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盛會


    夜沉默地看著長生的麵色,能感覺到長生眼中的訝異,再瞧見旁邊那三人的神情,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應該是會錯了意,道:「我誤會了,是麽?」


    長生連忙道:「沒有,我歡喜熱鬧的。」


    她的確喜歡熱鬧,這也是事實,隻是並非眼下這樣的「熱鬧」。


    雖然夜誤解了意思,但夜也是為了能讓她高興,才特地叫了那麽多仆從跟著,她心底其實是十分感動的,隻是沒有心理準備,這才發了懵。


    夜轉過身去,對眾仆從道:「回去罷,不必去了。」


    那些仆從似乎並沒有自我,夜命令什麽,他們就應什麽,立即躬身道:「是,主人。」


    清一色的沒有起伏,且恭敬的表情。


    隻有九妹是一個例外。


    九妹原本臉色是有些暗喜的,似乎很期待拜巢的盛會,這下聽到夜的囑咐,眼中頓時有了些許失落,雙手絞著衣袖。


    不過她不敢忤逆,連忙也跟著眾人應聲。


    夜的仆從盡數離去,竹舍重新安靜了下來。


    「走罷。」夜再度道。


    她一人走在最前麵,背影看上去有些蕭索。


    師清漪這一家人緊隨在後,長生和師清漪走到司函邊上,各自用手十分自然地挽著司函的胳膊,洛神則與師清漪並肩而行。


    一路下了山,來到城門外,就已聽到了那城中的喧鬧之聲。城外也住著不少人家,除非緊急尋醫問藥,否則夜裏通常不會入城,但今夜拜巢,他們紛紛湧入城中,連城門口的守將也增派了許多。


    雖然當年已經經曆了一遍拜巢,但此刻在夢場中,一切的記憶全都是那樣真實地湧入眼前,細致到連每一顆塵埃都再現了似的。


    一路行人如織,街旁小攤目不暇接,後頭更是各色古意鋪麵,飛簷翹腳,挑出的旗子在夜風中拂動,店裏的夥計們或在鋪子裏忙碌,或在門口吆喝。


    喝酒的,劃拳的,說書的,唱戲的,逛攤的,說價的,人間煙火氣息撲麵而來。


    夜空依稀點綴著些許星辰,其實很微弱,但城中的燈火卻足夠將那天幕照亮似的。各種花燈從城門口掛起,一路沿著主街蜿蜒,再錯落到次街,甚至連平素幽靜的小巷裏,附近的人家也都自發地用彩紙糊了不少燈籠,懸掛在牆下,點綴著小巷的青石板路。


    眼前光影浮動,耳邊能感覺到風吹拂過來,帶來各種小吃的香氣,並吹動著懸掛的那些層疊花燈,似要將那玲瓏流轉的光吹下來,落在每個人的發絲上,衣衫上。


    四方燈動,車水馬龍。


    不是元宵,勝似元宵。


    「拜巢當真是比上元節還要熱鬧。」長生的眼中浮著光,感歎起來。


    師清漪環顧四周,笑:「無數座城都會有上元盛會,但拜巢是此處特有習俗。」


    也隻有她們每年到夜姑娘的山林中住下,才有可能趕上拜巢,這是當地的盛會,別的地方是遇不上的。


    猶記得剛到這塊陌生地界時,師清漪還是頭一回聽說拜巢,更不知道巢是什麽東西,她對民俗古韻一向十分感興趣,就去城裏找見多識廣的老人打聽。


    結果那些老人也不知巢是什麽,他們說得十分模糊,無法對巢下一個準確的概念。有說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巢,裏麵住著蠻荒神獸,也有說那是在眾神凋零之前,實力最強的一個神的居所,所謂拜巢,其實就是在拜那個神。


    凡人太過脆弱,於是會崇拜各種虛構出來的神,每個神還有專門的圖騰。什麽酒神,風神,水神,山神,但凡是身邊常見的自然景致,都能賦予其靈的一麵,編造一個神,圖一個心裏寄托。


    師清漪知道,這些神都是不存在的。


    世上曾經的確有神,但他們是那樣的古老,且早已盡數凋亡。他們並非如話本裏的所謂神那樣,吸風飲露,一身高潔,而是每一個都處在無盡的掙紮與煎熬之中,神與神之間相互傾軋,挑起戰端,天地色變。


    但人們不信這些,害怕麵對這種真相,如果那古老的歲月裏,神都是這樣的殘酷,那些神看他們豈不是更如同螻蟻,就更不會保佑他們了。為了討好神,人們逐漸有了各種慶神盛會,但隨著時間推移,許多也都敗落了,但當地的拜巢風俗,卻一直得以延續下來。


