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子,一切已安排妥當,隻等主子一聲令下。”


    “政親王可有動靜?”我望了望遠處,沉聲問道。


    “王爺已連續七日去莊裏侯著您,昨日出宮後,便駐守在城樓,未曾離去。”


    冷冷一笑,我微眯雙眼又道:“將軍府呢?可有異樣?”


    非凡跪在身側,沉默許久後才將帶回的消息稟告於我。


    那一次對話,發生在娘親離世後的第八日。當宮中的暗士先是傳來皇上前往東宮賜死太後的消息,接著又有人來報淩雅甘願被宮中軟轎接走。我手握的長劍瞬間滑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全盤計劃刹那間崩塌於眼前,原已兵臨城下,卻又借著夜色的掩護悄然退去。


    為娘親的枉死,我不分晝夜謀劃八日,卻被他二人不費一兵一卒瓦解擊潰。洛霄,為了淩雅,或許還為他的江山,將待他如親生的母妃賜死。他到底知道多少?他又縱容了幾分?淩雅,她甘願蹋入宮門,真的隻是因為愧對於我嗎?為何我在她的眼底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如果是為我,她真的好傻,為何不信我?如果不是,我便什麽都不必說,前塵過往,就隨風而逝吧!相戀一場,隻願她終可獲得幸福,哪怕她的歸宿不是我。


    親人,愛人,我已然全部失去,我再做什麽也挽回不了,一切已成枉然,一切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


    三年前曾以為今生踏進宮門之時,該是我親手顛覆聖賢朝之際,我的手上該是沾滿了血腥。卻不料,人生無常。立在高高的宮牆之上,望著那頂軟轎自我眼前消失。那一刻,說不清楚心裏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空落,似乎痛到已不知痛為何滋味。


    痛到無痛,愛到無愛!


    寂靜的夜,清冷的月光,我黯然轉身離去,一切已太遲。如果可以預知今日,真希望我與淩雅擦肩而過,形同陌路,無情無愛,便也無恨無怨。可是人生又何來如果?


    吩咐非凡將城內暗隱的死士與城外的數萬人馬分散撤離京城,我獨自一人在山中靜坐了兩日。晨光刺痛了我泛著血絲的眼睛,我終是將一切連貫了起來,我終於知道這十日到底都發生了什麽。下山時天色暗沉,大雨傾盆。緩緩行在雨中,真希望這雨不要停下,真想這雨能衝刷掉所有的記憶...讓我忘了她,忘了所有,忘了一切...


    娘親一生的孤寂不是因為不愛,而是等了太久,等到絕望。她與那人的真情不容於後宮,她被謀算陷害,終被逐出宮門。帶著不滿周歲的我回到了娘家。舅父護佑了她半輩子,她也終是等待了半輩子。至死他們也未曾見上一麵。駱前輩拋妻棄女守了她半生,終是含笑著隨她而去了。


    尤記得我整理娘親遺物時,櫃子深處發現一個鎖著的雕花木盒。我打開它,裏麵是滿滿一盒子的書信,一封又一封,全部都是寫給那人的。


    “你好嗎?時間過得好慢,感覺我們像有一輩子沒有見麵了。我很好,就是想你...”


    “風兒滿五歲了,我與大哥商量決定送他去天山,我怕有一天我去了,沒有誰能照顧他。他是個苦命的孩子,終需要自己去麵對人生。可他還那麽小,望著他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的遠去,眼裏閃著淚光,不時的回頭看我,我終是忍不住哭了,我是不是錯了?”


    “駱大哥曾悄悄去天山探望風兒,他說風兒長大了,長高了,越來越像你。”


    “今日我拿起鏡子,發現自己真的老了,眼角都有了皺紋。快十年了,風兒離開我快十年了。你說,他回來時可還會認得我?”


    “痕兒自宮中出來看我,這孩子也長大了,我想風兒也該是這般高了吧?這十年來痕兒代替風兒,時常過來陪我,要是沒有他,我真不知道這十年能否走過來。我好想你,好想風兒...”


    “風兒回來了,他真的很像你,除了英俊的容貌,還有倔強的性子。他跪在我麵前不肯起來,這傻孩子...我拉起他,他卻抱著我沉默不語,我知道他哭了。他真的長大了,可以保護我了,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大哥說他經商的天賦極高,我想這樣多好,就讓他遠離朝堂吧,隻要能護得家人周全便是此生之幸。”


    “風兒帶回一個姑娘,是東方家的女兒,是個俏麗的人兒。隻是我總隱隱感覺他們並不相配。算了,既然風兒喜歡,我想就由著他吧。”


    “一夜之間,鬢邊生出了許多白發,我沒有哭。姐姐去了,你也去了,我想下一個該是我了...等了半輩子,想了半輩子,我終是累了。如果不是風兒,我想,我早該走的。”


