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洛陽,經曆了安史之亂後,已不複當年繁華,新修葺的宮殿也不複當年宏偉。


    隻是,天子依舊,歌舞也依舊,不管山河如何飄搖,隻要踏入這裏,還能聽見當初霓裳曲,纏綿不休。


    “父皇……”太子李適蹙緊眉心,眼前的歌舞半點也看不下去,遲疑良久,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父皇,兒臣有話……”


    天子李豫擺手示意舞姬退下,斜眼一看右側的樂師與內侍,“你們全部都退下吧。”


    “諾。”


    李豫看著他們盡數退出殿去,大殿忽地覺得空蕩蕩起來,“你是要問朕,為何要如此待雲晚簫?”


    李適點頭,“父皇,雲將軍……可是自己人啊。”


    李豫搖搖頭,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李適身邊,“現在還不算是。”說完,李豫拍了拍李適的肩頭,“皇兒,你可知為何後來朕要留你十三叔在長安?”


    李適搖頭,“兒臣愚鈍,還請父皇明示。”


    李豫倒吸了一口氣,道:“神策軍如今落在魚朝恩手中,朕實在是難以親自動手取回兵權,朝中能倚重之人實在是太少。你十三叔又是個不安分的人,心心念念惦念著朕的龍椅。他與魚朝恩兩個,無疑是掐著朕的脖子,讓朕寢食難安吶!”


    李適更是惑然,問道:“既然如此,父皇為何還要將雲將軍推入火坑?雲將軍勢單力孤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父皇豈不是又損了一員大將?”


    李豫隻是淡淡一笑,彎腰拿起酒案上的三腳酒壺,道:“長安是龍潭虎穴,可是一山難容二虎,朕留你十三叔在長安,為的就是形成這兩個腳。”


    李適似是有些明白父親的意思,“那這一個腳便是雲……”


    李豫點頭道:“當你十三叔與魚朝恩爭權不下,雲晚簫便是他們拉攏的對象,若是朕猜的不錯,待十三弟看清楚長安局勢,必定會提前拉攏雲晚簫,合謀魚朝恩手中神策軍兵權。”說著,李豫頗有些得意地放下了三腳酒壺,“當年是十三弟間接害死了雲晚簫的生父,就憑這一點,雲晚簫便是個另朕放心的人,況且……”李豫猶豫了一下,卻沒有把話說完。


    李適終於舒了一口氣,“兒臣還以為父皇你……”


    “郭令公與衛國公兩人年事已高,明裏已是朕的心腹,明著來奪權,必定隻能失敗。所以,此事算來算去,唯有雲晚簫一人可以替朕分憂。”李豫說完,目光落在了龍椅上,“這把龍椅,腥味很濃。皇兒,為了讓你今後能坐穩這把龍椅,雲晚簫必須做這枚棋子,替朕完成這局暗棋。”


    李適聽得心驚,“若是……若是雲將軍他……”


    “雲晚簫的命早是我李家的命,待時機成熟,也該與雲晚簫結個姻親,這樣才算得上是自己人。”李豫說完,轉頭定定看著李適,“朕會把這皇位,安安穩穩地放在你手裏。”


    “父皇是想讓雲將軍做駙馬?”李適微驚,可是心底卻覺得高興,自己的妹妹若是可以嫁這樣一個英雄,也比嫁那些紈絝世家子弟好上百倍。


    “駙馬?”李豫意味深長地撚了撚胡須,似是在想什麽。


    李適想了想自己適齡的妹妹,想來想去,也隻有一人到了適婚年齡,那便是自己的五妹,華陽公主。


    隻是可惜……可惜……


    李豫意味深長地幽幽道:“華陽在觀中多年,也該回長安看看了。”


    “可是皇妹的身子素來不好……”


    “朕並非要許她給雲晚簫,隻是想讓長安那群野狼看看,雲晚簫或許有入我李唐皇家的機會。朕越捧雲晚簫,魚朝恩與十三弟就越會拉攏雲晚簫,這事能成更快。”


    “父皇,你這是送皇妹入……入……”


    李豫歎了一聲,道:“事到如今,她身為我李唐皇室的一員,也該為大唐盡忠一二。況且,長安有衛國公和雲晚簫保護她,她不會有事。”


    李適憂心忡忡地歎了一聲,“可是這一路上流民甚多,很不太平……”


    李豫沉思片刻,忽地問道:“郭令公可班師回朝了?”


    李適點頭道:“令公已經在回來的路上。”


    “隻要郭令公回到洛陽,這裏就安全多了。”李豫說完,忽地正色道,“你幫父皇擬旨,命侍中盧沉親自護送華陽回長安。”想了一想,李豫又加了一句,“也該多個人幫襯衛國公,讓盧沉舉家從東都回返長安。”


    李適深吸一口氣,應了一句,“諾。”


    長安,夜深人靜,可是衛國公府卻是熱鬧非凡。


    “聽說雲將軍要來咱們府上小住?”


    “可不是,剛才在前堂瞧見了雲將軍,長得還真俊……”


    “大人是不是有心撮合小姐跟雲將軍?”


    “噓……當心被小姐聽去了……”


    “其實小姐嫁雲將軍也不錯啊,總比跟那個青樓出身的……”


    “啊!小姐!”


