬說此畫是小瑤尋了廣州最好的畫匠所繪,用了半月功夫。那畫工果然精妙,把小瑤的眉眼勾畫得栩栩如生。好似還有些西洋的筆法,極寫實的那種。金士麒忽然想起小瑤曾經見過自己隨身帶著莫兒的繡像,如今她千裏迢迢地把畫像送來,自然是想在夫君的懷中搶占一席之地。這就是女孩家的小心思吧。


    金士麒捧著畫卷癡癡地看了半晌,才把它小心地卷起來。隨後叫來金財令他專程送回府裏去,誰都不許碰。


    黃寬又指著艙裏那些箱子說:“都司爺與咱家瑤姑的好事,現在丁爺的主要屬下、頭領們都知曉了。大家夥兒備下這些薄禮以表寸心,我們都是沒見識的,都是些粗陋什物還請姑爺笑納。”


    “來了就來嘛,還帶什麽東西。”金士麒客氣道,“寬叔你來一次不容易,一定多住幾日啊。”


    黃寬微微一笑,卻說:“姑爺,我來了就不走了,成嗎?”


    “啥?”金士麒一愣,難道以後就住在自己家裏?還要管他吃飯了?


    “小的莽撞,這才是真正要緊的事兒。”黃寬忙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


    那是丁老西的信,沒想到那滿篇的字跡如鳳舞龍遊一般,俊雅之中更藏著三分英氣。金士麒雖不懂書法,也感覺到紙張上一股鋪麵而來的勁力。但他突生了一些疑慮――他還記得在廣州時收到的丁老西的一張字條,就是寫著“天涯海角也要閹了你”那個,上麵的字又潦草又醜陋,跟眼前的截然不同。


    金士麒試探著說:“丁老先生的字倒是漂亮啊!”


    黃寬忙解釋:“老先生不識幾個字,此信是瑤姑代寫的。”說完這話,黃寬也立刻就察覺到了金士麒的疑惑,他又說:“上次那張字條,也是瑤姑寫的……當時她用右手握筆模仿老爺子的字跡,這次才是她慣用的左手筆跡。”


    金士麒點點頭,原來如此啊。不過這小丫頭真是奇異,不知道她還瞞著自己什麽。


    這信應該不會有假,其大意是說:從此以後金士麒你跟我丁老西就是一家人了,你的生意也是我的生意。這個黃寬雖愚鈍,但是個可靠的人。他跟了爺爺我幾十年了,多少也學會一些經營商貿的皮毛,以後此人就留在你那裏,一則是幫你打理生意上的事兒,二則也作為你我之間的聯絡人。


    金士麒心想黃寬這家夥當初護送小瑤去廣州,又幫她拚死營救丁老西,刀裏來火裏去,也算是立下了大功。如今丁老西把他送到遷江來輔助未來的外孫女婿,這對黃寬來說應該算是一份美差吧。而他的到來,是否也從側麵證明了金士麒被丁老西看重,當做家族的繼承人――嗬嗬,至少是候選人――來看待呢?


    無論如何,黃寬的到來讓金士麒心裏更踏實了,從此他與丁老西集團的合作進入了實質化的階段。


    隨後他又詢問丁老爺子的近況。他知道那邊的劇情很凶險,他便隻是試探著問了幾句。沒想到黃寬倒是爽快,稀裏嘩啦地說了很多。


    丁老爺子死裏逃生之後,下手更狠了,他進行了一場大清洗。


    僅僅半個月,他下屬中那些反叛的、或者有反叛嫌疑的二十多人都被處置了。丁氏海商集團的高層都被整頓了一遍,原先的八大金剛被濃縮為四大統領;管理體係變成了行政與檢察雙規並行;他還砍掉了許多項目,把大半的資源轉移到作戰體係上。如今他已經基本控製了局麵,不過罪魁禍首魯白刀卻跑了。


    “魯白刀複生了?”金士麒驚問,這與他之前得到的消息不一致。


    “他本來就沒死,那是老爺子的煙霧彈。”黃寬悄聲說,“魯白刀精明著呢,老爺子獲救當天他就聽到了風聲,開始時他試圖絞殺我們,但被我們識破了。他失敗之後就跑了,他集結了一些叛逆餘黨帶了幾條船逃往了福建。現在老爺子正跟鄭芝龍他們談判,要一起鏟除這個後患。”


    金士麒點點頭,忽然想丁老西要與人合作,那恐怕不僅僅是“幾條船的叛逆”這麽簡單。不過他也很欣慰,黃寬竟然能把這等機密告知自己,看來他們確實是把自己當做了自己人。


    ……


    當日,金士麒便在遷江老城中設宴款待黃寬,並把他介紹給家人。黃寬見了金士麒的兩位弟弟,忙恭敬地叫著“二爺”、“三爺”,又仔細地磕了頭。見了孫管家,他也是一拜至地。


    隨後,孫管家陪著黃寬去了金士麒臨時的小府邸,並引著幾個親兵把廣州帶來的幾十件禮物送到內堂裏。


    蘇莫兒聽著外麵吵鬧,就抱著一隻小貓出來,卻見有一些爺們在堂中正在點查貨物。她正想悄悄退回去,那幾個親兵卻搶著過來拜見,恭敬地問候小夫人。


    孫管家便向黃寬介紹道:“這位是咱府上的蘇娘。”他又把黃寬隻給蘇莫兒,“這位是黃寬先生,是廣州丁老爺遣來的差辦……是從丁家來的人,蘇娘你懂的。這位先生以後留在遷江跟著咱老爺做事。”