    娘親留下的唯一的東西就是這一封封寫給他的信,我強忍著看了一封又一封,終是看不下去了。為什麽?為什麽如此深情竟不能換來相守?這世間可還有真愛?那一天,我在娘親的房裏一個人哭了好久,然後,我把那些信全部燒給了他。


    即使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我也不曾想過入朝為官。我不明白淩雅為何三番兩次勸我入官場,甚至因為這個我們之間發生了矛盾和猜疑。怪隻怪我被愛情迷失了雙眼,怪隻怪我終是過於自信她深愛於我。竟沒有及時發現她眼中的閃爍,竟沒有發現那夜她相約見麵時的不安。她成了太後的棋子,將我調離了莫家。太後,洛軒的娘親,竟然是她買通了殺手一夜間幾乎血洗了整個莫家。僅僅因為那人愛了我娘親一輩子,僅僅如此...即便他已歸去,即便他與娘親此生相守不足兩年時光,即便要用她的生命來換,她也再所不惜要親手毀了我的娘親。隻是我不懂,淩雅,聰明如她,為何會信太後之言,為何不肯相信我對她的情義?那樣牽強的理由,竟讓她失去理智般的質問我?五年的感情,她為何會以為我選擇她是因為對洛霄的恨意所致?如果不是娘親去了,我對他又何來的恨?淩雅,你到底愛我有幾分?


    突然,我不懂愛了,不會愛了,隻覺得一切都是虛偽。三年中,我不擇手斷的壟斷一切我所能壟斷的生意,我有意將手中聚集的財富顯露於外,我要讓他知道,我隨時都是他的強敵,我要讓他明白,莫清風不倒,莫家不會倒。莫清風不倒,他聖賢朝隨時可能會倒。不是因為我恨,是因為我找不到出口了,我想逼他動手,我想讓他給我一個動手的理由。


    可我沒想到,他竟忍了,忍了三年。或許是因為對淩雅的深情所至,或許是因為洛痕的勸阻相攔,亦或許是顧及百姓的安樂。我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好皇帝。我也忍了,強迫自己忘了淩雅,忘了仇限。可是,我一次次的壓抑更證明我一次次瀕臨崩潰的瘋狂。


    每一年娘親的忌日,那血染的記憶便浮現眼前;每一年淩雅的生日,那甜蜜的過往便湧進腦海。這兩個女人,這兩個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帶給我的除了愛,還有錐心一般的痛楚。我如何忘?我怎能忘?我想,隻要我活著,這一切終是無法抹去了。


    直到遇上瓔珞,她明明沒有淩雅美,甚至迷糊又莽撞,卻瞬間令我心動了。她的眼眸是那麽清澈純淨,我在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已然忘記的笑容,還帶有...一絲溫柔。那時我便想,或許此生隻有她可以將我的心洗滌回紅色了。我自嘲的笑了,冷傲的莫清風竟然還會為了女子動情。可是心底的她,我能徹底忘了嗎?


    對於瓔珞,我不放心,我害怕,怕她是另一個淩雅,怕她終有一日會帶給我再一次的傷害。於是,我派人暗中去查,然而,令我不解的是,竟然查不到任何與她有關的人和事,她竟像是憑空多出來的一個人,明明毫無心機,卻又像是滿身的秘密。我迷惑了,卻又情愫暗生。因為她嗎?會是因為她嗎?可她們不是姐妹,她們絲毫不相像的不是嗎?


    我深夜去到將軍府,府中一切都沒有變,但一切其實早已變了模樣。她虛弱的昏睡著,不停的囈語。我蹙了蹙眉,終是不忍的坐在床邊輕握住她的柔荑,卻被她瞬間緊緊的回握住,片刻後,她緊皺的眉心舒展了,淺淺的呼吸聲傳來,她就這般握著我的手安穩的沉沉睡去。望著她恬靜的睡容,我的心莫名的平靜下來,被一種久違的溫暖包圍了。我想,我喜歡她!


    不明白為何聽了那首曲子後她變得有些奇怪,當她掙脫我的手轉身離去,我感覺到失落不已。我去了萬花樓,我醉了幾夜,其實隻想...忘了她。


    如煙的中毒了,她是駱前輩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她是駱家唯一的骨血。即便拚了性命,我也不能坐視不管。如果是罪,我願用的生命去贖,如果是恨,我願用的血去賠。誰讓我是娘親的兒子,誰讓我如今是莫家的支柱?就算是我欠了她的,我來還便是。


    臨行前我終是被心底暗藏的思念牽引,忍不住再次深夜前往將軍府探望她。那抹纖細的身影動也不動的沉靜而立,被皎潔的月光籠罩其中,帶著淒淒的孤寂,令我不舍和心疼。


    曾以為,天涯才是最遠,曾以為,早已錯過姻緣。可誰知,兜兜轉轉之間,恩恩怨怨不斷,人始終逃不過命運的糾纏,我的心竟回到了原點。原來,我心底依然有愛,原來,我還想愛!


