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州城停留了幾日,已是計劃之外,時間並不寬裕。


    自從那晚的事情之後,薛妙妙一直有意識地避著盧公子一行人,除了每日按時替傅明昭換藥之外,用飯起居都在自己房中,完全不像平日裏開朗的做派。


    傅明昭看出了古怪,問她緣由,薛妙妙就借口說在客棧悶久了,不舒服,傅明昭便寬慰道,說是明日就將啟程,卻不知道她心裏麵究竟是存了何種心思。


    晨起一早,桌上送來的粥飯還沒吃一口,卻有店夥計來傳話。


    薛妙妙想了想隻好硬著頭皮過去,好在自己和盧公子的房間隔得很遠,這幾天她幾乎不出房門,倒也沒遇見。


    那暗黑中放肆禁、忌的糾纏,還有身上淡淡的氣味,仿佛怎麽也揮之不去。


    這一次意外,無疑更堅定了她要逃離的念頭。


    客房在三層,二層左麵設有寬敞舒適的雅舍,四下鏤花垂簾,窗明幾淨,給有錢的客人提供了環境優雅的品茗談話之處。


    薛妙妙慢吞吞地進去,再抬頭,就見一旁的藤花軟靠裏麵,正是徐娘子。


    美人微微斜靠,緋色的織錦雲紋長裙襯得身段婀娜,宛平則抱著孩子,慢悠悠晃著在廳中來回走動,眼眸卻是不離薛妙妙。


    不禁鬆了口氣,原來是自己會錯意,並非是盧公子邀請…


    從前不知道徐娘子身份,隻將她當做尋常婦人,最多是官貴人家的夫人,但是如今麵對著宮廷妃嬪,隻這位分,就能將她這小小草民給壓得死死的。


    好在薛妙妙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但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距離,不願意多有交集。


    “聽口音,薛大夫並不像是建安人氏,”徐娘子柔柔地開口,眼波輕輕,“到建安不知何去?”


    薛妙妙報以一笑,整個人看起來幹淨磊落,“去京城投親。”


    美人麵容上掛著好看的笑,“與其寄人籬下,不如憑自己的本領,我可以給薛大夫提供一份極好的差事。”


    心中失笑,這利誘來了,威逼還會遠麽?


    “多謝娘子好意,薛某已有打算。”


    徐娘子頓了頓,笑意更深,無邪中帶著一絲蠱惑,“若能入太醫院呢?便可不辜負您這一手精妙的醫術。”


    薛妙妙隻是搖頭,態度很堅決,不論多高的官職,一想到要進入不見天日的皇宮,即便是富貴溫柔窟、脂米流金地,她也絕不願意。


    何況自己這女兒身還不知能瞞到多久,到時候再下一個欺君之罪,她還是更喜歡靠技術吃飯的安穩小日子。


    “薛大夫休要不識抬舉。”宛平一如既往的尖刻。


    還不等她開口辯解,身後卻傳來一道冷然的聲音,“薛大夫是我要用的人,不會和你們回去的。”


    宛平收斂了目光,不敢再多說一句。


    倒是徐娘子原本的笑意收住,仰起臉兒,“陸郎這是何意?為何偏要和我作對?”


    薛妙妙背腹受敵,卻始終不去看盧公子,往旁邊站了開了些。


    陸蘅顯然沒什麽耐心和她玩口舌之爭,“迎接的車馬已在城門外備好,莫要再多生事端,照看好孩子。”


    含著冷意不夾一絲人情味兒的目光投來,看了眼低頭望著腳麵兒一語不發的薛妙妙。


    徐娘子即便萬般不甘,但麵上仍然是楚楚動人的模樣,扶了扶發髻,“多謝陸郎有心,如此,日後建安再見,那薛大夫就先有勞陸郎費心照看了。”


    薛妙妙立著不動,靜靜避開唇槍舌劍,但這話聽著怎麽有些別扭呢?


    好像自己已經賣給了他們似的…


    一回身兒,寬袍袖擺緩緩掃過來,“薛大夫起得早,一起去正廳用膳吧。”


    薛妙妙抬起頭,正看到他微揚的薄唇,冷然中帶著一絲禁、欲的性感,可一想到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骨子裏喜歡的是男人…


    就有說不出的別扭。


    “我已經吃過了…”她尋了一個最簡單粗暴的借口,誰知下一刻就被盧公子無情地揭穿,“方才經過你的房間,桌案上的清粥一口未動。”


    薛妙妙眼觀鼻,鼻觀心,繼續狡辯,“肚子不餓,吃不下。”


    通身碧色的輕薄錦緞,更襯得他風姿綽約,回頭帶著命令的口吻,“身為大夫,竟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身子。”


    薛妙妙無言以對,正好借著他的東風,先避開這位高深莫測的娘娘。


    兩人各懷心思前後離開,宛平卻耐人尋味地望了一眼雅舍門外,“娘娘可有發覺異樣?”