    兩個丫鬟的竊竊私語還是讓路過的杜卿卿給聽了個分明,隻見她冷著臉走到兩個丫鬟麵前,狠聲道:“前堂都忙完了是麽?既然那麽閑在這裏嚼舌根子,不如去廚房幫幫手?”


    “是,是,小姐,奴婢這就去!”兩個丫鬟急忙低著頭一溜煙兒地跑了。


    杜卿卿咬牙自語道:“誰要嫁那個病秧子!”眼珠子一轉,想到了小別院中的霍小玉,如今雲晚簫也住到了府上,他與她也可謂是近水樓台了。


    杜卿卿悵然一歎,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別院口,透過小廊往裏瞧去——


    月華清澈,繁星滿天,這別院顯得格外地幽靜。


    青瓦泛碧,白牆柳下,雪裳依稀,隻是安靜地坐在石凳上,呆呆地瞧著天上明月。


    這樣安靜的霍小玉,杜卿卿從來沒有瞧見過,就這一眼,也讓杜卿卿覺得霍小玉美得出塵,像是尊玉雕出來的白玉觀音。


    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那身姿婀娜得讓杜卿卿也忍不住讚一句,“好看。”


    “杜小姐?”


    身後忽然響起了鄭淨持的驚呼,讓杜卿卿吃驚之餘,也讓別院中的霍小玉往這邊瞧了過來。


    “霍夫人。”杜卿卿略顯尷尬地點了點頭,下一句卻不知該接什麽?


    鄭淨持正色福身,笑道:“難得杜小姐還記掛我們母女,今日這前堂當真是熱鬧啊。”


    “怎會忘記了霍姑娘……跟霍夫人呢?”杜卿卿覺得自己忽然口舌不靈光了,想要再看一眼霍小玉,這才發現霍小玉已走到了身邊。


    霍小玉笑吟吟地喊了一聲鄭淨持,“娘,這麽晚了,你怎麽會來這裏?”


    鄭淨持蹙了蹙眉頭,臉上笑意不減,可是眼底卻泛起了憂色,“娘是來跟你商量,如今長安也安穩了,我們再留在這裏,總歸是不好……”


    杜卿卿臉色一變,“你們要走?”驚瞪雙眸看了看霍小玉,以為她會如自己這般驚愕,卻不想霍小玉竟然鎮靜如初,半點沒有驚訝。


    “娘的意思是回香影小築?”霍小玉幽幽問道。


    鄭淨持沒想到女兒並沒有反對的意思,連忙笑道:“嗯,畢竟那兒才是我們的家,在國公府再住下去,這輩子隻怕我們母女都還不清這份恩情了。”


    霍小玉點點頭,笑道:“娘的話在理,我們確實該早些回去。”


    “你也……”杜卿卿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道,“在我家住得不慣麽?雲將軍已經要在我家小住,你留在這裏,不正好?”


    霍小玉搖頭笑道:“正是因為她要在此小住,我更要早些回香影小築。”


    “為何?”杜卿卿不明白,其實仔細想來,她確實沒有幾次猜中霍小玉的心思。


    霍小玉莞爾道:“有哪個正經人家的姑娘會這樣寄人籬下?”


    其實,是她不想讓雲老夫人覺得她霍小玉是個愛慕虛榮,住在衛國公府就不走的浪□子……


    鄭淨持聽得痛心,“小玉,是娘……”


    “怪不得娘。”霍小玉連忙搖頭,目光遠遠朝著前堂的方向望去,“娘,我們明早便回去。”


    “好……好……”鄭淨持連連點頭,高興得不得了,“小玉你能想通,娘真的很欣慰。雲將軍如今升了官,是個惹不起的人物,我們娘倆兒還是躲遠一些好。”


    霍小玉含笑問道:“為何要躲她?”


    鄭淨持歎道:“小玉啊,你沒聽到街坊都在說什麽?雲將軍這次禮了大功,或許皇上要賜婚於他,到時候,他便成了皇室中人,又豈是我們這些百姓可以高攀的?”


    “是麽?”霍小玉眸光一沉,有些失落,“這麽說來,雲將軍十有□是要做駙馬了?”


    杜卿卿心頭百般滋味,不知道是該勸,還是不該勸,這君心難測,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落在身上的是榮寵,還是橫禍?


    “小姐,原來你在這兒,大人正在到處找你呢!”丫鬟急匆匆地快步走了過來,對著杜卿卿福身一拜。


    “他們喝酒喝得正酣,找我做什麽?”


    “大人沒有說明,就說要小姐過去。”


    杜卿卿歎了一口氣,隻能不舍地對著霍小玉道:“我去去就回。”


    霍小玉目送杜卿卿與丫鬟走遠,忽然幽幽問向鄭淨持,“娘,當年若是爹爹不走那麽快,我會不會也是個郡主?”


    本是金枝玉葉命,可如今卻成了世人鄙夷的青樓出身……


    “小玉……”鄭淨持一陣哽咽,不敢去回答霍小玉的話。


    若是……若是當初王爺能活著,或許今天也不會是這般田地了……


    霍小玉黯然輕笑,攬住了鄭淨持的肩頭,“娘,這天色也晚了,我們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像杜大人辭行,早些回家。”


    “嗯。”鄭淨持點點頭,“那娘先回去休息了。”


    霍小玉也點點頭,“嗯,我也準備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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