    隻是,我的未來,會是柔弱的她堅定的守在一旁嗎?


    我想,我該離開。我想,一個人的路應該更容易走。當我正欲轉身之際,她竟像是發現了我一般的望過來,眼眸中似乎有淚光點點。隻是那淚,會是為我嗎?那一夜,我遠遠凝望著她,最後選擇含笑著離去。


    我日夜兼程趕赴天山,她隨洛痕南下杭州。我們仿佛近在咫尺過,卻又相去天淵了。非凡被我派去了江南,我不明白自己在擔心什麽,直到十日後我回到京城,直到我終於願意徹底放下曾經的那份感情,直到我昏倒在家門前,我才知道心中的那份牽掛是因為...我愛上了那個眼波溫柔如水般的女子。她有如一汪清泉,我渴望她滋潤我幹涸已久的心。


    掙紮徘徊,焦慮不已,終在她向我遞出手的那一瞬得到了安撫。我輕柔的將她攬進懷裏,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體香,我的心從未那麽平靜過。我知道我再也無法放開她了,我要將她牢牢握在手裏。如果三年前那一幕重演,我也定然不會將她拱手相讓。所以我自私的選擇傷了洛痕的心,卻也是無可奈何,因為我要她!


    洛痕,我的二哥,原諒我愛得沒有你那般偉大。原來真正灑脫之人不是我。


    “清風?”那個嬌滴滴的聲音輕聲喚我,我回身,瓔珞甜甜的笑望著我。半年前,因為她的猶豫不決,因為她給予希望又親手粉碎,她許久都不曾真心展顏。我了然她的自責,更心疼她的愧疚,除了加倍疼惜,我終是不能為她做什麽。她外表纖細柔弱,但內心其實固執而堅持。


    吻了吻她的唇角,輕輕擁著她,我滿足低喃:“瓔珞,我們成親吧!”


    “好!”環上我的腰身,倚在我胸前,她含羞著點頭應道。


    這半年多來,一向自傲的我竟對她患得患失起來,曾不止一次提及成親一事,瓔珞總是沉默著搖頭。我不忍令她為難,我知道她的心在我這裏,我願意等,等她對洛痕釋然。


    那一次她應允了,我欣喜的有些不相信。卻聽她靜靜埋首在我懷裏說道:“清風,長到這麽大,我從未渴望得到什麽。直到進宮見過她,直到昏睡過後睜開眼看到你,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愛你,我好怕失去你。這一次,我要隨著自己的心意堅持到底,我相信你是我的良人。”


    聞言我摟緊她,心中動容,暗暗許下承諾:瓔珞,對你,我不會放手!


    齊烈的出現,不在我意料之中,疑惑著他對瓔珞的接近,我讓非凡查了他。原來他竟是南郡的太子。隻是為何他會對瓔珞一見傾心?難道僅憑瓔珞清麗的容貌?不對,似乎不是這樣,他受傷時望向瓔珞那一眼,我隱隱察覺出有些異樣。他眼底明明是不解與怨恨?為何他對瓔珞像是似曾相識?為何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瓔珞嚇壞了,她偎在我懷裏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我抱著她回到房裏,強壓下胸口湧起的那股腥甜。睜眼之時見她貓兒一樣窩在我懷裏熟睡,我笑了!她屬於我,她隻能是我的,任誰也不能從我身邊將她奪走!


    洛痕親自登門不止一次,賜婚的聖旨終被他放在書桌上。我心底深埋的仇恨瞬間被挑起。然而,我又想到眼前的他,我知道這旨意是他求來的,我知道這旨意本該屬於他。當他轉身之時,我看到他眼中的那抹黯然。我猶豫了。他一次次勸說我接了那道旨意,可我卻不曾想過那道旨意對於他,意味著心痛的割舍,意味著親手將心愛之人拱手相讓。他並不僅僅是想化解兄弟間的仇恨,他是在說服我明正言順的...娶他心愛的女人。


    “如果拋棄所有可以換得一顆心,我亦甘願。”我坐在書房裏反複想著這句話,突然間驚覺,他其實比我愛得更深更沉...他付出的感情心不由己,無力收回。但他卻忍痛退了一步,退出那個有我,有瓔珞的圈子。而他,甘心站在彼岸,遙遙相望。難道隻有生命停止那刻,才是愛情走到盡頭那天?我在做什麽?我怎能如此殘忍的對他?


    我能為他做些什麽?除了接下賜婚的旨意,除了讓瓔珞幸福,我已不知該為他做些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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