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謝嶴躺在床上,眼神萎靡,頭發蓬亂,臉頰凹陷,翻個身便是渾身酸痛,仿佛從極度險惡的戰場上僥幸逃生了一般。


    套話與寒風夾擊,逼問與劍氣相和,稍有隱瞞吞吐便是經書十冊,稍有答錯便是遞紙畫押一年不許出莊......


    臥槽,簡直是非人道的審問嗷嗷!


    幸好宗能老祖及時趕來,說是明日由他當麵解惑,否則老紙豈不是把下百年的時間都畫押賣出去了!!


    謝嶴瞅瞅自己紅溜溜的大拇指,一邊暗忖過兩日想辦法把那些畫押紙條偷出來暗地銷毀,一邊伸著胳膊搭在耳包灰毛腦袋下,手指摸索到到一道細疤還未愈合,掌心凝出陽氣,就這麽來回摸摸,耷拉著眼皮很快睡著。


    靜謐夜色中,某師叔呼吸漸漸平緩,也不知是熱得還是怎地,又翻了身,背對著灰毛獸妖,還把被子蹬掉一些。


    灰毛獸妖睜著圓溜溜的獸瞳,一隻厚爪悄然伸出,繞到木頭人身前,厚墩墩的掌墊輕巧落在木頭人肚皮前,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唔......”某木頭人仿佛有些不適動了動身體,短衣向上蹭去些許,恰是露出一小截肚皮。


    隨著這人一呼一吸,軟溜肚皮不時蹭上獸類厚爪,耳包腦袋上一撮灰毛悄然泛紅,爪子毅然不動。


    然而沒一會――


    那獸形爪子因為不似人類胳膊那般修長,保持這般姿勢極是別扭,漸漸開始抽筋發抖。


    耳包眨巴下赤紅獸瞳,久久盯著自己的短厚爪子――


    月上中天,夜色越發朦朧寂靜。


    房間一角,漆黑虛空倏忽劃開一道裂縫,從中走出一人來。


    輕踱步,慢撩袖,秀蔓手指撫上謝嶴蓬亂額發,清晰露出其下一張臉來。房間內原本警覺甚高的一人一獸卻是沒有絲毫察覺,依然酣睡。


    規律的濕熱呼吸噴灑在這人掌心上,來人手指微微一抖,輕顫低柔嗓音。


    “恩公......”


    ......


    第二日一早――


    謝嶴睡得正有些悶熱時,隱約聽到院外傳來吵吵嚷嚷聲。


    “聽說師叔已經回來了,快隨我去看看!”


    “天陽師兄,此時尚早,師叔說不定還未起來......”


    “都日上三竿了,師叔定是已經作完早課了,此去正好與師叔閑話!”


    那聲音似乎越來越近,謝嶴迷迷瞪瞪睜開眼,手臂撐著床榻起身,指尖冷不丁摸到如絲光滑觸覺。


    嗯?


    謝嶴揉揉眼睛低頭,猛一打眼看去,身旁竟是睡著一人,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迅速翻身壓上,手掌扣指為爪,倏地襲上這人脖頸,還未喝問,兩眼已是瞧清楚身下之人的模樣。


    墨發如緞,素衣纖腰,皎白麵容染初醒之紅,墨眸睜開揣盈盈水色,端的是一副春梨晨熹落春圖。


    “唔......恩公......?”這人低吟婉轉一聲,嗓子隱隱拖曳剛剛睡醒的沙啞。


    雪雪雪......雪禪?!


    謝嶴大驚鬆手,於此同時,房門已是從外向內推開。


    “天陽師兄,這房門關著,師叔應是還未起來......誒?!”


    “不會不會,師叔說不定隻是......嘎?!”


    謝嶴條件反射抬頭,隻見門口站著兩人,一人年齡稍長,麵相穩重老實,此前在恒華派見過,正是老成許多的盤隋;另一人皓發如雪,用一金玉暖扣精神束起,麵容卻依舊是未及弱冠的少年樣貌。


    ......天陽?!


