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殿內,燈火通明。


    燭光搖曳間,拉長了幾人的身影。


    司徒戰天坐在首座上,身體挺得筆直,如一座巍峨不倒的高山,雄渾崢嶸。


    堂下,一襲青色衣衫的女子捂著肩上的傷口,任由那血色逐漸將衣衫侵染,卻咬緊了牙關,固執地不肯處理傷口。


    “青衣,你先把血止了,有什麽誤會,你慢慢地和爺說。”藍平提著藥箱就蹲在一旁,卻不敢再上前一步。


    青衣捏住自己的命脈,那昂起頭顱的模樣,更像是一心想要求死。


    殿中,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高座上的男人沒有開口,眉心微皺,卻不明顯,冷然的臉上,眸光深邃,寂寥悠遠。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所以連帶著求饒,眾人都小心翼翼的。


    風,將屋外的樹木吹得“沙沙”作響,呼嘯的風聲,像是要將那些曾經的片段,全部吹散。


    司徒戰天輕輕地斂了眼瞼,一揮手道:“都回去吧。”


    眾人驚愕了一下,旋即目光全部落在了青衣身上。


    司徒戰天道:“青衣也回去,藍平給她處理一下傷口。”


    “是,爺。”


    藍平應了一聲,衝旁邊的紅袖、橙禮使了個眼色,兩個人趕緊地上前去架青衣。


    青衣胳膊肘一用力,肩膀上剛剛都在逐漸凝固的傷口,這會兒又湧出一大股血來,弄得橙禮和紅袖再不敢跟她動手。


    她這回不管肩上的傷口,眼光直勾勾地朝著司徒戰天射了過去,姿態堅硬而決絕:“爺,你殺了我吧!否則我有了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的!”


    司徒戰天擱在桌上的手驀地收緊,桌麵上立馬留下了幾個深深的指痕,像他心裏麵的傷口。


    他抬起頭來,冷冷地問:“你說什麽?”


    紅袖趕緊地跪下,求情道:“爺,青衣絕不是意氣用事的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爺,爺千萬不要和她計較那麽多啊!”


    橙禮也在旁邊道:“爺,青衣情有可原,望爺三思。”


    藍平倒是沒有開口勸,隻提著藥箱,仿若無意地道:“這傷口再不處理,那隻胳膊就要廢了。”


    司徒戰天沒有看他們幾個,隻盯著青衣,冷若冰霜:“你,再說一遍。”


    “我……”


    青衣剛剛開口,然而目光卻在那雙煙灰色的眸子之中,看見了一抹心痛神色,她心裏一緊,什麽話都說不出了。


    原本她該理直氣壯的,來殺一個傷害了他們爺的女人,她不覺得自己哪裏有做錯。


    可是直到此刻,看見那麽偉岸狂傲的男人,眼中流露出這種神色,她心裏頓時彷徨了。


    她甚至不敢確定,若是今日她跑到思卿殿來,沒有被這裏安裝的小機關弄上了肩膀,而是很順利地殺了那個女人,他們的爺,會變成什麽模樣?


    她張了張嘴,才驚恐地發現,自己突地變啞巴了。


    司徒戰天看著她,像是看到了以前,他們七個和他一起在師門裏,一起練功,一起長大,一起吃飯,像最親的兄弟姐妹一般,沒有任何的嫌隙。


    後來他們七個跟著他回到了虛空之海,陪著他走進了這座風起雲湧的帝宮,與他一起並肩看著天地浩大。誰會想到,推他入地獄的,恰恰是身邊最親近的人呢?


    他深深地看了青衣一眼,沉著聲道:“我親眼看著紫蘇替我擋箭死去,我親手將冰錐捅進綠繞的胸口,如今,青衣,你要當他們誰?”


    青衣神情一怔,身體癱軟在了地上。


    司徒戰天抬起頭來,在場中眾人的麵上,一一地掃過:“我曾想,我會護你們周全,我不會虧待你們一分,我帶出來的七人,以後要一個不少地全部帶回師門,讓你們功成名就榮耀一生之後,回師門養老。”


    大殿之中,寂寥無聲,隻有那鏗鏘有力的話語,在那空曠的場地之中,盤旋回蕩。


    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照著青衣一張慘白如素縞的臉,也不知道是疼得沒了知覺,還是想到了其他。


    橙禮、紅袖他們,靜靜地站著,紋絲未動,垂著眸子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些時光。


    他們從出生就是為了新一代的海龍王而存在的,司徒戰天絕對是一個值得跟的主子,他們從未質疑。


    然而半年前,司徒戰天初登大寶,綠繞就公然叛變。那一場他們敗了,不是敗給了敵人,而是敗給了和他們日日相對的兄弟。


    那一場戰鬥有多慘烈,這會兒他們想起來眼前都還是血色的一片。紫蘇,那個最活潑最好動,大家都捧在手心裏疼著的小妹妹,卻在那瞬間,直接地撲到了爺的身上,擋住了那致命的一箭。


    司徒戰天問青衣,要當綠繞還是紫蘇。


    青衣想選後者,卻發現,自己已經無形之中成為了第二個綠繞。


    她在背後捅了司徒戰天一刀,這一刀,甚至比綠繞還要重,痛得會讓人再無意誌崛起。


    低垂著頭,咬著牙,她眸光幽暗,像是在恨自己的無能,又像是在恨命運的不公。


    就在燭火“劈啪”一聲跳動一下的同時,她一個重重的頭,磕在了地麵上:“爺,青衣錯了!你罰青衣吧!”


    司徒戰天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抬起頭看向青衣:“你先隨藍平回去治傷,傷好了以後去黑蛟嶺吧。那裏還有一些殘餘的海匪,你去我放心些。”


    “青衣領命!”


    青衣衝著上位者又磕了三個頭,這才在紅袖和橙禮的扶持下出了門。


    司徒戰天回過頭看著屋內那些設計精巧的小機關,再看著空無一人的大殿,心裏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卻突地有一種想笑的衝動。


    然而大抵是太不常笑了,扯了扯嘴角,最終卻還是放棄了。


    起身,撣了撣身上虛無的灰塵,他邁步,頭也沒回地出了大殿。


    屋頂上,瀧越抱著夏初一坐在上麵,抬起頭看著外麵一片灰蒙蒙的天。


    啟明星這會兒是最亮的時候,遠處翻起的魚肚白,正逐漸地朝著這邊蔓延過來,帶來了晨曦,還有那蓬勃的希望。


    他垂眸,目光落在那大步遠去的身影上,忍不住低頭,輕輕地在那紅潤的臉上的啄了一口。


    “娘子啊,你知道嗎?為夫一天都在想,怎麽才能夠對你更好一點,再更好一點。因為對你好的人那麽多,我怕我做得沒有別人好,你就不會再看我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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