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管家曾在一次添茶倒水間,溫吞勸道:“罌粟姐她不過還是個孩子罷了。孩子沒長大之前,都有批判你的心思。大人哪裏不對不好不要做,她就一定不信邪,偏偏要試試看。您何必拿手段壓製,等撞得頭破血流了,也就知道了什麽是好,是什麽壞,自然會自己回來。”


    他把這話聽進去,用了一次後,卻覺得,根本沒有起來那麽容易。


    她還在他手心裏的時候,翻不出天和地,便不會折騰出更大的亂子,也不會惹下真正棘手致命的禍事。隻要她老實呆在他的蔭蔽下,總會得一世平靜安穩。


    卻不曾料到有一天,罌粟會為了一個外人,與他對峙。


    更不曾料到有一天,罌粟會成為現今這個樣子。


    楚行走後沒有多久,離枝一個人慢慢走進一樓的客廳裏。


    楚行起居的地方,本是內鬆外緊的保衛係統,選的亦是楚家最精幹的人。然而自從罌粟發病後,楚行看出她不願見人,便將這一塊的保鏢慢慢都撤走。如今起居處周圍的保鏢數量,甚至不超過一隻手。


    等到換班時候,警戒便更鬆懈下來。離枝逮住空隙,動作快一,便閃進來。


    她沒有在一樓耽擱,隻掃一眼,確認沒有人後,就徑直去了二樓。


    推開主臥房門的時候,離枝心裏其實有些微微發緊。


    她在楚家待了十多年,到如今,已經被無數人奉承過在楚行眼中別有不同。外人皆言,楚家女孩子來來回回走馬燈般地換,唯獨她與罌粟終年隨行楚行左右。甚至楚行信任她勝過罌粟,她手裏的權利很少變動,她遞交上去的資料,楚行大都痛快批複。


    隻有她自己知曉,自罌粟來了楚家,她便再也沒有機會來這裏的二樓。


    原因無他,不過是罌粟不肯,楚行順著她,便就水推舟。


    十年前罌粟初來楚家,不過短短一個月,便將她所有風光都打壓。


    那時整個楚家上下,都知道罌粟在離枝第一次向楚行匯報公務時,把楚行不由分從書房中拖走,拽著一起窩在秋千樹下。離枝早已僵在那裏半晌不出話,楚行竟也由著她。


    那時整個楚家上下,也還都知道她離枝一次在內重起居處二樓貪睡午憩時,被罌粟一把拽起來,直直拖到臥房門口。晚些時候離枝告狀給楚行,未料楚行竟東風射馬耳,全然護著她。


    那是離枝最後一次踏入這裏,此後十年,都給罌粟牢牢霸占。


    現在罌粟瘋了,傻了,癡呆了,竟還是天經地義一般睡在這裏,理所當然享受被照顧得滴水不漏。


    離枝站在她床前,盯著她呼吸恬淡,睡得不能更安穩的模樣,眼睛裏恨不能立刻化出鋼刃,將她一瞬間千刀萬剮。


    她彎下腰,一把抓住罌粟的頭發,在手心裏慢慢收緊。


    罌粟終於因為泛疼而醒過來。迷糊睜眼,便看到離枝那張因嫉恨交加而猙獰的臉。


    她還沒有醒悟過來那是什麽,人已經被堵住口鼻,嗆烈的味道湧上來,讓她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罌粟給人使勁潑了盆碎冰,才慢慢把眼皮睜開。


    離枝冷笑了一聲:“罌粟姐,覺得冷麽?”


    她們現在在楚家的冰庫裏,溫度不超過零下二十度。罌粟身上除了件真絲睡袍,什麽也沒穿。腳心亦是光著的,踩在冰磚上,已經被凍得通紅。


    罌粟下意識便想往外爬,被離枝叫保鏢一把拽回去。她沒有什麽力氣,手腕細瘦不堪盈握,卯足力氣掙紮的後果,也不過是保鏢用一隻手就輕鬆按住。


    罌粟凍得渾身簌簌發抖,被離枝看見,終於產生了一解氣一般的快^感。


    她半蹲到罌粟麵前,拿著匕首挑起她的下巴,豎起雪白刀刃,輕輕一劃。


    立刻有血跡順著微微翻開的皮肉,緩緩滲出來。


    罌粟疼得瞪大眼,低叫了一聲。血跡襯著瑩白肌膚,格外驚心怵目。離枝身後的保鏢看著有些不忍,轉過臉去。


    “你不是要我死在你瘋之前?”離枝的聲音輕輕柔柔的,看著罌粟無聲哭泣,笑容愈發溫柔,“真可惜啊,你沒辦到。”


    罌粟臉色慘白,看著越來越近的刀尖,越來越恐懼。離枝看得滿意,笑了一笑:“連刹車失靈都沒把你給撞死,那你猜猜看,這次你還逃不逃得掉?”


