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散落千珠玉,潭水幽幽不知深。


    千潭村,顧名思義乃是水源眾多之地,幾乎百步便可看見一青碧小潭,不少村民甚至是在水上搭建竹屋。不過真正的‘千潭’乃是在村外一處低地,潭水密集,魚群鮮美,幾百年來正是千潭村賴以生存之源。


    如今,這千潭村卻出了一件怪事。


    村民本是白天捕魚,晚間歸來,可是自從半個月前起,陸陸續續有一些捕魚男丁徹夜不歸,直到第二日太陽高升也不見人影。這些漁戶家人自然是焦急萬分,然而在附近苦尋之時,這些男丁卻又自個回來。


    此時在村頭北邊一戶趙姓人家裏,琴凝然坐在床邊,柔聲細問趙氏一些情況,白抒遠蹲在地上查看這戶男丁趙大當日捕魚的包袱,屋內唯一一張桌子邊,雲青鈞封住趙大幾處穴位,也不嫌棄對方衣著汙陋,在趙大胳膊上並指一壓。


    隻見趙大皮膚發黑,骨瘦如柴,兩眼凹陷,目光呆滯,如今上臂處時不時鼓起一個條狀痕跡,仿佛沿著精血在不斷蠕動,樣子甚為詭異。


    謝嶴看得渾身雞皮疙瘩竄起,不由端起桌上水碗,正想喝兩口壓壓反胃酸液,就被白抒遠眼疾手快捉住了手腕。


    也不知道青年何時溜到桌子邊來,此時衝謝嶴搖搖頭,低聲說,“師叔莫要喝生水。”說罷,眼神移到趙大胳膊上。


    謝嶴霎時一個激靈。


    沒錯!誰知道這生水裏有沒有什麽傳染源,萬一自己喝進肚子裏,變成跟這趙大一般模樣――


    謝嶴二話不說立刻放下水碗,再也不敢四處亂摸。


    “…自從那日回來之後,他每日隻吃一頓,吃得也是極少,”床那邊,趙氏抹了抹眼淚,“這才幾日下來,便瘦成這等模樣。”


    琴凝然柔聲寬慰道,“趙大娘莫要著急,或許趙大叔隻是在潭水邊中了妖物迷惑才失了心智,我等稍後便去潭水邊一探。”


    “姑娘不知,這白日裏去是沒用的,”趙氏回憶道,“前兩日有不少村民帶著雄黃冒死一探,白日裏沒什麽動靜,入了夜才見潭水四周有什麽東西在翻動…其他詳細的事,姑娘還得問問村長。”


    琴凝然點點頭,又問了一些後,幾人便欲離開。


    剛一出門,謝嶴抬頭看到牆頭掛著一個麻網,仔細一瞅,裏麵竟是曬著不少雞毛,不由好奇問道,“趙大娘,這裏掛著些雞毛作甚?”


    “唉,前一段時間這千潭村的雞得了瘟病,為了不傳的更厲害,村裏人就商量著,把病雞都殺了,”趙氏說起來還是一臉肉痛,“雞雖沒了,這雞毛還有不少用處,所以就都掛起來,趁著這兩日天氣好,多曬曬。”


    謝嶴在左鄰右舍兜了一圈視線,果然挨家挨戶都是如此,之前還以為曬得是什麽農作物,沒想到竟然都是雞毛。


    村民居住房屋幾乎都在千潭村順風上方,一陣風吹過,雞毛飄忽晃動,一股子雞窩味道隱約散出,甚至還有幾根從麻網縫隙裏鑽出,好巧不巧蹭過謝嶴鼻子尖,謝嶴頓時狠狠打了個噴嚏。


    雲青鈞抬頭,掃了一眼那兜著雞毛的麻網,劍眉微蹙。


    “少莊主?”琴凝然走近,輕聲詢問。


    雲青鈞遙望一眼下風地段,薄唇微抿,“…無事。”


    ……


    千潭村地方不大,客棧自然也僅有一家,就在村頭距離渡口不遠的岔路口,十分好找。


    謝嶴幾人跑了一上午,查訪了剩餘幾戶人家,又去村長家確認情況,最終在晌午時趕到客棧裏。


    白抒遠大手一揮點了一桌子菜,也不管口味如何,囫圇吃了半飽,一頭熱汗,這才打開一把折扇,邊扇風邊鬱悶道,“今年春日怎的熱的如此快?”


