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霎時明亮起來,記憶也在這一刻變得清晰。


    蘇錚在夢裏轉過頭去,就看見一個身著輕甲的少年將軍騎在一匹通身烏黑毫無雜質的高頭駿馬上。


    少年腰佩寶劍,雙目如寒星,似裹挾著千萬丈的冰雪,又像融了千萬年孤寂的月華,既讓人心生畏懼,又讓人隱隱心疼,想去擁抱他。


    蘇錚,不,夢裏的那個她強忍住後退的衝動,甜甜一笑,用軟糯的聲音喚道:“顏哥哥,中秋佳節我們都要去玩,你怎麽還穿著這樣的衣服,你要巡邏嗎?你不去玩嗎?你一個人不會孤單嗎?”


    蘇錚滿頭大汗,站在小女孩的視角想要說點什麽,對年少的顏獨步說點什麽,可她發不出一丁點聲音,隻能看見少年冠玉一般晶瑩白皙又寒凍徹骨的臉霎時變了變,轉瞬又變回了那副模樣,不問反冷冷道:“你又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前方花街人多危險,你快快回去。”頓了頓,又對身邊一人道,“你送蘇小姐回公主府去。”


    他這麽一說,果然前方傳來嘈嘈喧囂聲,光影流連人頭攢動,那方大街上竟是條掛滿各色燈籠的花街。


    女孩被斥責了反而咯咯地笑,胖乎乎的指頭束在紅菱小嘴前,黑亮的眼睛閃啊閃,可愛至極:“謝姐姐說我膽小,要我一個人去買盞兔子燈,否則就不讓我跟著謝哥哥和大哥玩,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來呢,顏哥哥你不可以出賣我哦,哎呀,娘親快找不著我要急了,我先走了。”


    說著就轉身往前跑,一頭鑽進人群,可是街上人太多了,她被推來擠去,弄得暈頭轉向。最後被推到了街邊。


    明明旁邊就是熱鬧的人群,頭頂還有一年來最圓最亮的明月,敏感的女孩卻感到有些心悶心慌,好像又不好的事要發生,她回頭一看。顏哥哥沒有跟上來。嘟了嘟嘴,忽然也不敢再待下去,正要往回走。兩個高大的影子忽地就堵住了去路。


    蘇錚發出一聲驚叫。


    驀地睜開眼,眼前竟一道道重影,顏獨步的聲音仿佛從至遠處傳來,與夢中的冰冷無情相比,滿含焦慮擔憂,蘇錚的心才有些回暖,雙腿一軟,下意識扶住了他的雙臂,低低喘息。


    她剛才看到的一切。顯然比那天晚上斷斷續續夢到的要合理且豐富許多,真實的觸感和心情令她無法不得不相信那確是在許多年前在某處發生過的,她心裏一陣陣後怕和無措,甚至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因為那全部是蘇平安的記憶,蘇平安的故事!


    顏獨步被甚至魔怔一般的神情給嚇壞了,怎麽叫她都好像陷在另一個世界裏。他無比後悔,早知道就不跟她說這些事了。


    其實他也沒打算這麽早和她談這些,隻是她將“隱私權”搬出來,又仿佛很生氣激動,他也不希望她不好過。這才開口解釋。誰知道……


    顏獨步扶著好似要倒下去的蘇錚,扶不住了就將她摟在懷裏柔聲拍撫,一邊急忙喚柯姨過來。


    好在蘇錚自己神魂歸位,生生打了個哆嗦:“我沒事,隻是做了個夢。那夜我隻是做了夢,醒來胡言亂語的,當不得真。”


    “好,是夢是夢,我送你回去休息。”顏獨步哪裏敢不順著她的話往下說。


    蘇錚跟著走了兩步,忽然抓住他的袖子:“你說你有個懷疑,因為我的夢話你有什麽懷疑?”


    “都是無稽之談,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要知道!你在我的話裏發現了什麽端倪?”蘇錚此時顯得格外固執。


    既說是夢話,子虛烏有之事,卻偏要尋根究底。


    顏獨步目色沉沉地凝視她片刻,蘇錚從他臂彎裏退出來,抹了抹臉顯是自己精神又堅強,什麽話都聽得了,急切地說:“你快說,不要騙我,我真的想知道。”


    顏獨步微微抿唇,隻好道:“先回去,我們到屋裏說。”


    蘇錚迫不及待,才坐下就直勾勾地盯著他。


    顏獨步歎了口氣:“你描述的那個場景,我後來想了想,發現竟有幾分印象,雖然你說的與我記憶中的有頗大出路。”他微作停頓,“那是八年前的中秋節,各大臣子各位浩命貴婦攜子女進宮參加皇家宴會,我恰在那日負責整個宮城的護衛,正在宮門外巡邏,見到一個女孩偷偷摸摸地跑下車隊,往街上去,便策馬尾隨。她想買隻花燈,不知為何,卻在最後幾步路上遲疑不前。”


    和她方才看到的一模一樣。


    蘇錚暗暗抽了口涼氣借此遏製心中的無措:“她定是從未一個人出門,不知該如何上前買東西。”


    顏獨步看了她一眼,回憶道:“我與她說了幾句話,她卻忽然有了勇氣一般,扭頭就跑,街上人多,馬不能前行,我擔心她一個孩子出事,便和部下下馬尋找,後來遇見女孩的乳母,那婦人告訴我女孩已經找到並送回去了。可不久後便傳來,那女孩在街上走失的消息。”


    “那個婦人騙你?”


