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迎接而來的,都是橫州當地的地主富戶和邊民首領。他們早就聽說金士麒要來這廟中拜祭,就在此夾道等候,還車載馬馱大包小箱子禮物,好似集體出國旅遊歸來般繁盛。


    “橫州百姓真是熱情啊!”金士麒歡欣道。


    “其實,他們是可怕你!”潯州衛指揮使蔡景煥一語道破,“怕你收他們田!”


    金士麒頓時明白了,馴象衛的軍田就是被這幫人占去的。“蔡老將軍你可以說錯了,那可是我的田。”


    這些人都是橫州當地的大族大戶、權勢者。在過去百年間,他們不斷蠶食吞並、巧取豪奪馴象衛的軍田。手段五花八門,有的是買通軍官抵押田產,一抵押就是一萬年;有的是虛假租用,卻從來不付田租;有的是謊報名字,虛掛在軍戶名下;最厲害的根本不要什麽名目,老子就是占你的田,你能怎樣?


    馴象衛的那些殘兵,連野貓野狗都打不過,更何況是山兵民團。此消彼長間,馴象衛的40萬畝軍田逐漸支離破碎,最終煙消雲散了。


    但現在不同了。


    那世領馴象衛的王氏家族已卷鋪蓋走人了,現在是金士麒“暫領”馴象衛。橫州人早有耳聞,這小子是凶神,行事刁鑽狠毒。他們惹不起,又躲不掉,隻能硬著頭皮迎上來。


    金士麒也迎了上去,“鄉親們,我正想找你們呐!”


    那些地主鄉紳們忙恭迎金將軍來橫州,又賀喜金將軍入主馴象衛。以後將軍你既是我等的上官,又是橫州之保護神啊。些許薄禮不成敬意。不知道金將軍愛吃甜的還是麻的……


    金士麒卻當眾喝道:“既然大家都在場,那我就直說吧!你們是為了軍田而來?”他大笑三聲,“鄉親們,放心!我金士麒是個厚道人,豈會為難你們?現在我就宣布,馴象衛軍田中所有米糧果蔬,都任由你們收采。但從明年開始,也就是天啟八年。所有田地一概收歸軍衛。”


    “什麽,還是要收的?”在場的地主富戶們頓時如墜冷河。“金將軍,不如坐下來談判吧……”


    “沒的談!”金士麒大聲道,“汝等莫欺我人少,我馴象衛可有五千兵額。我此次來橫州就是要招募營兵,旬月之間就能成營。我的田不收回來,拿什麽供養弟兄們?”金士麒又意味深長地說。“不過呢,你們要續種我的田,也不是沒有希望……”


    此話一出,現場幾百顆心髒頓時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千隻眼睛都望了過來。但金士麒卻把手向伏波廟一揮,邀請諸位將軍同去拜祭。那些地主富戶們全都急了。甚至追了上來,“金將軍你說清楚啊!”“這不是折磨人嘛!”


    “等消息吧!”金士麒甩袖而去。


    ……


    天啟七年,八月初四日。


    大明廣東巡海參將金士麒率領廣西諸營諸衛將領,拜祭故漢伏波將軍馬援。


    諸將請香、叩拜、祭文、供酒肉、奉銀百兩,隆重地操持了一遍之後。金士麒又宣布今日還有一個重要的節目,那就是為潯州戰爭中的勇武兵士授功頒賞。


    為了鼓舞軍隊士氣。早在藏寶港建軍之初,各營就依照遼東舊製設定了軍功等級,分作“上中下”三檔次。考評士兵是以“奮勇”、“擊殺”、“嚴律”作為考量。至於軍官們,也有一套相似的軍功等級製度,以“戰術”、“統禦”、“操訓”為標準,也分作“上中下”三等。


    自去年討伐猛坎之戰伊始,直至上月剿滅胡扶龍,藏寶港各營軍已經產生“上功”近200人次,“中功”700餘人次,“下功”2000餘人次。


    這些功績的評定不僅代表著榮譽、升遷,還直接關聯著銀子。


    尋常兵士立一次“下功”或“中功”可以領取1兩或5兩銀子。若是“上功”,可以領25兩銀子。25兩銀子啊,足可以蓋一座小房,或者討個婆娘,或者開一家小店。若是軍官建功,根據軍階不同可獲獎金是尋常兵士的數倍。


    而就在幾天前,各營又發出了極其震撼的新規則,名曰“戰功授田令”:立功士兵可以不領銀子,而是領取田產。1兩銀子的戰功等於1畝田!


    這也太便宜了吧,簡直是跳樓大傾銷啊!各營兵士們都不敢相信,當時1畝好田地能值4兩銀子。後來他們仔細研究了授田令,才明白過味兒來,原來立功者獲得不是土地的永久產權,而隻是“承租權”。


    軍人承租的田地,也可以有償轉讓、分割、抵押、繼承,與尋常私有田產無異。但這些土地的產權仍歸屬於南丹衛,因此每年除了1分田稅之外,還要多繳1分田租。


    1分稅+1分田租,也算是很厚道了。大明朝尋常農民承擔的苛捐雜稅往往超過5分。就連南丹衛此前租給十寨山民的田產,也是1分稅+2分田租。所以這授田令一下來,士兵們皆不敢相信。這授田令便宜了兵士們,南丹衛自己卻少了1分的收益,那幫將領們腦筋錯亂了嗎?


