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郎俊俏顏如粉,荀令風流坐有香。


    若與潘生同過市,不知擲果向誰傍?


    賀小姐看見吳衙內這表人物,不覺動了私心,想道:“這衙內果然風流俊雅,我若嫁得這般個丈夫,便心滿意足了。隻是怎好在爹媽麵前啟齒?除非他家來相求才好。但我便在思想,吳衙內如何曉得?欲待約他麵會,怎奈爹媽俱在一處,兩邊船上,耳目又廣,沒討個空處。眼見得難就,隻索罷休。”心內雖如此轉念,那雙眼卻緊緊覷定吳衙內。大凡人起了愛念,總有十分醜處,俱認作美處。何況吳衙內本來風流,自然轉盼生姿,愈覺可愛。又想道:“今番錯過此人,後來總配個豪家宦室,恐未必有此才貌兼全。”左思右想,把腸子都想斷了,也沒個計策,與他相會。心下煩惱,倒走去坐下。席還未暖,恰像有人推起身的一般,兩隻腳又早到屏門後張望。


    看了一回,又轉身去坐。不上吃一碗茶的工夫,卻又走來觀看,猶如走馬燈一般,頃刻幾個盤旋,恨不得三四步攆至吳衙內身邊,把愛慕之情,一一細罄。說話的,我且問你,在後艙中非止賀小姐一人,須有夫人丫鬟等輩,難道這般著迷光景,豈不要看出破綻?看官,有個緣故。隻因夫人平素有件毛病,剛到午間,便要熟睡一覺,這時正在睡鄉,不得工夫。那丫頭們巴不得夫人小姐不來呼喚,背地自去打夥作樂,誰個管這樣閑帳?為此並無人知覺。少頃,夫人睡醒,秀娥隻得耐住雙腳,悶坐呆想。正是: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際難為情。


    且說吳衙內身雖坐於席間,心卻掛在艙後,不住偷眼瞧看。見屏門緊閉,毫無影響,暗歎道:“賀小姐,我特為你而來,不能再見一麵,何緣分淺薄如此。”怏怏不樂,連酒也懶得去飲。抵暮席散,歸到自己船中,沒情沒緒,便向床上和衣而臥。這裏司戶送了吳府尹父子過船,請夫人女兒到中艙夜飯。秀娥一心憶著吳衙內,坐在旁邊,不言不語,如醉如癡,酒也不沾一滴,箸也不動一動。夫人看了這個模樣,忙問道:“兒,為甚一毫東西不吃,隻是呆坐?”連問幾聲,秀娥方答道:“身子有些不好,吃不下。”司戶道:“既然不自在,先去睡罷。”夫人便起身,叫丫鬟掌燈,送他睡下,方才出去。停了一回,夫人又來看覷一番,催丫鬟吃了夜飯,進來打鋪相伴。秀娥睡在帳中,翻來覆去那裏睡得著。忽聞艙外有吟詠之聲,側耳聽時,乃是吳衙內的聲音。其詩雲:


    天涯猶有夢,對麵豈無緣?


    莫道歡娛暫,還期盟誓堅。


    秀娥聽罷,不勝歡喜道:“我想了一日,無計見他一麵。如今在外吟詩,豈非天付良緣。料此更深人靜,無人知覺,正好與他相會。”又恐丫鬟們未睡,連呼數聲,俱不答應,量已熟睡。即披衣起身,將殘燈挑得亮亮的,輕輕把艙門推開。吳衙內恰如在門首守候的一般,門啟處便鑽入來,兩手摟抱。秀娥又驚又喜。日間許多想念之情,也不暇訴說。連艙門也不曾閉上,相偎相抱,解衣就寢,成其雲雨。正在酣美深處,隻見丫鬟起來解手,喊道:“不好了,艙門已開,想必有賊。”驚動合船的人,都到艙門口觀看。司戶與夫人推門進來,教丫鬟點火尋覓。吳衙內慌做一堆,叫道:“小姐,怎麽處?”秀娥道:“不要著忙,你隻躲在床上,料然不尋到此。待我打發他們出去,送你過船。”剛抽身下床,不想丫鬟照見了吳衙內的鞋兒,乃道:“賊的鞋也在此,想躲在床上。”司戶夫妻便來搜看。秀娥推住,連叫沒有。那裏肯聽,向床上搜出吳衙內。秀娥隻叫得:“苦也。”司戶道:“叵耐這廝,怎來點汙我家?”夫人便說:“吊起拷打。”司戶道:“也不要打,竟撇入江裏去罷。”教兩個水手,打頭扛腳抬將出去,吳衙內隻叫饒命。秀娥扯住叫道:“爹媽,都是孩兒之罪,不於他事。”司戶也不答應,將秀娥推上一交,把吳衙內撲通撇在水裏。秀娥此時也不顧羞恥,跌腳捶胸,哭道:“吳衙內,是我害著你了。”又想道:“他既因我而死,我又何顏獨生?”遂搶出艙門,向著江心便跳。正是:可憐嫩玉嬌香女,化作隨波逐浪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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