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眉輕皺,下意識伸手抓被子,勾纏之下才發現小手被人握著。


    “醒了嗎?”語氣極為輕柔,聲音微有些啞。


    緩緩睜開眼,當他疲憊的麵容映入眼簾,心裏狠狠一悸,想掙脫他的手,無奈這次他握得很緊,不給她絲毫躲避的機會。


    “別再說狠話,更別說你母子二人與我無關...”深沉的目光一瞬不離的凝視著她,手勁不減,語氣卻依然溫柔,並帶著誠心的懇求:“若惜,不要否認我對你的感情,別輕言離開...”


    四目相凝,她的心再次疼起來,偏過頭,一滴淚順著眼角無聲地滑落。


    瞥見她眼角的淚光,他沉沉歎息,不舍的鬆開手,輕柔地將她扶起來,倚靠在床側,又體貼的為她披好外袍,掖了掖被角,動作一氣嗬成,熟練而自然。


    伸出手,在半空中略微猶豫了下,深怕她拒絕他的碰觸,卻見她的淚一滴一滴止不住地落下來,終是不再遲疑,輕觸她麵頰,溫柔地拭去她的眼淚,眼裏溢滿哀痛,“乖,別哭了,是我不好,看哭壞了身子...”


    淚水模糊了視線,朦朧中,望見他明顯的憔悴,眼眸中布滿血絲,神色透著疲倦,終是沒有拒絕他的親近,任由他將她的小手握在手中溫暖,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心亂如麻。


    不見麵時想他,見了麵又抑製不了悲傷的情緒,惟有茫然的望著他,選擇沉默以對。


    “為何會這樣?若惜...”他突然哽咽,心疼她的憔悴,亦受不了她的冷淡。


    他不否認曾經深愛過淩雅,當親眼看著她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流走,自己又無力挽留之時他的心的確很痛,即便活著有痛苦,他依然不舍她離世,他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們之間微妙的感情,可冷靜了一個多月,他清楚自己的心,他愛的是眼前的她,不是因為習慣,不是為了填補他的寂寞,僅僅因為她這個人。


    他不知道若是她沒有出現,他的人生該如何發展,可她出現了,他不能失去她。


    當他看到那封休書,臉上有憤怒,有驚痛,亦有受傷,種種複雜的眼神在他眼底交匯,劈手掀翻了案幾,獨坐在淩亂的書房整整一夜,他萬萬想不到她會如此決決,直到昨夜看到她的信,還有上麵殘留的點點淚痕,他方才明白傷她有多深。


    “我是你的那片海,現在是,將來也是...”聲音雖有些哽咽,語氣卻異常堅定,“若惜,你可還願意做那海的岸?”話語間,將她纖細的柔荑遞到唇邊,輕吻!


    當他微涼的唇碰觸到她的手背,胸口一陣鑽心的疼,身體像是被猝然抽空,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急急將目光投向了別處,情緒已完全不由自己掌控,淚,滾落而下。


    一動不動的凝望著她,幽黑的眸光閃動,終是在她長久的沉默過後別開了臉,試圖咽下眼中的濕意。


    “對不起...”坐了大半夜,原本有許多話想對她說,突然間又不知從何說起,惟有低聲道歉,伴著那聲沉沉的歎息。


    眼淚不受控製的傾瀉而下,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燙得他的心針刺般地疼。


    “原諒我好嗎?別讓我一個人...”移坐到她身前,伸手將她輕擁進懷裏,略有些粗糙的側臉輕貼著她細嫩的頸子,他啞聲要求。


    她那麽相信他,包容了他的前塵過往,她那麽愛他,無論何時何地都願與他並肩而立,哪怕麵對生死,也不曾有過絲毫的猶豫,更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孕育他的骨肉,可他都做了什麽?他知道她該怪他怨他,他甚至沒有資格擁有她,可他不能失去她,真的不能!


    “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要打要罰都隨你,隻請你別這樣對我...我是你腹中孩兒的爹爹,是你的夫君,別用那一紙休書打發我...別不要我...”她多沉默片刻,他的心便下沉一分,時間的點滴流逝對他而言是一種無形的折磨,他受不了。


    “府裏的人我已吩咐他們離去,你若想走,隨時都可以,隻是...隻是能否再給我一次機會...”他的聲音哽咽得厲害,無依中透著絕望。


    “若惜,別離我那麽遠,別走...隨我回家好不好?”一向孤高冷傲的莫清風,此時像個迷途的孩子,雙臂緊緊將她摟在懷裏,俯在她耳邊一遍遍央求。


    他可以什麽都不要,卻堅決不能失去她。他不敢想像若是沒有她,他的人生還將如何繼續,他要怎樣一個人走完餘生,他活著還有何意義,他深愛的妻子,他即將出世的孩兒都棄他而去了,他這一生,還剩下些什麽?!


    當一滴冰涼的液體滑落在她頸間,瓔珞,淚如雨下!


