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遠迎接,講禮而坐。未及開言,朱世遠連聲喚茶。這也有個緣故,那柳氏終日在家中“千烏龜”、“萬烏龜”指名罵媒人,王三老雖然不聞,朱世遠卻於心有愧,隻恐三老見怪,所以殷勤喚茶。誰知柳氏恨殺王三老做錯了媒,任丈夫叫喚,不肯將茶出來。此乃婦人小見。坐了一會,王三老道:“有句不識進退的話,特來與大郎商量。先告過,切莫見怪。”原來朱世遠也是行一,裏中都稱他朱大郎。朱世遠道:“有話盡說。你老人家有甚差錯,豈有見怪之理?”王三老方才把陳青所言退親之事,備細說了一遍:“此乃令親家主意,老漢但傳言而已,但憑大郎主張。”朱世遠終日被渾家聒絮得不耐煩,也巴不能個一搠兩開。隻是自己不好啟齒,得了王三老這句言語,分明是朝廷新頒下一道赦書,如何不喜?當下便道:“雖然陳親家賢哲,誠恐後來翻悔,反添不美。”王二老道:“老漢都曾講過,他主意已決,不必懷疑。宅上庚帖,亦交付在此,大郎請收過。”朱世遠道:“聘禮未還,如何好收他的庚帖?”王三老道:“他說些須薄聘,不須提起。是老漢多口,說道:既然庚帖返去,原聘必然返璧。”朱世遠道:“這是自然之理。先曾受過他十二兩銀子,分毫不敢短少。還有銀釵二股,小女收留,容討出一並奉還。這庚帖權收在你老人家處。”王三老道:“不妨事,就是大郎收下。老漢暫回,明日來領取聘物。卻到令親處回話。”說罷分別。有詩為證:


    月老係繩今又解,冰人傳語昔皆訛。


    分宜好個王三老,成也蕭何敗也何。


    朱世遠隨即入內,將王三老所言退親之事,述與渾家知道。柳氏喜不自勝,自己私房銀子也搜括將出來,把與丈夫,湊足十二兩之數。卻與女孩兒多福討那一對銀釵。卻說那女兒雖然不讀詩書,卻也天生誌氣。多時聽得母親三言兩語,絮絮聒聒,已自心慵意懶。今日與他討取聘釵,明知是退親之故,並不答應一字,逕走進臥房,閉上門兒,在裏麵啼哭。朱世遠終是男子之輩,見貌辨色,已知女孩兒心事,對渾家道:“多福心下不樂,想必為退親之故。你須慢慢偎他,不可造次。萬一逼得他緊,做出些沒下稍勾當,悔之何及!”柳氏聽了丈夫言語,真個去敲那女兒的房門,低聲下氣的叫道:“我兒,釵子肯不肯繇你,何須使性!你且開了房門,有話時,好好與做娘的講。做娘的未必不依你。”那女兒初時不肯開門,柳氏連叫了幾次,隻得拔了門閂,叫聲:“開在這裏了。”自向兀子上氣忿分心的坐了。柳氏另掇個兀子傍著女兒坐了,說道:“我兒,爹娘為將你許錯了對頭,一向愁煩。喜得男家願退,許了一萬個利市,求之不得。那癩子終無好日,可不誤了你終身之事。如今把聘釵還了他家,恩斷義絕。似你恁般容貌,怕沒有好人家來求你?我兒休要執性,快把釵兒出來還了他罷!”女兒全不做聲,隻是流淚。柳氏偎了半晌,看見女兒如此模樣,又款款的說道:“我兒,做爹娘的都隻是為好,替你計較。你願與不願,直直的與我說,恁般自苦自知,教爹娘如何過意。”女兒恨窮道:“為好,為好!要討那釵子也尚早!”柳氏道:“嗬呀!兩股釵兒,連頭連腳,也重不上二三兩,甚麽大事。若另許個富家,金釵玉釵都有。”女兒道:“哪希罕金釵玉釵!從沒見好人家女子吃兩家茶。貧富苦樂,都是命中注定。生為陳家婦,死為陳家鬼,這銀釵我要隨身殉葬的,休想還他!”說罷,又哀哀的哭將起來。柳氏沒奈何,隻得對丈夫說,女兒如此如此:“這門親多昃退不成了。”朱世遠與陳青肺腑之交,原不肯退親,隻為渾家絮聒不過,所以巴不得撒開,落得耳邊清淨。誰想女兒恁般烈性,又是一重歡喜,便道:“恁的時,休教苦壞了女孩兒。你與他說明,依舊與陳門對親便了。”柳氏將此言對女兒說了,方才收淚。正是:三冬不改孤鬆操,萬苦難移烈女心。


    當晚無話。次日,朱世遠不等王三老到來,卻自己走到王家,把女兒執意不肯之情,說了遍,依舊將庚帖送還。王三老隻稱:“難得,難得!”隨即往陳青家回話,如此這般。陳青退此親事,十分不忍,聽說媳婦守誌不從,愈加歡喜,連連向王三老作揖道:“勞動,勞動!然雖如此,隻怕小兒病症不痊,終難配合。此事異日還要煩三老開言。”王三老搖手道:“老漢今番說了這一遍,以後再不敢奉命了。”閑話休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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