    “心靜自然涼,”琴凝然輕柔一笑,“你看少莊主,可不是周身清爽?”


    嘖嘖,何止是清爽啊…


    謝嶴咬著一塊鹵肉,看著桌子對麵身姿如鬆的少年,隻見他麵容幹淨,非但不見絲毫汗珠,被那雙寒眸一瞅,反而還通體冰涼幾分。


    “少莊主一向如此,我等自然不能相比,”白抒遠鳳眸一轉,笑嘻嘻湊到謝嶴身邊,“師叔莫不是心緒萬般不靜,否則怎的熱的如此厲害?”


    廢話!你在層層衣服裏再穿一件裹胸衣試試!


    謝嶴抹了把滿頭熱汗,瞅瞅風流青年一手支臉、笑意盈盈的模樣,哼了聲道,“我這般雄渾之體,自然在春日渾身燥熱,與師侄因為體力不支而流汗有所不同。”


    “咳!”白抒遠頓時嗆了一聲,手中折扇差點滑在地上。


    正巧在這時,店家小二抱著兩壇酒放在鄰桌上,白抒遠一看,兩眼不由一亮。


    “小二,這是何酒?”


    “回爺的話,這是小店自釀的艾蒲酒,每年秋天釀下,來年春天開壇,”小二年齡不大,說話倒是老道,“幾位爺和小姐要是不嫌棄,可以嚐嚐看。”


    “好,就來一壇!”白抒遠爽快丟了一塊銀角,那小二立刻喜得眉梢顏開,點頭哈腰下去了。


    “今晚還有要事,師弟還是少喝為妙,”琴凝然有些猶豫,看向一旁少年,“少莊主,這――”


    雲青鈞搖搖頭,聲音清冷,“無妨,一壇而已。”


    那邊小二已經把酒抱了上來,白抒遠一掌拍開壇泥,竟是先給謝嶴倒了一杯,“師叔請喝――”


    看到青年笑得分外燦爛,兩輪眼睛眯成細縫,謝嶴頓時眼角一抽,“不…不用,你還是給雲師侄吧。”


    “師叔難道忘了?少莊主心念堅定,從不飲這迷人心誌之物,”白抒遠把酒杯放在謝嶴麵前,神情頗為認真,“師叔放心,這艾蒲酒不易醉,又有驅蟲辟邪之效,此時喝正是再好不過。”


    唔?驅蟲辟邪?!


    捕捉到關鍵字,謝嶴想到自己酒量還不錯,利弊分析一番,也不再猶豫,幹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酒之前放在地窖中,帶著絲絲涼意,滑入口中極為舒爽,謝嶴一飲上癮,幹脆和白抒遠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把半壇酒喝下肚。


    正當謝嶴豪氣萬千伸出胳膊,讓自家師侄再倒酒時,就見白抒遠忽然兩眼瞪圓,琴凝然櫻唇半張,就連雲青鈞也是神情微動。


    怎、怎麽回事?


    謝嶴正兀自納悶,忽然覺得鼻腔下方有粘熱液體,於是抬手一抹。


    …臥槽!竟然流鼻血了!


    看到幾根手指沾著紅色血跡,謝嶴還沒來得及仰著脖子抬頭,就聽一道柔柔聲音從身旁傳來。


    “公子若是不嫌…請用奴家的絲帕。”


    那聲音柔弱似水,又帶著三分嫵媚,端是勾人,謝嶴捂著鼻子扭頭看去,隻見飯桌旁不知何時出現一名貌美如花的紫衣女子,一截雪臂伸出了羅紗衣袖,正向自己遞來一方繡帕。


    謝嶴鼻血正留的凶猛,顧不得其他,連忙接過女子的繡帕堵住鼻子,“…多謝姑娘。”


    “公子不必客氣。”那女子嫣然一笑,沿著客棧的樓梯去了二樓,背影遠遠看來,更是纖若無骨,弱不勝衣。


    白抒遠嘖嘖稱奇,看看謝嶴所坐的位置,又掃了眼那女子進來的位置,頓時搖頭悶笑,“原來榭師叔是見了美人才如此…見則心動,心動則意動,難怪師叔說自己是渾雄之體、渾身燥熱,這般見了美人就流鼻血…唉,莫不是以後出門要多備幾顆補血丹丸?不過如此招美人在意,真是讓師侄羨慕不已――”


    謝嶴此時正酒氣入肚,聽到青年如此調笑,想到他一開始冷嘲熱諷,後來雖稍稍改變態度、卻改不了惡劣捉弄之性,頓時怒從膽邊生,一腳踩在凳子上,勾著青年脖子,一張臉猛然湊近。


    “抒遠師侄,既然你如此羨慕師叔體質,不如也嚐嚐這東西看看?”


