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明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朝,經靖難之役,曆仁宣之治,又有土木堡之變,國運漸衰。此後又經數傳,傳至孝宗,已有一百餘年。孝宗勤儉治國,重用忠良,嚴管宦官,大開經筵。明孝宗在位期間,大明朝歌舞升平,一片繁榮景象,史稱“弘治中興。”


    可惜天妒英才,也是大明氣數該當如此。弘治十八年,明孝宗暴崩,年僅三十六歲,皇子朱厚照即皇帝位,改元正德,是為明武宗。這朱厚照是孝宗皇帝膝下獨子,孝宗年幼時遭萬貴妃毒害,過得甚是淒涼,好不容易登上皇位,怎料膝下人丁單薄,隻得皇子朱厚照。於是便將自己幼年所失一並回報在這獨子身上,這朱厚照是集千寵萬愛於一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小便養成了乖張的性格,喜怒隨性。


    明武宗朱厚照長大些後,是吃喝嫖賭,鬥雞玩狗,各種花樣層出不窮。明武宗有一貼身太監,名叫劉謹。這劉謹是武宗朱厚照的兒時玩伴,他善於察言觀色,阿諛奉承,深受武宗信任,武宗即位後,對他大加提拔,劉謹即爬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寶座。


    劉謹引誘武宗沉溺於驕奢淫/逸中,自己趁機專擅朝政,一手遮天。時人稱武宗為“坐皇帝”,稱劉謹為“站皇帝”。朝中文武重臣,大都受他迫害。


    其時朝中有一個忠良之臣,名叫紀佑臻,任通政使。這紀佑臻三世為臣,其祖紀嶽,其父紀嶸,均為英宗、憲宗二朝重臣。紀佑臻為官忠正,向來看不慣奸佞小人,不少了得罪劉謹,劉謹早欲除之而後快。正德五年發生了兩件事,讓劉謹倒了紀佑臻,害得一代忠臣,英明一世,到頭來卻落得悲涼下場。


    這第一件事是如何安葬憲宗皇帝的廢後吳氏。這日武宗上朝,百官朝賀已畢,武宗說道:“憲宗皇帝廢後吳氏去世,如何處置,諸位愛卿有何良策?”


    那劉謹趕緊上前,奏道:“啟稟萬歲,吳氏是憲宗皇帝的廢後,遵照祖製,按普通宮女之製把她埋葬即可。”


    此言一出,頓時滿朝沸騰,皆認為此舉不妥。通政使紀佑臻站出來,奏道:“萬歲,臣等以為此舉萬萬不妥。吳氏對先皇帝有撫育之恩,先皇極為敬重,以母後禮侍之,應當厚葬,才能彰顯陛下的孝道。”


    劉瑾不悅,說道:“吳氏乃是憲宗的廢後,怎能以太皇太後之禮下葬?萬歲,這王大人此言欠妥,可萬萬信不得。”


    紀佑臻奏道:“啟奏萬歲,吳氏到底是憲宗皇帝的廢後,以太皇太後之禮下葬自然不妥,可以英宗惠妃規格葬之。”


    這時以大學士李東陽為首的幾位重臣皆出言附和。紀佑臻早就看不慣劉瑾一手遮天,隨即又說道:“太祖皇帝有嚴訓,宦官不得幹政,不知劉公公是否忘了太祖皇帝的祖訓?”


    紀佑臻一句話隻嚇得劉瑾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向武宗連連求饒。最後,吳氏以英宗惠妃規格安葬在金山。從此,劉謹心懷怨恨,借這件事有事沒事向武宗進讒,讓武宗對紀佑臻愈發生疏。


    這第二件事與當年的建文帝朱允炆有關。當年明成祖朱棣發動“靖難之役”,占領京都,建文帝逃出皇宮,隱居於湄江的觀音崖一帶,一心想著複辟大業,但後來建文帝漸漸發現,成祖皇帝的治國才能遠勝於自己,也就逐漸心灰意冷。有聯為證:“有夢難圓,塵世著魔迷本性;無風易醒,洞泉悟道靜凡心。”從此誠心向佛,終了此生。


    然而建文帝有一子,名叫朱建後,意思為建文帝後人。英宗時,建文帝已死,但英宗卻找到了建文帝之子朱建後,按照輩分,朱建後該是英宗叔叔。於是英宗便把這位命運多舛的叔叔迎回宮中奉養,並給他娶了一妻。隻是這朱建後福緣淺薄,流離半生,安定日子沒過幾年,竟然西去,終年五十餘歲。


    當年朱建後在宮中奉養,紀佑臻之父紀嶸時有探望,不過是憫憐這位落魄的皇家後人,別無其他。其時英宗、憲宗二帝胸襟寬廣,並不以為意,甚至對紀嶸體恤皇叔表示讚賞。待到武宗時,劉謹便拿此事大做文章。


    這日,劉瑾與武宗正在下棋,劉瑾裝作奮力拚殺之狀,最後卻故意輸掉了這盤棋。後又下了兩盤,劉瑾全都輸掉。武宗連贏劉瑾三盤,不禁十分高興,說道:“愛卿棋藝可是退步了,朕可是連贏你三盤棋。”


    劉瑾趕緊起身,下拜道:“萬歲天威,奴才這點小聰明怎麽敢跟萬歲爺相提並論?”