    孫管家剛介紹完,黃寬便走上一步,恭敬地跪下,仔細地磕了個頭,“屬下黃寬,見過蘇夫人。”


    莫兒聽說他是未來那夫人家派來的人,心中便有些波瀾。又見他行此大禮,口中又如此稱呼,臉上便是一紅。


    其實按照規矩來說,隻有金士麒的正室妻子才能被稱為“夫人”。蘇莫兒是妾室,旁人稱一聲“蘇娘”就已經是尊稱,若是稱一聲“側夫人”或者“蘇夫人”,那更是極其恭維了。


    蘇莫兒心裏明白,這黃寬的稱呼絕不是隨口道來,他一定是受到了原先那主子的提點。


    她雖然是妾室,但當時大戶人家妾室的地位也有高低貴賤之分。其一看出身門第,其二看與主子的親疏。地位低下的隻比奴婢略強,每個月多幾錢銀子罷了。地位高的可以登堂入室,與大老婆相差的隻是一個名分。如今黃寬一聲“蘇夫人”的敬稱,再加上他來自丁家的身份,立刻讓蘇莫兒有幾份歡欣,又有幾份惶恐。


    “不敢妄稱,稱我蘇娘便好。”莫兒忙說,“啊,先生快起來。”


    黃寬站起來又是一拜,“臨來時我家小姐百般叮囑過,說姑爺現在身邊有一位側夫人,是姑爺極珍惜的人,叫屬下見到了萬分敬重。”


    莫兒微微一笑,“果然……丁家小姐心思細膩,這都惦念著。”


    黃寬點點頭,“姑爺在廣州時,他曾多次跟小姐提及過蘇夫人。你和姑爺在遼東時曾共患苦難,幾經生死,又一起千裏迢迢來廣西。如今這府裏也是蘇夫人你一力操持著。我家小姐自然讚不絕口,所以我等下屬們也略知此事。”


    莫兒聽金士麒在那女人麵前也提及自己,心裏自然歡喜。但聽這黃寬一口一個“姑爺”地叫著,覺得好似自己的東西寫上了別人的名字,心中略有不爽。


    “我家老爺是極重恩情的,這是我的福分。”莫兒輕聲慢語地說著,空氣中便開始產生了一絲戰鬥的氣息。


    她在堂中緩緩地坐了,手兒隨意地擺在桌案上,輕聲道:“其實我隻是一路隨著老爺罷了,那裏敢貪半點功。如今營建門庭百事繁忙,都靠著管家叔操勞著,我婦人家,也隻擔負些內院裏的些許雜事,隻圖著讓老爺省心。隻是老爺身家越來越大,府裏不能沒有主婦,我也盼著小姐早日嫁來。”


    黃寬忙說屬下們都盼著兩家早日結好,日後小姐與蘇夫人親入姊妹和和美美,這也是下屬仆役們的福氣。隨後他又從“禮品堆”上取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小心地放在邊桌上。“蘇夫人,旁的那些都是各位屬下們的送來的薄禮。隻有這份不一般,是我家小姐親自備下送給蘇夫人的。”


    “喔,連我也有?”蘇莫兒甜甜一笑。她卻不看那盒子裏裝得是啥,立刻叫小桃將其送到房裏去。她又從金財手裏接過禮品單子,簡單瞄了一遍,便吩咐金財:“倒都是貴重什物,把單子抄了送到二爺和三爺房裏去,由他們先挑了吧。”


    黃寬一驚,這些可都是丁老西集團諸位大佬、船老板、分艦隊掌舵一級的大角色們精心備下的禮物,他千裏迢迢地送了來,那金士麒還沒過目呢,這個小妾就要給分了。但這府裏水深水淺他不清楚,不敢多問。


    旁邊孫管家也是個敏感的家夥,也感覺蘇娘今天的動作很大。她剛才還是嬌滴滴的小娘子,從這一刻開始竟然煥發了女主人的光輝。但孫管家也隻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隻有金財想不通,瞪大了眼睛看著孫管家,不知如何應承。


    “老爺若在,也會如此行事。”莫兒微微一笑,“他的性情我最清楚。”


    孫管家一揮手,金財便捧著禮物單子去了,莫兒請黃寬和孫管家在堂中坐下,並送了茶過來。


    蘇莫兒先是問候黃寬一路的辛勞,又談及藏寶港的千戶府的修建。隨後她就向黃寬問詢小瑤的事情:小姐日常的吃穿用度、起居習慣、喜好和口味如何,平日裏有幾位婢女伺候等等。待明年大婚之前她會把一切事宜辦理妥當,她知道黃先生是來幫老爺做大事的,但主母的事情也是大事,請他忙幫一並操辦著。


    黃寬一路點頭稱是。


    最後,蘇莫兒賞了2兩銀子給黃寬,說是請他置辦新衣。那黃寬微微一笑,忙恭敬地接了。


    等孫管家帶了黃寬出去,金財才湊到蘇莫兒身邊笑嘻嘻地說:“蘇娘,我聽說這黃寬之前在丁家打點生意,每年有幾千幾萬銀子過手,他自己也是個小財主。咱家才給2兩,是不是少了點。”


    莫兒笑著搖搖頭,“我賞的可不隻是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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