    說罷,謝嶴從袖子裏摸出一塊錫紙包著的東西,黑不溜秋的,正是之前吃剩的巧克力。


    “咦?”


    白抒遠乍一見這錫紙,又聞到奇怪醇香,兩眼滿是好奇,“這是何物?”


    “哼哼…”謝嶴一臉得意,獰笑(?)道,“這是能讓你氣血上湧,體力無窮,精力充沛之物!”


    白抒遠一愣,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頓時滿臉尷尬,連忙擺手,“咳…這、這般妙物,還是留給師叔自己用吧。”


    謝嶴怎能讓青年逃脫,一手掰下一塊,就要往青年嘴邊放,“不可不可,抒遠師侄請師叔喝酒,師叔怎能不回報?”


    ――敢讓老紙流鼻血,老紙就讓你更多流鼻血!


    自己吃巧克力時都會偶爾會流鼻血,這種沒吃過的人,還不鼻血狂流?!


    謝嶴兩眼騰然冒出兩簇亮光。


    看到謝嶴如此神情,白抒遠眼睛一眯,忽而不躲了,一手捉著謝嶴手腕,手掌一翻,便輕巧奪過了那塊錫紙包著的東西,挑眉笑道,“既然這物如此之妙,不如師叔給少莊主嚐嚐如何?”


    說著,白抒遠胳膊懶洋洋一伸,竟然把那塊東西遞給了雲青鈞。


    “咦?”謝嶴頓時一驚,“呃,不、不用…這種甜膩東西,雲師侄定是不喜歡――”


    謝嶴話還沒說完,就看旁邊有一隻手真的伸了過來。


    那隻手好似春竹潤澤修長,手指如雕玉勻稱,在錫紙內掰下一塊巧克力,不緊不慢放入口中。


    謝嶴霎時目瞪口呆。


    “咦――?!”白抒遠也是驚跳起來,“少莊主?!”


    一旁琴凝然慌神錯愕,“…少莊主?”


    雲青鈞吃了一小塊,神色沒有任何變化,謝嶴卻是手心直冒汗。


    完了完了,這雲師侄怎麽就吃了?萬一他流鼻血出了醜、再惱羞成怒把自己關起來――


    謝嶴不由咽咽口水,過了一會兒,發現少年沒有什麽奇怪反應,正鬆了口氣,就看他渾身猛然一僵,那雙清潭似的眼眸緩緩閉上。


    “雲、雲師侄?”


    謝嶴許久不見動靜,伸手戳了戳少年胳膊,隻見他忽然向另一邊倒去,竟是完全昏迷了過去!


    “少莊主!”


    “雲師侄!”


    ……


    順福客棧二樓某上房。


    綠竹搭成的房間透著絲絲清香,幽幽暗色在窗外搖晃,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末梢。


    琴凝然又一次坐在床邊把脈,看了一眼依然昏迷的雲青鈞,搖頭歎道,“雖說隻是食物不順之症…若是少莊主明早還未醒來,隻能先回莊了。”


    白抒遠甩開火折子,點亮兩根蠟燭,點頭道,“也隻能如此…少莊主這裏由我來守夜。”


    謝嶴正糾結著眉頭,忽見室內一亮,眨眨眼,還沒適應光線,就看青年轉過身,兩隻鳳眸幽幽朝自己望來。


    “師叔可要一同守夜?”


    那雙眼睛好似含著千言萬語的幽怨,謝嶴被看的心虛了虛,“咳…不、不如分開來,我守前半夜!”