    “不錯。”顏獨步麵色變得冷厲,“女孩母親是位權力極大的女子,她震怒之下要全城搜查,荒都混亂起來,還未找到女孩,便接二連三傳出權貴子弟失蹤的消息。”


    蘇錚霍然道:“就是那件很有名的綁架案?”


    顏獨步緩緩點頭:“之後我被任命破案救人,卻沒能救回幾個人。”那些失蹤的孩子,不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就是中毒壞了眼睛聲音,或是被嚇得神誌不清,更不幸的就直接死了,還有更多的人就此失蹤。”


    其中最大的也不過十一二歲,雖或久負盛名,或文藝雙全,但說白了都是些小毛孩,無辜得很,饒是顏獨步這樣冷心的人憶起當時的場麵,心裏也微微發寒。


    蘇錚緊張地舔了舔唇:“那、那個女孩……”


    不會那個就是蘇平安,一路曲折地被弄到了庚溪鎮吧?


    顏獨步道:“她也失蹤了,不過三日之後她就被找到了,當時她已奄奄一息,忘了許多事情,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靜養,哪怕身子好了也許久不敢出門。不過如今卻已經是個刁蠻跋扈的小郡主了。”


    蘇錚愕然,隨即幹幹笑了聲:“是嗎?”


    和她猜測的不一樣。既然已經找到了,就與蘇平安沒有關係了吧?蘇錚不知是慶幸多一點,還是失望多一點。


    “那你還懷疑什麽?”


    顏獨步定定地望著她:“因為這件事疑點重重。”他站起來道,“兩年後我遠遠見過女孩,她前後判若兩人,甚而相貌都有些出路,實在令人稱奇。”最古怪的,是長公主對女兒的態度,她騙得過別人,卻騙不得他,那些疼惜寵愛竟仿佛是做戲給人看的一樣。他甚至兩次撞見那個強勢悍然的女人獨坐著默默垂淚,她與駙馬也從往日的恩愛變得貌合神離。


    這一切自然都是有原因的。他以前懶得理會,直到景卓的出現,他才留意起來,景卓與蘇遊鴻相交甚密,他會懷疑,說明蘇遊鴻也覺得自己失而複得的妹妹有些不妥,但顏獨步隻是心裏掛了個號,並未認真思量。


    直到,那夜蘇錚說出那樣一番話後,他默默將一切串聯起來,再細細端詳過蘇錚的容貌,越看越有些熟悉痕跡,一個荒唐的念頭始終於在心底激起風浪。


    荒都裏那個小郡主,會不會是個冒充的,是個假的?


    唯有如此,有些事才說得通。


    隻怕景卓也有了如此的懷疑,當初才對蘇錚另眼相待。然而後來他又消了格外的關注,隻怕是查到了什麽事,認定蘇錚不可能是正主。


    若蘇錚沒有心疾,顏獨步也不會有如此充足信心,但心疾是個罕見的疾病,景朝皇室女子卻幾乎代代相傳,當今太後和長公主都患有此症,荒都裏的小郡主沒有,蘇錚卻有,蘇錚的年齡也很接近……


    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


    但到底真相是如何的?


    這一晚顏獨步沒有入睡,蘇錚也徹底失眠了。


    她顧不得去糾結顏獨步調查她的事,她相信顏獨步的判斷,本來她自己就懷疑蘇平安大有來頭。她心裏極度矛盾,既想知道蘇平安到底是什麽人,最好以此與她做個了結,免得她時時跑出來作亂;可她又擔心一旦真相大白,蘇平安會徹底蘇醒過來奪走這具身體,那時她蘇錚又該魂歸何處?


    她從未如此茫然掙紮過。


    過了幾日,派去阮南的人回來了,阮南發生的事清白呈現,原來是趙府暗中涉及走私,卻出了個叛徒將證據偷走,蘇錚正好趕上了那個時候方被誤會。在此之前,林府為了出口惡氣,也派人抓過蘇錚,隻是三五日不果後便咬牙放棄了。趙府雇傭了王通等人,打著林府的旗號繼續追殺,而王通一夥也本就是趙府養得一把利劍,為他們做過不少惡事。


    顏獨步聽了匯報冷笑:“小門小戶竟也有如此勢力膽量,景朝律法是太寬容了嗎?”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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