    武宗道:“以前你雖然是輸多贏少,但也能偶爾贏朕,怎麽今天卻是一連輸了三盤,隻怕是你心不在焉吧?”


    劉瑾聽了,立即磕頭如蒜搗,口稱:“奴才該死!奴才今日卻是有些心不在焉。”


    武宗倒也並不生氣,說道:“愛卿快起來,愛卿所為何事心緒不寧?”


    劉瑾見機會到了,忙說道:“為了萬歲爺的江山。”


    果然,武宗一聽,立即麵露重色,問道:“愛卿何出此言?”


    劉瑾磕頭道:“太祖皇帝祖訓,宦官不得幹政,奴才不敢說。”


    武宗道:“朕恕你無罪。”


    劉瑾這才說道:“萬歲可還記得那紀佑臻之父紀嶸?”


    武宗道:“紀嶸是前朝重臣,憲宗和先帝對他極其信任,愛卿忽然提起他幹什麽?”


    劉瑾道:“可惜此人居心叵測,心懷不軌,辜負了憲宗和先帝的信任。當年建文帝之子朱建後在世時,這個紀嶸經常去看望朱建後。紀嶸這個人表麵上是個大大的忠臣,實際上卻暗中勾結那朱建後,圖謀不軌,他經常在家中為那朱建後鳴不平,甚至詛咒先帝早日駕崩,好讓那朱建後有可趁之機。”


    武宗大驚,說道:“有這等事?”


    劉瑾繼續說道:“不僅如此,那紀嶸死後,其子紀佑臻秉承其父遺誌,說什麽江山本該建文帝一脈所有,隻有建文帝一脈才是正宗,其他的全都是......全都是......”


    武宗臉上變色,喝問道:“全都是什麽?”


    劉瑾伏地道:“全都是旁門左道......”


    那武宗本來糊塗,並非什麽聖主,又對劉謹極為信任,聽了劉瑾的話禁不勃然大怒,竟然顛倒是非,不管三七二十一,將紀佑臻抓起來打入天牢。


    後來劉謹又命人秘密模仿紀佑臻筆跡,寫下一副對聯:“僧為帝,帝亦為僧,一再傳,衣缽相授,留偈而化;叔負侄,侄不負叔,三百載,江山依舊,到老皆空。”此聯本是當年建文帝所作,暗喻成祖有負於他。劉謹將此聯上奏武宗,說是紀佑臻所作,意為懷念舊朝。


    武宗發布上諭,將審問紀佑臻的一切事務交給劉謹辦理。劉謹得到禦旨,便大張旗鼓地幹了起來,夥和同黨四處捕風捉影,大肆收集紀佑臻的罪名,不消半月,竟將紀佑臻定了死罪。可憐紀佑臻三世忠臣,一生高風亮節,最後落得如此下場,終年四十八歲。


    紀佑臻死後,劉謹又派出錦衣衛,大肆抄紀佑臻的家。可憐紀佑臻一家三十餘口,竟慘死於錦衣衛的毒手之下。不料紀佑臻被抄家三天後,紀府裏竟然從死人堆中爬出一個十歲大的女孩。這女孩乃是紀佑臻之幼女,名叫紀洛英。


    這紀洛英小小年紀,遭逢如此變故,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淒苦,隻覺這世間雖大,卻再無自己的容身之所,不由得放聲慟哭,又暈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紀洛英悠悠轉醒,心知曆經這場浩劫,這紀府是再也沒有了。她心中留念,卻還是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紀府。


    紀洛英走出紀府的大院,卻發現門口站著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道人。那道人見了紀洛英,稽首說道:“貧道法號妙語,在此恭候多時了。”


    紀洛英便拜了妙語道人為師,那妙語道人便帶了紀洛英,離開了這是非之地,遠走異鄉,四處浪跡江湖。


    光陰似箭,一晃眼便過了十年。這紀洛英已是芳齡二十,出落得楚楚動人。她十年來跟隨妙語道人東奔西走,主要遊走於江南之地。話說江南出美女,這江南的水土將紀洛英滋養成一個水靈靈的江南美人,一顰一笑,無不透露出江南兒女的靈動婉約之氣。


    這日,妙語道人帶著紀洛英來到了嘉興,這嘉興在浙江境內,本是繁華之地,茶肆酒樓層出不窮,集市間人頭攢動,吆喝買賣聲,賣藝喝彩聲不絕於耳,熱鬧非凡。那紀洛英本喜歡熱鬧,見了這幅景象,心中自然十分開心。她身穿一件淡黃色輕衫,手中握著一把寶劍,雖是女兒家,眉宇之間卻也透露著一絲英氣。那妙語道人此時已經年過五旬,雙鬢斑白,一身道袍倒是幹淨利落,手中一柄拂塵。


    紀洛英問道:“師父,我們來這嘉興幹什麽?”