    白抒遠挑挑眉,“也好,前半夜正是那妖物出沒之時,我趁機去潭邊一探,看看到底是何妖物作祟。”


    “抒遠師弟…”琴凝然似是猶豫掙紮片刻,最後歎了一聲,“也罷,今晚亥時,我同你一起去。”


    有什麽東西在白抒遠眼中一閃而過,快的讓人看不清。白抒遠,揚唇一笑,“好啊,有師姐在,自然更容易捉到那妖物。”


    時間飛快流過,幾人又商議一通,很快便到了亥時,四周夜深人靜,隻餘窗外一處水潭傳來若有若無的蛙鳴聲。


    謝嶴坐在床邊看著雲青鈞,滿臉發愁。


    床上少年呼吸勻稱,麵色如常,好似正在淺眠一般,臉上也沒有什麽疼痛難忍的表情,謝嶴卻是萬分忐忑。


    萬一雲青鈞明天早上還沒有醒過來怎麽辦?


    萬一這巧克力有傷害神經之效果、雲青鈞一直昏迷怎麽辦?


    謝嶴左思右想,都覺得不能如此坐以待斃,目光一轉,落在桌上茶壺,眼睛蹭的一亮。


    自己怎麽就忘了?既然食物過敏能靠喝水緩解,那吃下巧克力的不良症狀說不定也能通過喝水解決!隻要給雲青鈞喝下足夠多的水,讓那胃袋裏的巧克力就此消融再消融、稀釋再稀釋,定能緩解昏迷之症!


    謝嶴連忙幾步走到桌邊,倒了杯水正要端到床邊,看到少年如今昏睡模樣,眨眨眼,把茶杯放下,從門外溜了出去。


    一刻鍾後――


    謝嶴左手拿著一根蘆葦杆,坐在床沿上,把手上的汗擦掉,盡量輕巧掰開雲青鈞下巴。


    隻見少年唇齒微啟,窗外月光灑入一室清輝,襯著少年如玉無暇麵色,竟消去了幾分清冷,顯得分外誘人。


    “咕咚…”


    一道吞咽口水聲在寂靜室內分外明顯。


    …嘖嘖,這雲青鈞清醒時冰冷不可接近,睡著後怎地如此引人犯罪!


    謝嶴咽咽口水,把蘆葦杆小心翼翼沒入少年口中,又抬起他下巴對著月光瞅瞅,摸索了半天,確定頂到食道之上,這才拿起放在床邊的竹筒,對著蘆葦杆細細灌下。


    謝嶴挑的這根蘆杆略粗,又是用細竹筒灌的,倒起水來也沒那麽難。沒一會兒,一股細流下去之後,少年喉嚨微微一動,似是本能咽下去了。


    咦?看來這方法可行!


    謝嶴大鬆口氣,手中竹筒不由角度微斜,水流稍急了些,蘆杆上端忽然反冒出水來,順著少年下巴流入衣領中。


    謝嶴頓時手忙腳亂,連忙用袖子擦擦雲青鈞的下巴,瞪著蘆杆研究半天,估摸著可能是剛才水倒急了,蘆杆中可能有氣泡堵在裏麵,所以水流才難以下去。


    抽出來?還是不抽出來?


    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


    謝嶴擔心抽出蘆葦杆後,再對準食道會十分艱難。糾結了一小會兒,謝嶴撓撓頭,幹脆俯下身,對準那蘆葦杆吹氣。


    隻此一下,就隱約聽到水流翻動的輕微聲音,謝嶴登時來了精神,對準蘆葦杆那端又繼續吹。


    可惜沒吹一會,因為少年睡得靠近床裏,謝嶴無法完全對準蘆杆,氣流總是吹偏了不說,腰還扭得萬分難受。


    謝嶴瞅瞅昏暗夜色,想到此時不會有人來,賊膽悄然而生,靴子一脫,爬上床去,雙腿跪在少年身體兩側――


    “呼呼…”


    謝嶴低頭賣力吹。


    “呼呼…”


    謝嶴繼續賣力吹。


    “呼呼…唔?”


    隻聽輕微一聲空氣破碎音之後,隱隱傳來細小水流流淌之聲。


    咦?終於流下去了?!


    真是不枉老紙如此賣力!


    謝嶴臉上一喜,深吸一口氣,鼓足了腮幫子,準備最後再來一下試試看是否暢通。


    隻見幽幽昏暗中,驀地睜開了一雙墨眸。


    那雙眼眸猶如寒霜沾染了深潭,射出兩道極冷清光。


    “噗――”


    謝嶴一口氣頓時直噴半空――


    作者有話要說:可可豆的威力其實是很大――


    至於雲濕侄為何要主動吃,下章會解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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