    此時這兩人無一不半張著嘴,愕然望來,謝嶴順著視線往下看去――


    身下弱不勝衣女子一枚,麵色無端緋紅;旁邊鼓起的被褥還隱隱動了動,貌似還藏著一人......


    臥槽,怎麽看怎麽像晨起進行不良運動的前奏!


    謝嶴嗖的從雪禪身上跳起,拉開被褥露出圓碩灰毛腦袋,想到門外兩名圍觀師侄,忙隨手抓了一件衣服蓋在僅著裏衣的雪禪身上。


    “都聚在這裏作甚?”門外廊簷下忽然傳來一道含笑清朗嗓音,清淺墨香隨風而至,青年修量身姿出現在門口,望了屋內一眼,鳳眸霎時微微眯起。


    正抓著女子外衫的謝嶴:“!!!”


    ......


    太蒼山莊試劍壇外――


    “......所以雪禪是昨夜到訪,因為穿越禁製時所耗靈力甚多,才脫力暈在了床上,不及去尋找客棧,”謝嶴一路走來說得口幹舌燥,不忘討好道,“隻能說明抒遠師侄實在厲害,才把太蒼山莊的禁製做的這般牢固哈哈哈......”


    “可惜依舊讓魔族進來了,看來還需改進――”白衍抬手拂去謝嶴腮幫子上的餅渣。


    “這魔族也就雪禪一人天生擅長穿越結界,無妨無妨,況且我和她皆是女子,睡在一起也無大礙!”謝嶴大手一揮,邁上台階,步入試劍壇門樓。


    白衍聽罷,眸光微動,嘴角勾了勾,暫且擱下這話題。


    玄芒石門樓之後,是一長長遊廊,前方盡頭設有第二道石門,石門後便是匯聚五行之力的試劍壇,此時在這回廊東側,順著台階坡道而上,一間屋子依山而建,正是宗能老祖平日閑暇休息之地。


    等到謝嶴和白衍二人進了屋子,雲青鈞已是端坐位上,手中橫握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長劍。


    也不知與宗能老祖說了何事,此時目光觸及謝嶴,黑眸驀地一頓,飛速移開視線,垂首望著手中古劍,而宗能老祖兩眼半眯三分,笑得頗為詭異。


    嗯?嗯嗯?!


    莫不是趁自己沒來,這臭老頭對青鈞師侄說了自己不少壞話?!


    謝嶴立刻警戒瞪向宗能老祖。


    “你那是什麽眼神?為師讓青鈞先來,不過是讓他看看這劍中是否有靈魄――”宗能瞅了眼謝嶴,哼哼兩聲,隨即清清喉嚨,解釋起所有事情來龍去脈。


    俄而之後――


    “大道無形無名,生養天地萬物,無所不在,遍滿宇宙十方......”白衍怔怔道,“此事我雖早已從三霄台內書中知曉,熟爛於胸,知此地有六小界,卻不知大千世界,另有太初太始,所成一大界,於此界大為不同......”


    “這也是徒兒遲遲不說的原因,”宗能歎了一聲,“畢竟涉及天機之事,所知之人越少越好,於說之人,於聽之人,皆有天罰之險。”


    謝嶴滿臉苦哈哈的愁色,心中卻是不住心花怒放。


    沒錯、沒錯!師父你總算幫徒兒平反了一回嗷!


    以後出門遇見師侄再也不用心虛低頭走路了!


    “不過――”雲青鈞忽而開口,“天機一事,並非提及即有險......並非有意為之,並非無故為之,並非引出惡果,天道亦有寬容之時。”


    “誒?!”某木頭人傻眼。


    “所以......”白衍挑了挑眉頭,手中隨意翻著蘊含千變萬化之靈力的浩雲折扇。


    “是師祖......有意不讓師叔說出來?”雲青鈞黑眸寒沉,麵無表情望向宗能老祖。


    “什麽――?!”謝嶴拍桌跳起,高聲怒視。


    臥槽,老紙之前在種種強壓之下費力腦戰、百般忍耐、堅決封口不說究竟是為了什麽毛球啊――!!


