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昭承十三年,元月。


    新年的到來似乎並沒有消除絲毫籠罩在大漢百姓頭頂的烏雲,伴隨著江陵王李澤宸在秦川戰敗,被大將軍劉武於亂軍中射殺的消息傳來的同時,靖軍一路呈破竹之勢南下,直殺向京都,不過半月就已兵臨離京都隻有一江之隔的漓江城的消息亦是震驚整個大漢。


    隻要渡過漓江,拿下漓江城,以何夢錦如今所率領的八萬大軍去對抗京都不到一萬的禦林軍,以及京城外駐守的五萬虎威大營勝算很大,因為按推算,劉武正在從秦川趕回來的路上,何夢錦讓二哥和小五領了五萬人在半路阻截,隻要能拖住劉武,給她這邊爭取三五天時間,等她拿下了京都,劉武就算是神仙也再無力回天。


    前提是,要抓緊時間拿下京都,時間至關重要。


    何夢錦站在江畔,看著悠悠的漓江江麵上漸漸升起的霧靄,心頭高懸的石頭也才稍稍放下了些。


    雖然這幾日風和日麗,但今天下午溫度卻驟然下降,何夢錦等的就是這個契機。


    溫度驟降,江麵必然要起霧靄,再沒有什麽能比這更便利他們渡江了。


    何夢錦吩咐了眾將領等到夜間霧濃時候的渡江事宜,便又徑直走到江邊,看著翻著粼粼波濤的江水,出神。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這裏。


    上一次,是從京都出來,身負皇命前往昌邑的路上,身邊有那個扮成蕭冷的男子。


    想起他,何夢錦的心頭上就湧起一股尖銳的痛楚。


    廣平王,賀蘭玨。


    她一路從北奔赴至此,賀蘭玨也並沒有閑著,他重整三番。將永林,郡和,常平三番的兵力悉數收歸己有,如今也正從同她相對的南邊直逼京都。


    再次遇到,又該是怎樣一番情景?


    何夢錦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抹苦笑,曾經她還滿懷憂心若有一日賀蘭玨同唐錚相逢時候,自己該如何自處。卻沒想到。命運將這個難題這樣留給了自己。


    “孟公子。”


    一聲輕喚,使得何夢錦回身,見到是十二影衛中排行第一的蘇旭,何夢錦有些疑惑道:“何事?”


    印象中。這位總是冷著臉的將軍很少有事情找她,也很少主動同她說話。


    能在唐錚手下赫赫有名的十二影衛中居首位,這人的實力便可見一斑,經過這段日子行軍作戰,何夢錦也有所領教。


    唐錚的十二影衛,在籠月穀已經折損了兩人,其中一個就是初見唐錚時候見過的,天然楞,何夢錦如今才知道他本名趙康。排行第二。


    除開小五和蘇旭。剩下的八人,何夢錦留下了四人留守桂城,另外四人帶著五萬人馬鎮守在同南晉交壤之地,留意南晉的一舉一動。


    仇要報,但靖地也少不得要守的穩當。有他們在,何夢錦很放心。


    蘇旭走近了幾步,神色有些憂心忡忡的看著何夢錦道:“孟公子,可有何打算?”


    聞言,何夢錦忍不住蹙眉。


    蘇旭要問的,也是方才她正糾結的。


    “王爺的仇是一定要報的,”蘇旭微微垂首,語氣堅定,“但是報仇之後我們所麵對的一切,公子可有想過該作何部署?”


    麵對的一切,倒還不如說是麵對不得不碰頭的廣平軍。


    “我們自當要秉承靖王的心思,守護好靖地,以及這些陪他出生入死的靖軍兄弟們,廣平王的目標是皇位,而我們的目標則是複仇,兩者之間暫且並無衝突,若廣平王不放過靖地,我們卻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似是對何夢錦這個答案很滿意,蘇旭嘴角輕揚,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何夢錦轉身繼續將目光投向江麵,呢喃道:“廣平王不是蠢笨之人,自然知道我們的心思不在王座上,他如今的盤算都在天下布局上,對於暫時不需要他花費心思和精力的,他應該不會浪費兵力,”


    末了,何夢錦補充一句道:“至少,暫時不會。”


    話音剛落,就聽到身後一聲通報聲:“報孟公子,有人求見,說是受廣平王有所托,一定要親眼見到孟公子。”


    聞言,何夢錦的心咯噔一下,險些漏掉了半拍。


    麵色上,她卻從容的轉身,淡淡道:“帶上來。”


    不多時,看到那張清冷且俊秀的麵容時候,何夢錦怔了怔,她淡淡的道:“蕭冷。”


    依然是那一身亙古不變的將整個人都深藏起來的黑衣,仍舊是那半張銀色質地的麵具。


    即便那人是貨真價實的蕭冷,不是他,但在看到來人的第一眼,何夢錦的心跳漏掉了好幾拍,同時也忍不住在心頭暗罵自己,到底還是沒能放下。


    蕭冷微微傾身,算是行禮,隨即從寬大的黑色袖擺中掏出一個錦盒,萬分鄭重的呈給何夢錦,一旁的蘇旭想要代為收下都被他拒絕。


    何夢錦有些狐疑的走近前,接過錦盒,道:“不知廣平王派你前來,所為何事?”