    徐娘子出神地凝著虛空,一語不發。


    “蘭滄王年近三十,英姿勃然出眾,卻至今仍無家室。常年在軍營駐紮,竟也從未聽過他留過女人,”宛平見徐娘子的臉色有些發白,接著道,“外界隱隱有所傳聞,說蘭滄王他隻怕是不喜歡女子…而且這段日子以來,素來行事乖戾的王爺,竟然和薛大夫走得近。”


    點到為止,但其中的用意已經很明顯。


    徐娘子抽身起來,理了理坐皺的裙擺,“他喜歡什麽人,也和我再無幹係了。”


    但說他不喜歡女人,徐憐從心底裏是不信的,當初從鳳凰穀出來,那晚他分明對自己動了情意,百般溫存,隻是一切美好都被那朵刺青所顛覆。


    宛平滿意地笑了,“娘娘您能如此想,奴婢便放心了,行李已經收拾妥當,這便啟程。”


    徐娘子嗯了一聲,做順從狀,任由宛平安排好一切,“給薛大夫的藥膏送去了麽?”


    “前日就送到了,今兒奴婢見他唇上的傷口好些了,想是用了起效。”


    --


    傅明昭捧著碗靠在床頭,目光來回在對麵桌案前的兩人身上流連。


    今天,這兩人,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薛大夫一身洗舊的布袍子端端正正喝粥,頭也不抬一下。


    陸蘅則是在麵前小食中夾了一口又放下。


    三個人坐在屋子裏,氣氛無處不透著怪異,這絕不像是薛大夫平時的作風。


    “這清粥小菜都吃了好多天了,薛大夫什麽時候能恩準鄙人暢飲一回?”傅明昭看著他們麵前的菜色豐富,又在自己碗裏挑挑揀揀,飲酒啖肉,乃是世間美事,這可把他給約束的緊了。


    薛妙妙又將頭轉過來,“你如今有傷不能走動,飲食上需以清淡易消化的軟食為主,飲酒之事你就不要想啦。”


    傅明昭唉聲歎氣了幾回,總算惹得薛妙妙露出了一絲笑意。


    “還是這般愛笑可親的薛大夫好些。”


    笑意才剛綻開一星兒,對麵的盧公子忽然夾來一片肉脯,放入薛妙妙碟子裏,“莫隻顧著說話,食不言寢不語。”


    他這一開口不打緊,薛妙妙抬眼,正和盧公子望過來的目光觸在一處,冷峻的臉容上,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即便是說話,也總是冷冰冰、硬邦邦地讓人透不過氣來。


    然而,她終究不是盧公子的對手,除了在手術台上能卯足了氣勢之外,薛妙妙又不爭氣地先別過臉兒去,下意識地,臉頰竟有些微微灼熱。


    看著碟中的肉脯,薛妙妙小聲嘟囔,“我又不喜歡吃肉。”


    陸蘅居高俯視著,微微揚眉,“瘦成這般,還不多食些肉質補一補。”


    臉頰更燒了幾分,薛妙妙心裏已然將他摧殘了多少遍,他竟然還敢提起這輕薄之事,還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不勞盧公子費心。”有些膽怯地回了他一眼。


    一旁的傅明昭驚訝地下巴都險些掉在地上,這…這是他跟隨了將近十年的蘭滄王?


    蘭滄王有好潔之癖,凡旁人沾過的杯盤他不用,凡別人碰過的物件他不拿…


    竟然會給別人夾菜!


    唇角不自主地抽了抽,為何傅明昭覺得四下有冷風灌了進來,不由地打了個顫。


    吃了幾根脆筍片,薛妙妙始終不去夾那塊肉脯,因為低著頭,隻能看到對麵男人慢條斯理地用膳,姿態冷然而優雅。


    隻是,盧公子所用皆為冷食,旁邊還燙了一壺溫酒,卻並沒有見他喝。


    朱砂…


    這是他長期服食朱砂所產生的副作用,記得從前看過關於戒食丹藥的書冊,當時匆匆看過,不記得具體法子。


    隻可惜,三年前,鳳凰穀醫脈的傳世典籍所封印的洞穴鑰匙,被人所帶走,否則,定能找到戒除之法。


    有一口沒一口地喝完了整碗粥時,盧公子徐徐端了杯溫酒入喉。


    “你們慢用,”薛妙妙簡單收拾了碟盤,手伸到盧公子吃完的瓷碗旁,想了想,一並疊在一處,捧著就往外走。


    “薛大夫回房整理一下,看看若有缺使得物件,列出來教人去采買齊備,從霍州城到河間府,一路上多為山野,行路不便。”


    頓了頓,薛妙妙道一聲知道了。


    午時過後,薛妙妙守在在客房內,就見呼啦啦一行人護擁著徐娘子出了客棧。


    陣仗井然而森嚴,雖然皆是便衣,但能夠猜到,其中定然是高手林立,畢竟要保護的是皇帝的女人和孩子。


    坐在軟榻上,薛妙妙壓製著想要去見那孩子一麵的悸動,終究還是理智戰勝了情感。


    等到周遭完全安靜下來,她知道,這段往事終於告一段落,而下麵該為自己籌謀了。


    母子二人一走,客棧裏登時就顯得空落落了許多,晚膳前,薛妙妙主動敲響了盧公子的房門。


    打開門,陸蘅也頗感意外。


    “我的行囊在途經霍山那次的遇劫中丟了大半,”薛妙妙揚起已經花了絲的袖子,“隻剩這麽一件舊衣服,需要再添置兩身新的。”


    “我這裏有許多新裳,隨你挑選就是了。”陸蘅看的很緊,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薛妙妙皺起小臉兒,“盧公子的衣服我穿上太不合身,不行。”


    陸蘅一抬手,薛妙妙條件反射地往後一退,無意中透露出的警覺讓陸蘅心下很不舒服。


    “那我陪同你一起去買。”


    露出一絲狡黠的精光,薛妙妙為難地點點頭,“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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