    宗能幹咳兩聲,神情一肅道,“若是說了,你們難道要追過去?一個身為劍魄仙骨,一個身為白澤少主,去那異界豈能像這沒什麽修為的區區木頭一樣輕鬆?爾等又不是不知,修為越高深之人,穿界反噬之險便是越大,難道為師要白白看著你們自毀肉身、滅絕神魄?!”


    謝嶴被唬得心頭直跳。


    話是沒錯......可是聽起來怎麽像是拐著彎說自己朽木一根?!


    “況且這根木頭太過可惡......好端端的一個蓮心仙骨的徒兒就被拐了去......不出這口惡氣......本君如何能甘心......”宗能含糊嘀咕,端茶一飲。


    “嗯?”謝嶴瞪去疑惑兩眼。


    “聽你剛才說來,此次在異界也不過是呆了三月有餘?”宗能端正神情,抖眉問道。


    “說來奇怪......我七歲那年被送往異界,再回來時與榭箏遨同歲,說明兩界時間流逝之速相同,”謝嶴撓撓頭,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上一次回歸後,這邊的時間流速快了許多,異界一日,這邊一年,異界三月,這邊已過百年。”


    雲青鈞沉思俄頃,緩聲道,“其不同之處......或許與異界之人的神魄有關。”


    “沒錯,師叔第一次去往異界,榭箏遨被無意交換過來,兩人各分一界,”白衍手中扇柄一轉,輕敲掌心,“而師叔第二次去往異界,榭箏遨的神魄卻是隨之跟去,一界空,而一界滿,再思及師叔與那人長得一模一樣,又有種種五行八字之相幹聯係,想必其中必有玄機。”


    謝嶴咂咂舌,“可是也不至於兩界時間流速都變得不一樣......”


    “自然空玄,不增不減,在於萬物平衡,本是相異的神魄共處一界,勢必會打破二界之平衡......”宗能撚指幾算,倏忽收手,搖搖頭道,“天道無形無象,此事就此作罷,莫要再追究下去,以免涉及更深天機。”


    謝嶴點點頭,想起一事,起身上前,拱手恭敬道,“師父,徒兒知道回去異界極為困難,隻是......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把榭箏遨的神魄再送回去?”


    至少‘謝嶴’此人還在異界存在,不會消失,更不讓任何關心之人傷心――


    撫養十餘年的親人,好強又用心教她讀書的大姐,脾氣像小孩兒般的二姐......若是知道‘謝嶴’真的就此消失.......


    謝嶴低著腦袋,拱起抱拳的兩手越發扣緊掌心。


    忽然,一隻古拙修長之手覆上謝嶴兩手,掌心帶著因久久持劍而生的勻稱薄繭,仿若包容斂去萬般煩擾,莫名讓人心神安定。


    雲青鈞低頭靜立,黑眸如寒山擁雪消融,蕩開緩緩漣紋,暖流溫淌,謝嶴不由張開口,喃喃一聲。


    “青鈞師侄......”


    “嗯。”包覆的手掌緊了緊,單此應了一聲,竟似許了千鈞一諾。


    “歲淹憂煩,日月騁愁――”


    另一隻手握著謝嶴肩頭,白衍揚眉淺笑,一身桑白衣擺映著窗外湖色反光,流動陶然霽色。


    “這六界比師叔想得還要廣袤許多,師叔還未見過許多有趣之地,若是去了定會被那般罕見美景吸引,何等快意疏狂,無心思顧忌其他......”


    謝嶴如何聽不出青年是在安慰自己,扭頭感動道,“抒遠師侄......”


    “況且師叔在離開前有些含糊未解決之事,也需要耗費不少時日,慢慢道來――”白衍雙眸歡快彎起。


    謝嶴:“!!”


    宗能看看突然麵紅耳赤、滿目驚嚇之木頭人,再瞅瞅看似悠悠漫步、實則步步向前的某白澤,最後目光落在劍眉舒展、似是寬下心來的某冰塊仙徒上,內心急火登時刷刷刷冒起,暗嘖兩聲,開口道,“也罷,為師會為她尋一具肉身,令她神魄有所附......待為師尋到去異界的方法,便會送她回去――”


    謝嶴大喜,躬身一拜,“多謝師父!”