    蕭冷沉聲道:“主子說,隻要孟公子打開這個盒子便會知曉他的心意。”


    小小的錦盒,裏麵能裝什麽?


    何夢錦好奇,不解,卻又沒有打開的心思,她將錦盒緊緊攥在手中,盒子上雕刻的精致的紋絡烙的她的手指生疼,才讓她回過神來,而這時候才發覺,不知道何時蕭冷和蘇旭已經走了。


    雖然沒有刻意的去追查那一日廣平援軍遲遲未到,最後鄭奇卻反過來追殺她的真相,但這些日子,關於新任廣平王的點點滴滴的隻言片語還是如同這無處不在的風一般,灌入了她的耳裏,心裏。


    他撤了暗軍的十個將領讓她費解,以違抗軍令斬殺了鄭奇讓她費解。


    而廣平王賀蘭瑞隱居不出,廣平王妃李寒雲在前往靖地探望靖王妃的路上身患寒疾不治身亡的消息也讓她或多或少從中看到了賀蘭玨的影子。


    雖然此時再提那一日的真相已經不再那麽重要,但麵對眼前手中的錦盒,何夢錦依然覺得猶如千鈞重。


    良久,她才抬手,緩緩的打開,待錦盒內的兩樣東西映入眼簾的時候,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有所猜測有所防備的何夢錦,仍舊在這一刻,猶如被尖銳的刀鋒再一次,狠狠的刺中。


    再一次,痛的徹骨。


    一張麵具。


    她再熟悉不過,那是在京都隨著世子賀蘭浩如今為質,他以蕭冷身份伴隨左右時候帶的麵具,那張麵具伴著她夜探沈府竹林密室,伴著她前往昌邑王府,伴著她救下二哥殺出地牢,那麵具也時常帶著嘲諷帶著戲虐帶著遠在雲端的高貴。


    一隻朱釵。


    準確的說是一隻鏤空的飛鳳金步搖,隨著她錦盒的開啟,步搖上,垂下的流蘇和玉翠珠子輕晃,發出一陣叮咚悅耳的聲響。


    如此特別且質地的步搖隻消一眼,便能讓人記住,何夢錦自然不會忘卻。


    那是在皇宮,麵對李嫣然的咄咄逼人想要設計取她性命時候,賀蘭玨讓她扮作李嫣然,替她梳發時候別在她頭上的,第二天她代替李嫣然出嫁,這支釵也繼續被梳頭宮女給她裝扮在了頭上。


    當時她也沒曾留意,隻當是李嫣然最喜歡這釵,後來在馬車上,因為嫌著帶那麽些許的朱釵頭飾累的緊,被她隨意的扯了下來,便也再沒有關心它的去處了。


    沒想到,卻被他收了起來,她也沒想到,早在那時候,這釵就已經帶上了一番他的心思。


    “啪!”


    何夢錦猛的將錦盒扣緊,再不看一眼。


    也不敢再看一眼。


    那錦盒便如同帶了毒的刀刃,刺痛著她的手,連帶著她的心也跟著隱隱作痛起來。


    蕭冷方才的話語再度回旋在耳畔,“主子說,隻要孟公子打開這個盒子便會知曉他的心意。”


    何夢錦苦笑,知道了又如何?眼前的局麵又能改變什麽?


    她抬手對著江麵,帶著所有的眷戀,所有的不舍,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愧疚,隨意的一揚。


    一個道別的姿勢,便定格在那裏。


    那寬大的袖擺在晚風裏飛舞,接著,那個精致的帶著毒帶著心意帶著能吞噬人心的錦盒,在半空中勾勒出了一抹優美的弧度旋即沒入江心。


    隻餘下一圈圈歎息似的漣漪,隨著江麵上的霧靄以及晚風,不住的一層層擴散開來,久久不散。


    何夢錦卻轉身,再不看那江麵一眼,帶著決然,帶著能將自己凍死的冰冷。


    沒有人知道,她雖隻是在拋棄那個錦盒,實際上卻是在拋棄自己的一顆心。


    至此,她再沒了心。


    寒風噬骨,猶如刀子一般的從臉上身上刮過,她卻渾然不覺。


    那往日裏總是止不住的眼淚,往日裏總是撇不開的酸澀的眼角,卻在這一刻,並無半點淚痕。


    回到帳中已經是掌燈十分,何夢錦剛剛坐下,正打算召集幾名主將再商討一下晚上的作戰事宜,就聽到帳外再度響起了通報聲:“孟公子,有人自稱是受廣平王之令,有要事求見。”


    聞言,何夢錦忍不住有些疑惑,賀蘭玨前腳剛派了蕭冷前來,怎的又派了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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