    “你再猜猜看,這一次少爺看到你人不在了,是會以為你自己裝傻逃走了,還是真的給人劫走了?”離枝這麽著,刀刃已經挨在罌粟的臉頰上,聲音裏也仿佛滲著刀刃裏鋒銳的寒意,“你多次失蹤,都是蓄意。這次就算不是,誰又會信?等你死了,不要怪我。隻能,這就叫因果報應。”


    罌粟使勁往後縮,被她強行拽回來。正要劃上去,身後的保鏢終於忍不住,低聲道:“離枝姐……”


    “幹什麽?”


    “少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回來。我們應該盡快離開這裏。”保鏢看離枝的眼神憤恨到極致,愈發後悔自己為何會將把柄落到她的手裏,又勸道,“……將她丟在這裏,不出多久,就會被無聲無息給凍死。可要是您這樣走得晚了給少爺看見,您自己該怎麽辦?”


    離枝冷冷地:“你被她這副皮相迷惑了,想替她求情?你知不知道她心腸可是惡毒得狠,跟蛇蠍沒什麽不同?”


    保鏢躬身下去:“離枝姐,我隻是就事論事。人既然都要死了,您又何必因為浪費這一時間,多一分被人發現的危險?”


    離枝聽下去,卻不甘心,又看了罌粟一眼。


    罌粟滿目畏懼地望著她,一排牙齒把嘴唇咬成白線。她這些天精神懨棄,有如即將幹涸的溪流,孱弱無一絲生氣。離枝看著她無知純稚的眼神,不知為何又生出一絲火氣。


    “少爺不準人私底下叫你傻子白癡。”離枝冷笑道,“你現在這幅樣子,跟傻子白癡有什麽區別?”


    她一揚手,把罌粟重重推到地上,看著她的後腦磕在冰角上,暈過去,才恨恨頭也不回地離開。


    隻有一個多時,楚行已經從會館趕回來。離枝正在外麵等著,看到他立刻迎上來,楚行隻瞥過去一眼,來不及話,就徑直去了二樓。管家跟到他身後,低聲報告這段時間臥房裏麵一直安靜,罌粟姐大概還未睡醒,下麵的人不敢輕易驚擾了姐,不曾上前敲門。楚行聽完,嘴角有笑意:“最近她睡醒了都會發脾氣。”


    等他推開臥房門,嘴角那笑容還未消失,就驀地凝住。


    一向不動聲色的管家在他身後,往裏麵隻看了一眼,眼角微微睜大,立刻躬身下去。


    楚行冷冷地問:“人呢?”


    跟上來的離枝瞟了一眼,輕聲:“罌粟心計嚴密,這次難保不會又玩什麽裝傻逃走的把戲。”


    楚行回過頭來,平平淡淡看了她一眼。離枝渾身一凜,立刻低下頭去。


    管家搭著眼皮,在一旁不涼不熱地:“罌粟姐若是為了裝傻逃走,當初又何必同意回來。罌粟姐這些年來不自覺中樹敵良多,若是有人趁了這空當報複,也並非沒有可能啊。”


    楚行沉默片刻,大步往外走,沉聲道:“去找。楚家內外,一寸寸,仔細找。”


    罌粟再模模糊糊醒來時,已經凍得嘴唇發白,四肢麻木。她捂著後腦被磕傷的地方,環顧四周半晌,再把手指伸到眼前一看,呆滯了一下,忽然大哭起來。


    她多日來已經沒有一句話,乍一開口,又吸了涼氣,猛地咳嗽起來。罌粟不管,一邊哭,一邊用了所有力氣去拍冰牆。冰庫已經被離枝從外麵鎖死,冰牆又極厚,她拍得力氣再大,哭得再淒厲,從外麵經過的人聽起來,也不過隻有蚊音一般丁細微的聲音。


    楚行帶人經過時,連腳步聲都比罌粟傳出的聲音要大。其餘人都恍惚未察地往前搜找,楚行走過去兩步,陡然停下來。


    他回過頭,抿唇聽了兩秒鍾,目光盯向冰庫庫門。發令的時候,聲音甚至微微顫抖:“打開它。”


    庫門被人踹開,楚行一眼看到罌粟的那一刻,身形不可抑製地晃了一晃。


    他的麵孔在短短時間裏變得沒有血色,大步走過去,已經是跑。冰庫中的路磕磕絆絆,膝蓋狠狠撞到一邊尖銳的冰棱上。楚行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然而恍若未覺。


    罌粟想要站起來,已經麻木的手撐在地上,還沒有用力,已經被人緊緊抱在了懷裏。


    楚行半跪在地上,呼吸急促,手在劇烈發抖,不停親吻她的發,低聲一遍遍地:“罌粟。罌粟。”


    他到後麵,在眾目睽睽下,竟有哽咽聲。罌粟軟在他胸口上,臉上的淚水未幹,楚行含含糊糊著安慰的話,手指撫到她的發間,摸到一手粘滑潮濕,攤到眼前,便是渾身一震。


    管家站在一側,看著楚行的眼神在霎時變得極端陰沉。


    “查。”


    作者有話要:寢室還木有辦網……所以這兩天不能送積分和翻霸王票,非常抱歉!><


    感謝新新一君的長評!抱住麽麽思密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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