    唔,那妖尊應是知道榭箏遨的神魄下落,這兩日就找機會下山一趟問問他,否則榭箏遨的神魄萬一入了此界輪回,可就麻煩了――


    謝嶴暗忖一番,又與宗能閑話一二,喝了三碗茶後,就被宗能突兀拍了拍後背二處,然後趕了出來。


    “奇怪,為何師父又留下青鈞師侄說話?”謝嶴出了屋子,納悶回頭。


    “或許是為劍魄一事,”白衍長腿邁了一步,傾身不近不遠,恰是堵住某師叔的各方去路,彎眸戲笑輕眨,“倒是我還有許多話,要與師叔好好說上一說――”


    “......誒?!”


    .......


    太清城某酒肆內


    “嘖,這呆子的師父倒是厲害,發現了水鏡端印――”青龍大爺看似斯條慢理端著酒盞,實則兩條漂亮眉骨不住跳動,“也好,爺爺在這裏也呆得膩味了,這就去尋那呆子!”


    “太蒼山莊禁製極為難破......縱使你為青龍,又有何妙招能破那白澤與那位重岫仙尊所設禁製?”句融不緊不慢收起破碎的水鏡,每一鏡渣碎片也不曾遺漏。


    戎睚大爺哼了哼,金眸灼灼瞪著窗外浮山,“天下有擅擺禁製之人,自由擅破禁製之人,爺爺這就去東海一趟!”


    ......


    太蒼山莊――


    水汽嫋嫋,氤氳日光。


    謝嶴萬分舒心倚著溫湯池壁,池岸碎石上丟著一身沾了汙泥的衣衫。


    “嘖嘖......白日裏泡澡真他姥姥的舒暢......”


    說來也算幸運,謝嶴晌午差點被那熟讀天下書冊的白澤從各方麵無一疏漏拷問的差點褪層皮時,天陽和盤隋二人及時出現;之後天陽殷殷切切提出要與謝嶴比試一番,好讓謝嶴考校他修為進步,以此聯絡感情――


    等等,現在想來,貌似自己是被劍光追著跑的那一個?!


    想到白毛少年比試之後一臉神清氣爽的模樣,謝嶴臉色頓時黑了黑。


    錯覺,一定是錯覺!


    “咯啦......”


    正在此時,竹門忽然被拉開。


    這湯池乃是謝嶴身為堂堂師叔獨享之地,雖不大卻也應有盡有,此時聽到門上響動,頓時驚詫扭頭,隻見一人抱著小木盆進來。


    雪衣掃過幾縷浮霧,水煙飄過墨眸,麵如輕呷醉酒,薄白泛紅。


    “恩公.....可要雪禪侍浴擦背?”


    作者有話要說:雪禪新習得招數――


    名稱:魔靨


    技能:可以在一定範圍內,另所有人昏睡沉夢


    備注:對容易入睡的人,尤其有效


    畫外音――


    在師叔與白七來離開之後,某祖師與某仙尊的對話――


    宗能:“今日說出事情起因經過,那笨徒兒或多或少也算泄露天機之根本原因,她需要付出代價。”


    雲青鈞:“!!”


    宗能:“當然這代價也並非如天罰之嚴重,依照她如今狀況來看,怕是將功贖罪的可能性大些。”


    雲青鈞:“......”


    宗能:“比如以身獻祭,鎮壓那青龍戎睚。”


    “咯吱――”一張石凳碎裂。


    宗能:“或是以身奉獻,供那混天藤日日貪歡,消磨其野心不謀亂事。”


    “啪嚓――”屋外回廊斷裂。


    宗能:“也或是無需這般將功贖罪,隻要你嚴加訓誡,不忘責罰這木頭,必要時佐以一些罰身之事,想必也算是抵消了這泄露天機之險,比如......”


    (巴拉巴拉省略萬字)


    雲青鈞:“弟子......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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