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最後還是決定將蘇覺送進致行。


    既然都是在一個城鎮裏生活,隻要有心,就算隔得再遠還是能碰到的,而如果對方束手束腳,那麽就算呆在一個區域又有什麽妨礙?


    蘇錚不想因為一個琅水色就改變自己的決定,就輕易改變自家弟弟的就讀問題,否則這些日蘇覺跟著錢爺爺那麽用功刻苦是為了哪般?


    退一步說,她已經決定踏入紫砂領域,以後和紫砂世家的琅家的千金就免不了有所接觸的。


    李繼十分高興,說學堂招生之後會請個戲班子唱台戲,全當慶祝招生落幕,也為新一年增添一份喜氣。


    他邀請了蘇錚去,說這也是郝先生的意思,想為當日的唐突致歉。


    他再三邀請,蘇錚都被弄得不好意思拒絕,得知致行包下的是一座三層樓的大型茶樓“百茗樓”,過去自己找個角落坐坐就走,也不會怎樣之後,她便同意了。


    這日蘇覺已經在致行念了五天的書,致行學堂五日一休沐,今天他正好休息,蘇錚便帶上了他一起,婉約因為不喜歡湊熱鬧,呆在家裏沒去。兩姐弟到百茗樓時裏麵已經是人頭攢動,蘇錚遞上請柬,門口的侍者禮貌地請他們進去,還不忘周到地說:“李少有交代過,蘇姑娘來了請直接上二樓,今年招收的童子生若是來了都會在那裏。”


    蘇覺眼睛一亮:“那小虎也在那裏了?”他仰頭搖著姐姐的手撒嬌,“大姐我們也去二樓好不好?”


    蘇錚本來跟蘇覺說好在一樓坐一會就走的,但耐不住蘇覺這樣歡欣請求,便點頭同意了。


    二樓上麵比一樓人要少得多,蘇覺大眼睛轉了一圈,找到了一個虎頭虎腦的身影,便鬆開蘇錚的手跑過去:“小虎。你也來了!”


    蘇錚慢慢走過去,和趙虎的母親點頭招呼。


    趙虎便是那日在郝先生那裏見過的那個通過測試的小男孩,比蘇覺大一點,也不過六歲的年紀,人長得虎虎壯壯的,但十分機靈聰慧,蘇覺這個年齡的學生本來就少,兩人又是一同入的學,是以在報到那日恰好碰上,又見對方家長和氣憨厚。蘇錚便讓弟弟和人家玩在了一起。


    別說,這樣幾日下來,蘇覺越發開朗活潑。下學回到家裏滿口都是在學堂裏如何如何,和小虎做了什麽什麽事,蘇錚看了便放心下來,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致行果然是適合她家小弟的。


    趙虎的母親是一個很樸實的勞動人民家的家庭主婦代表,一身嶄新不過不是很合身的衣服。上次蘇錚見她頭上還包著一塊印花布,但今天沒有了,光溜溜的發髻上插著一支銅簪,收拾得很利索,但不是捏捏袖口坐在椅子上的樣子還是局促得緊。


    她百無聊賴,隻是一味地拘著兒子不讓他亂跑。看到蘇錚帶著蘇覺過來,便像看到救星一樣:“小蘇啊,你們也來了。快來快來坐。我在這裏就像坐在刺上,怎麽都不舒服,幸好你們來了,不然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說著又抓了把花生米塞進蘇覺手裏,“阿覺快吃。這裏的花生米炒得可香了。”


    蘇覺咯咯地笑。他以前在錢家被給了什麽好吃的,總要先用眼光詢問蘇錚。她同意了,他才敢接手,幾次下來蘇錚知道他是個很懂分寸的孩子,便告訴他以後如果是一些吃的或者什麽小東西,自己看著適合收的就收下來,不用再事事征求她的同意。


    蘇覺這時便很大方地收過來,乖巧地說了聲謝,便和趙虎到一邊玩去了。


    趙虎娘用慈愛又羨慕的眼神看著蘇覺,對蘇錚說:“我們家小虎回家總說,阿覺今日又得了哪個夫子的誇獎了,又說他讀書寫字多麽能耐,說話又禮貌好聽,每個夫子都喜歡得不得了。我看看也是,你們阿覺出來就是個書香世家的小公子,不像小虎,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成天就想著玩,都怪我和他爹粗俗,沒有從小就教導他懂事知禮。”