    這個地界的人,對於這個巢背後所代表的神,似乎無比虔誠。


    「夜,你便住在附近的山中,以往可有入城拜巢?」長生步履雀躍,笑著與夜說話。


    「不曾。」夜的目光落在周遭那些小攤上。


    長生心道也是,城裏這麽熱鬧,夜應該是不太習慣的。


    「那你可會覺得城中吵鬧?」長生小心問道。


    夜道:「不會。」


    長生頓時放下心來。


    五人模樣不同,卻都是世間絕好顏色,一路穿過人流喧鬧,花燈落影。


    師清漪走著走著,被一個攤子上稀奇古怪的玩意吸引了注意力。


    當年她雖然也在城中玩耍,但走的路線和如今在夢場裏的並不一樣。好玩的去處太多,當年她們雖然將拜巢時的街道都走了一遍,部分卻並沒有細致地進行感受,有些地方經過的時候,會有些匆忙,並未盡興,如今就先選了當年沒有花多少時間的一條主街來補逛。


    這攤子上的東西大多都能看出機括功底,材質多有木製,石頭,皮質,再配以齒軸等,組合成各種有趣的小玩意。隻是模樣不大好,甚至有些滑稽,城裏的人又不懂機括,以至於這攤子前的生意十分冷清。


    攤主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看見師清漪在攤前挑選,頓時殷勤道:「姑娘,隨便看,若是瞧上哪個,與我說一聲,我給你介紹下如何戲耍,很是有趣的。」


    「多謝。」師清漪笑眯眯的。


    洛神站在攤旁,安靜地看著師清漪與攤主說話。


    長生也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當下湊到攤前到處看。夜見長生扒拉著攤子,也走了過去,長生看什麽,她就看什麽,也不說話。


    隻有司函沉著臉,一聲不吭。


    這些破爛可入不了大祭司的眼,她隻覺得這幾個人看得都走不動道,很是丟她的臉。


    師清漪伸手挑了個橢圓形的東西。


    這東西看上去比鴨蛋還要大上一圈,周身雪白,也的確像個鴨蛋,但師清漪用手摸索了下,感覺到這東西這裏麵應該是中空的。上半部分是木頭打磨而成,很牢固,而下半部分卻十分柔軟,用手一捏,能感覺到它會陷進去。


    「這叫什麽?」師清漪饒有興致。


    「此物名喚,嘎嘎嘎。」攤主忙道。


    師清漪:「……」


    名字還……挺別致。


    攤主生意不好,好不容易見到有人問他,連忙道:「姑娘,我來給你示範如何戲耍。」


    師清漪笑著說:「我自己來,我大概曉得了。」


    她招呼身旁的四人:「過來,我給你們變個戲法。」


    洛神自然知道她要變什麽,唇邊噙著些微的笑。


    長生一聽阿瑾要變戲法,別提多高興,立刻湊近了來,夜神色沒有起伏,站在長生身旁,盯著師清漪手中那枚「鴨蛋」看。


    隻有司函一臉不情願。


    師清漪哄了她好一會,她這才過來。


    「姑姑,你可瞧好了。」師清漪將


    那「鴨蛋」放在司函麵前,虛空地晃了晃。


    司函:「……」


    師清漪賣了好一會關子,捏著那「鴨蛋」的下半部分,那下半部分是皮質的,其實能擠壓捏動。師清漪用力一攥,隻聽「嘎」地一聲叫聲,那上半部分的木製蛋殼頓時彈了上去,並且從蛋殼裏蹦出一隻雪白的小鴨子。


    司函:「!」


    那小鴨子做得十分拙劣,圓乎乎的一團,上麵都是用潔白的鴨毛粘著的。


    木製蛋殼上飛,小鴨子蹦出來,再發出一聲「嘎」。


    再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小小的屁股墩兒朝上,一頭朝剩下的那半蛋殼紮了進去。


    最後發出「嘎」的一聲,那木製蛋殼再度落下,師清漪伸手去接,十分準確地蓋在下半蛋殼上,整個蛋殼閉合起來。


    司函:「……」


    攤主激動地鼓起掌來:「便是這般耍的,姑娘,你可真聰明!旁人瞧了可是摸不著頭腦的!」


    長生可樂壞了,也跟著鼓掌。


    「姑姑,有趣罷?」師清漪看向司函。


    司函憋了好半晌,肩頭聳動,冷哼道:「混賬,這些幼稚玩意,你也玩得這般開心,祖宗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師清漪時常被她數落,早已習慣,姑姑許久不數落她,她反倒渾身難受,這下彎著眉眼笑說:「哪裏幼稚了?你問問攤主,裏頭用到的機括之術一環勾著一環,很是妙絕,絕不是尋常的玩耍之物。」


    攤主像是遇到了知音,越發激動:「姑娘說得極是!我自小歡喜研究機括,隻是迫於生計,才會做些小玩意出來賣。」


    長生見夜看得認真,忙問她:「夜,你覺得如何。」


    夜道:「好玩。」


    長生欣喜道:「我也覺得好玩。」


    夜若有所思。


    洛神瞥了一眼長生,對師清漪道:「清漪,此物我買給你。」


    說著,便利索地付了銀錢。


    司函氣得半死,師清漪胡鬧也就罷了,洛神卻還由著她,還給她買什麽「嘎嘎嘎」。


    竟然還叫「嘎嘎嘎」,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無聊的玩意。


    師清漪心思轉得快,當然知道洛神給她買這個,一個的確是因為她覺得有趣,還有一個原因是為了提點長生。夜難得遇到感興趣的東西,如果長生能主動買給她,夜就算不知道什麽是開心,心情也會因此有些改變才是。