    妙語道人說道:“為師這次帶你來嘉興,是要見一個人。”


    紀洛英問道:“師父要見什麽人?”


    妙語道人微微拈須,道:“這個人是為師的老朋友,你見到了自然知道。”


    二人穿過喧鬧的街市,一路向西走去。走到人稀處時,妙語道人忽然加快了腳步,眨眼之間便走出了數丈之外。紀洛英見了,暗暗笑道:“原來師父又要考我的功力。”隨即運上功力,也是一個箭步,便追到了妙語道人身邊。妙語道人嘿嘿一笑,忽然又將腳下速度加快,紀洛英也加快了速度。如此過了一盞茶功夫,二人已經走出了十餘裏路程,紀洛英與妙語道人相隔不過數丈之遠。


    妙語道人忽然聽了下來,滿意地笑道:“英兒的功力這段時間可是又進步了不少啊。”


    紀洛英聽得師父誇讚自己,心裏一陣高興,得意地說道:“那是,可惜還是及不上師父。”


    妙語道人聽了,哈哈大笑,輕拍紀洛英的腦袋,說道:“傻丫頭。”紀洛英年幼時,妙語道人經常輕拍她的腦袋,現在她長大了,妙語道人還是這般,在他眼中,紀洛英還是當年那個小丫頭。紀洛英自幼家門便遭慘屠,一家老小皆死於劉瑾爪牙之下,十年來一直陪在妙語道人的身邊,對她來說,妙語道人即是她的師父,又像她的父親一般。


    又走了十餘裏,二人來到一個山坳,兩邊的山峰漫山蒼綠,卻透著江南的鍾靈毓秀之氣,山坳之間有一個不大的莊院,周圍盡是溪水田園。妙語道人停下腳步,說道:“就是這裏了。”


    紀洛英見了,不由得讚道:“好一個桃源聖境,師父,你的這位朋友可到真有閑情雅致。”


    妙語道人笑道:“為師的這位朋友江湖人稱‘催命書生’,名叫陳重君,他年輕之時屢試不中,最後一氣之下,發下毒誓,終生不再考取功名,這才開始闖蕩江湖。”


    二人走近莊院,隻見莊院大門上的牌匾上寫著“碧潭莊”三個雄渾的大字,門前有一門童。妙語道人走上前去,做了個揖,說道:“有勞小哥通報,就說妙語道人拜訪故友。”


    那門童進了莊院,不一陣,莊院大門打開,一個相貌清秀的中年男子迎了出來,這男子約摸四十有餘,青布長袍,下巴上一小戳山羊胡須。紀洛英見這人雖然年過四十,卻又一股書生氣息,看來便是那陳重君了。


    中年男子見了妙語道人,滿麵堆歡,抱拳笑道:“昔日一別,十年不見,道長近來可好?”


    妙語道人哈哈大笑,稽首還禮,說道:“十年不見,賢弟風采依然,貧道倒是老啦。”


    陳重君見妙語道人身邊一位妙齡少女,卻又不認識,便問道:“這位是......”


    妙語道人道:“她是貧道十年前收的徒弟。”


    紀洛英上前作禮道:“晚輩紀洛英,拜見前輩。”


    陳重君見紀洛英一表人才,舉止投足落落大方,說道:“恭喜道長,收了個這麽好的女徒弟。”二人相視而笑,攜手進屋。


    紀洛英隨二人進屋,過了天井,便來到大廳之內。紀洛英環顧四周,見這大廳之內布置得十分精致,出了一些古玩字畫,便是經史子集,一股書香之氣。紀洛英暗道:“看來這位前輩雖然屢試不第,但對古人的聖賢之書倒還是十分鍾愛。”


    陳重君道:“聽聞道長十年前收了一個忠臣之女做徒弟,便是王姑娘了。”


    妙語道人道:“不錯,當年貧道知王家遭逢大難,劫數難逃,但王家有人命不該絕,便在王家的府院之前守了三天三夜,方得保全忠良之臣的一點血脈。”


    紀洛英聽了,暗道:“原來當年師父早就在我家門前守了三天三夜,才等到了我,我還一直當是湊巧。”不禁望了妙語道人一眼,見他雙鬢白發,心中一陣感動和酸楚。


    後來妙語道人便與陳重君互道這些年來別離之事,紀洛英侍立在一旁插不上話語,久了倒也覺得頗為有些無聊,便獨自走出莊院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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