    說著又很拘謹地擺弄衣擺。


    蘇錚看出來了,她應該是為了今天來看戲特地買了一身新衣服,連打扮都改了村婦般的裝扮,盡力向大潮流靠近,但氣質卻很難一時就改變,周圍一些學子的家長親人都離得她很遠。


    她忍不住笑了。


    不是嘲笑,而是有些感動。


    “趙嬸和趙叔平時很少出門吧?”生在陶都,趙家夫妻也是做陶業的,但不是趙叔陶,而是普通的陶器,而且隻是低等陶匠,做得比誰都累,卻隻能賺到一點點銀子的那種。


    她說:“今日雖說新學子及其父母都會被邀請到,但來不來卻是隨意,趙嬸能放下家中瑣事帶小虎出來,也是想讓他見見世麵,交到更多的小孩子做朋友吧?以前沒有條件做的事你們如今不是正在做了嗎?花大心血送小虎念致行,讓他多接觸優秀的學子,慢慢地該明的禮該懂的事,他都會學起來的。而且他畢竟才多大,眼下定不下心也很正常,我倒覺得孩子多動多玩不是壞事,硬要拘著他們才會壞事,你看他們多開心。”


    她朝蘇覺看去,兩個孩子不知說著什麽,湊在一起賊兮兮地笑,一邊分著手裏的花生米吃。


    她說得都是真心話,孩子嘛,就該多動多玩,這也是為什麽她要選擇住青竹巷,而不是環境清雅卻滯悶的長明街。有一件事她其實挺後悔的,就是當初和蘇覺說了那個讀書論,從那以後他背書練字就勤快了不止一倍,玩的時間大大減少,想想也不過五歲多的年紀,她還是七歲才啟蒙才學習的呢,這麽早給孩子壓力做什麽?如今看到他找到同伴,她心裏才放心些。


    趙虎娘聽了想想也是,但看著蘇錚很看的眉眼,淡淡的微笑,單單坐著便仿佛勝過那些傲慢的所謂夫人們許多的模樣,到底差別在哪裏她說不出來,隻是覺得蘇錚就像那些大家裏的大小姐,見識很廣的樣子,便忍不住說:“我們到底是粗人,回家後小虎還是跟著我們擺弄那些泥巴,叫也叫不住,小蘇你懂得多,以後讓小虎和阿覺多玩玩好不好?”


    這是,想讓趙虎多去她家做客的意思,蘇錚麵上應下,心裏卻腹誹,其實她也是個擺弄泥巴的。


    人漸漸多了,戲也開演了,蘇錚天生沒有多少藝術細胞,對這些東西真是半點也不懂,看那些塗紅戴綠的戲子們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半天,都沒聽出來在唱什麽,看人物依稀是個學子北上艱難求學的故事。


    其間郝先生果然低調地來了一次,專程對蘇錚說了道歉的話,蘇錚哭笑不得,覺得這位夫子真是對自己要求嚴格得緊,早知道這樣當時報到的時候她就去主動找他好了,也不用他為這件小事一直記掛到今日。


    郝先生走了之後蘇錚見蘇覺也昏昏欲睡了,便準備悄悄撤退,但還沒動,樓梯口便微微有些騷動,一個頎長的身影後麵跟著個隨從,十分耀眼風騷地走進來。


    蘇錚一看那人心中便暗叫晦氣。


    秦孤陽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那日春雷夜,蘇錚裝作沒認出蒙麵的他,但他可是將自己看得一清二楚,雖然顏獨步和陳解都說過這人不會找自己的麻煩,但再次見麵還是會覺得古怪,好像那雙眼睛掃到自己的時候總帶著點什麽東西。


    秦孤陽一上來便四周掃了一眼,在蘇錚這邊微微停頓,然後若無其事地和二樓上麵的一些比較體麵有地位的夫子或者學子父母打了招呼,儼然是一派主人的架勢。


    蘇錚看得奇怪,聽到附近有人激動地議論:“是秦大家啊!”


    “聽說他前段時間得了一場病,連門也出不了,今日竟然會特地過來。”


    “畢竟怎麽說都是他的茶樓,他是主人,露個麵也是情理之中。”


    “到底是我們致行麵子大,換了別人秦大家才不屑理會呢!”


    “看來秦大家身子是好了,你說那個新礦的事他會不會插手……”


    蘇錚苦笑,早知道這茶樓是秦孤陽的產業,她就堅決不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秦孤陽,她心裏就冒出了不祥的預感。


    果然秦孤陽和該打招呼的人都打過之後,就朝她這邊走來。


    蘇錚看看身邊,她坐得偏,旁邊沒什麽看起來了不起的人,就是還有幾個空位,這人不會要過來坐吧?


    周圍的人都緊張了,紛紛起身見禮,趙虎娘更是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蘇覺和趙虎都傻乎乎地仰頭看這個漂亮的大哥哥,他們都太小,不知道這是誰,便不會產生什麽崇敬畏懼的情緒。


    秦孤陽表現得很親切,和人們一一微笑回禮,然後指著蘇錚旁邊的位置,用不會很大聲,但絕對能讓其他人聽出話語中的禮貌友好語氣的聲音說:“站得太久有些累了,不知秦某是否能坐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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