    師清漪就配合洛神,說:「你送我禮物,我總是很歡喜。」


    司函:「……」


    長生也是個機靈的,雖然她並不知道師清漪和洛神的苦心,但她聽到送禮物,對方就會歡喜,心裏自然也有了念頭,想送夜一個禮物。


    「我也要一個「嘎嘎嘎」。」長生向攤主道。


    攤主心花怒放,又賣出一個。


    長生將這圓滾滾的蛋殼遞給夜,十分直接地道:「夜,你說好玩,我送給你。」


    司函:「……」


    夜低頭,默默地看著長生手裏的東西。


    過了一會,她接了過來,小心地收起來。夜並沒有向長生道謝,以她的性子,也許很少有這樣的習慣,但她卻走到攤主麵前,對攤主道:「多少錢?」


    「姑娘,你看上了哪個?」攤主暗忖莫非又能賣出一個。


    「所有。」夜道。


    攤主:「……」


    夜掃了眼攤子上的一堆稀奇古怪:「都買。」


    攤主:「……」


    夜付完錢,指向長生,對攤主道:「買給她。你包好,之後有人會過來取。」


    攤主整個人已經聽懵了,以為自己


    在做夢。.z.br>


    長生滿目欣喜。


    司函的臉卻快沉到了地上。


    師清漪朝洛神笑了笑,收起洛神買給她的禮物。


    五個人繼續逛,眼前琳琅滿目,長生又貪嘴,喜歡吃各種好吃的,師清漪就專門在各色小吃攤上轉悠,糖纏,團子,炸串,買了一堆,讓長生挑著吃。


    長生自己吃不過來,還喂給師清漪和洛神吃,本來也要喂司函的,但司函麵色嚴肅地拒絕了。


    在司函看來,揣著一堆零嘴,一邊吃一邊走在街上,實在有失體麵。


    夜喜歡吃糖油果子,看見糖油果子的攤子,略微停下腳步,師清漪就也給她買了。


    夜嚐了一顆,看向師清漪。


    師清漪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問她:「怎麽了?」


    「你做的好吃些。」夜沒有起伏地道。


    師清漪笑起來:「這簡單,下回我再做給你吃。」


    現在並不是端午時節,但長生卻發現了一種軟糯的小粽子,它比一般的粽子還更小些,呈扁平的三角形。她聞著那香氣,就站在攤前不走。


    師清漪自然替她買了。


    長生心情好,還向她放嬌:「阿瑾,喂我。」


    師清漪就先後剝開兩個小粽子,一手一個,同時喂到洛神和長生嘴裏。洛神咬了一口,手中也剝了個,喂給師清漪吃。


    司函頓時感覺秋風蕭瑟,氣得拿了個小粽子在手,自己剝開。


    人多,師清漪一下無法同時顧全,看向司函,哄她道:「姑姑,我隻有兩隻手,待會我再剝給你吃。」


    洛神道:「我還有一隻手空餘。」


    司函一聽洛神這意思,以為她突然說這句,言下之意是指另外一隻手可以有空閑喂給她,頓時拂去了這好意,道:「哼,不必!」


    洛神卻淡淡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同時喂清漪兩個。」


    司函:「……」滾。


    師清漪喂完洛神和長生,趕緊又湊到司函麵前,將剝好的小粽子遞到司函唇邊,道:「姑姑,我幫你剝好了,你嚐嚐。」


    司函拗不過她,隻得咬了一口。


    也許是被師清漪哄到了,她覺得味道不錯,勉為其難又多吃了幾口。


    夜就是自己吃的,長生總是偷偷看她。


    雖然長生和家人之間互相喂都是常態,她們寵她,她也願意黏著她們,但對於夜,長生卻難免有些小心翼翼。麵對著夜,她不可能動什麽要喂給夜吃的心思,這過於越矩,以長生的性子,甚至根本就沒往這方麵想。


    不過她怕夜平常都是有仆從在旁侍奉,估計剝粽子這種瑣事也是仆從為她備好的,就主動給夜拆開棉線,替夜剝好。


    一路邊吃邊玩,幾人在熱鬧中穿梭,除了司函板著一張臉,夜沒什麽神色變化,師清漪,洛神還有長生看上去倒是無比愜意自然。


    主要還是長生喜歡玩,兩位家長願意陪她。


    走了一段路,師清漪聽力好,第一個聽見了爭吵聲,忙在喧嘩中尋到了那聲音的來源,循聲看去,就見一名男子站在角落裏,在對一名年輕女人罵著什麽。


    夜的目光落到那女人身上,眉微動了動。


    師清漪也認出了那個女人。


    是那個九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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