    這套東西是金士麒鼓搗出來的,他的腦筋可清晰得很呢!


    金士麒擔任南丹衛指揮僉事之後,曾經仔細研究過土地問題。再根據前生今世的經驗和認知,他終於參悟了……他相信,隻有當土地掌握在私人手裏時,才能被精心開墾,才能被嚴格監管,才能減少貪腐,才能輪作修養、興建水利、精心養護,才能被壓榨出最大的價值。


    但受大明律例的限製,金士麒不能直接給士兵們分田分地。他隻能借用“土地所有權與使用權分離”之概念,掛靠在“租用衛所軍田”的名義下。


    金士麒的根本目的。是要培養屬於他自己的“軍人小地主”階層。用軍人小地主們把土地管束好,最大限度地實現土地的價值。獲得最大數量的糧食和甘蔗。與此同時,土地的利益也將軍人們綁在金士麒的戰車上,讓他們永遠忠誠、奮勇!


    至於南丹衛收取的田租是1分還是2分,金士麒真的無所謂。在“藏寶港南丹衛”這個小小的經濟體係中,他控製著工業產品,以後還要控製金融力量,有這兩把利劍在手,幾十萬畝良田所產出的一切收益都不會逃離他的掌控。


    接下來。這套體係還要擴展到馴象衛來,甚至擴展到整個潯州地區。


    為了迎接即將開始的“靖海遠征”,金士麒又在“軍功評定”及“授田令”體係上加了一把火。


    他在三等軍功之上,又增加了“特等功”――


    凡兵士勇武至極者,授予“特等銀勳”;凡軍官領兵戰績卓著者,授“特等金勳”。這兩類特等戰功所獲獎賞,是“上功”的5倍!


    就在八月初四這日。金士麒領眾將領軍官拜祭了伏波廟之後,就在那大廟之前為藏寶港曆史上第一批“特等功”戰功者授功頒賞。榮獲此殊榮者共有3名軍官和14名兵士,其中6人已經戰死,3人重傷退役,隻能由他們的子弟或者長官代替。


    金士麒踏出廟門,望著台階下威風林立的南丹衛各部兵士。心潮澎湃!所有榮立“特等功”和“上功”獲得者,無論是活著的勇士或者戰死者的代表們,都神色凜凜傲然不動!


    他們身後又有各營派來的觀摩部隊,三裏營的步兵、遷江營的騎兵、柳州水營的夜鶯偵查兵、駐守藏寶港的守備炮兵、奔波於柳州與潯州山路上的輜重兵。他們全都穿著新發的軍服,那是藏寶港標準的山民式樣軍服。都是相同的靛藍色。同樣的淺色褲線,同樣的小窄領。同樣的神采奕奕。但軍服上不同的花紋和軍階色彩,以及他們手中擎著五色旗幟,代表著他們所屬的不同營隊。


    在場的廣西各部將領,還有橫州本地豪強地主山民首領們,他們都悄然無聲地站在四周,默默地注視著這支靛藍色的大軍。金士麒的軍隊,在場的雖然隻有幾百人,雖然他們都肅穆靜寂地站在伏波廟前,但他們身上卻縈繞著一股蕭殺之氣。那氣息是經曆漫長苦戰,以及無數的殺戮、犧牲所凝結的猶如鋼鐵混雜火藥燃燒的烈焰。


    空中的野鳥也繞行,四周林中野獸也蟄伏,鬱江魚兒也紛紛沉入江底。


    金士麒朗聲道:“此次授功,本應在藏寶港英武祠前進行。但潯州戰事初定,我大軍又承重任,不日即將出征閩海。因此借伏波將軍之威望,宣我南丹衛各營兵士之勇武!並乞懇伏波將軍在天之靈,庇護我等遠征一帆風順,剿賊驅寇,平靖大明海疆!”


    隨後,金士麒便一一宣讀那些特等軍功――


    “馬操,遷江營輕騎百總,領標下突襲敵後激戰不計其數,以毀橋梁攔截敵軍千人退路,致其內亂而降。授特等金勳!”


    “王萊,南丹衛私兵把總,孤身潛入敵營安置炸彈,重傷敵酋猛坎,授特等銀勳!”


    “李思年,三裏營旗令兵,於孤陣中奮勇侍衛上官,斃賊六名,終以身擋刀箭身殘,授特等銀勳!”


    “趙宛,三裏營炮兵,冒死搶運著起火炮彈車輛,搭救全隊兄弟百人,卻終因彈藥燃爆犧牲,授特等銀勳!”


    “劉三順,柳州水營水兵,深入敵境探查軍情曆百日,後勇戰誅敵十餘人,彈盡被擒至死不屈,終被虐殺殉國。授特等銀勳!………


    每一項戰功,背後都是一段悲壯神勇的戰績;每一次宣令,在場幾百個漢子們就齊聲呼喊著那榮耀的名字,再加上一聲“威武!”那嘹亮的聲音在鬱江上回蕩著,如驚濤駭浪。令在場圍觀者無不汗毛倒豎,一身冷汗。他們不禁暗道這哪裏是頒功啊,這分明是示威嘛!


    隨後,金士麒又宣讀了200名“上功”的名錄,又宣告了“中功”和“下功”的總數,並解說了軍功獎賞規則。他最後笑道:“諸位功勳,給你們十天時間思量。是領銀子,還是要田?”


    現場寧靜了一秒鍾,那些特等、上等的功勳士兵們相視一笑,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呼喊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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