    穩坐在馬背上,孤獨的目光一瞬不離的緊緊凝望著窗前的影子,哪怕眼角的濕意已被風幹,依舊帶不走心中深刻的痛楚,她終究是,不肯原諒他。


    “若惜,我愛你!”他沉聲昵喃,雙腿一夾馬腹,揚鞭而去。


    大年初十清晨,風塵仆仆的他趕回宮中。十五,他獨自一人去了萬安寺,直到第二日深夜方才回府,依然歇在書房,隨後的一個月裏他異常忙碌,天際發白之時便起身離府,月上中天方才回來。盡管如此,每隔三日,他便派人送出一封長長的書信,哪怕從未收到過一封回信,依然堅持。


    二月初,宇文策自邊關帶回洛痕的書信,那張滿是疲憊的麵孔上終是露出數月來第一抹笑容,隱隱透著幾分安慰。


    二月十四日,身在弱水的瓔珞收到一大束紅色的月季花,細數之下竟有九十九朵。


    三月初,天已漸漸轉暖,萬物悄然複蘇之時,他再次孤身前往萬安寺,卻隻是帶著一身晨露而回。


    三日後,迎來新帝的登基大典,順利而隆重,舉國歡慶。


    聖賢終成曆史,新帝登基之時,正式改年號為天玄,定國都為北京,一日之內有三道明旨與一道密旨相繼頒出。


    第一道旨意,新皇年幼,尚無力主理朝政,設四位輔政大臣,但凡重要國事,需由四位輔政大臣共同商議後裁決。


    第二道旨意,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減免賦稅一年。


    第三道旨意,但凡天玄朝內任何一名兵將戰死沙場,年邁或是年幼的家人均由朝廷供養,直至亡故或成人。


    第四道旨意,天玄王爺與南郡公主已結連理,南郡即屬友國,此時正值危難之際,天玄將在五日內調集五萬精兵相援。


    第四道旨意印上玉璽之時,清風連同一封信遞到塵風手上,命他親自安排。


    “為免打草驚蛇,以迅雷之勢一舉擊敗敵軍,京中五萬大軍已暗中分批趕往南郡,以助你盡快結束戰事,力求一戰‘定天下’。”


    “經徹夜長談,他執意在萬安寺修行,雖是帶發,亦是虔誠,我想,他許是想以此相伴淩雅!”


    “皇上雖是年幼,但天資聰慧過人,相信必可擔起重任。”


    “嶽父大人自淩雅離世後身體甚是虛弱,三日前便已遞上辭官折子,我允了,但卻留他在京養老,他執意將小離接回府中,我雖憂心他年事已高,無力照顧,卻了然他良苦用心,唯有應下。”


    “京中一切安好,匆念!保重!”


    洛痕手握信函,明亮的眼眸望向京城的方向,淡然地笑,“或許,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他想,待戰事平息,也該回去看看,那畢竟是他的國家,他至親的兄弟都還在那裏。


    他赫連家兄弟四人,此時,竟有三人無心皇位,至於洛軒,也許這一切的變端,終隻是為了把他推向那個位子吧。


    三月末,南郡終有捷報傳回,天玄的兵將頑強而堅韌,再加之洛痕布局縝密,統帥有方,在勢均力敵的情形下,大敗孥軍,已是三戰三勝,孥軍兵力折損甚是嚴重,似是無力應戰,有意議和。


    天下似是平定了,風波也仿若是平息了。


    湛藍的天空浮動著朵朵白雲,絲絲微風拂過麵頰,吹亂了她的長發。


    站在高處,小手輕撫著渾圓的肚子,眺望著京城的方向,眼裏湧起陣陣酸意。


    時間轉瞬即逝,她離京已有數月,在這幾個月中,他兌現了送她來時的承諾,真的沒有出現在她麵前。


    這處院落依山靠水,環境清幽,除了她,唯有宇文策,翠柳,明月,還有必要的仆人與護衛居住,甚是清靜。


    京城發生的事情她已然知道,卻無力費神,但當得知李濟仍舊不死心,竟帶領四萬兵馬在新帝登基前十□□宮之時,方才憶起那塊可以打開他書房暗格的玉佩尚在她手中,她輾轉難眠,終是在第二日派人快馬加鞭將玉佩送回京城。


    三日後,他的信如期而至,拆開那封明顯輕了許多的信封,竟隻有一句話。


    “天下近在咫尺,亦不如有你依偎身旁!”


    那夜,她一遍遍重溫著他熟悉的字跡,淚一滴滴落在紙上,留下深深的痕跡,不禁憶起大年初一那日早晨,他將她摟在懷裏的情景。


    “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唯有一條,我決不同意簽下那休書...”頓了頓,抬頭迎上她的目光,他低聲道:“你想走,我便讓你走,你不想見我,我便不出現,但是,讓我送你去,看著你平安到了弱水,我便回來,好嗎?”


    麵對他哽咽的懇求,她終是不忍拒絕,含淚點頭。


    他揚起一抹笑,眼中的淚意尤為明顯,“你要好好的,別讓我擔心...”匆忙站起身,那滴奪眶而出的淚水沒有讓她看見,隻留給她一抹孤寂的背影,直到行至門邊,才停下腳步,“若惜,我等著你!”她要走,他不敢勉強,可他,卻決不放手。


    “小姐,京城有信來。”翠柳輕聲喚她,遞上手中的信封。


    任由明月扶著,她緩緩轉身,單手撐腰,接過信。


    “若惜,你可好?寶寶可還聽話?有沒有踢你?是否吵得你睡不安穩?”


    “皇上終是年幼,今兒竟哭鬧著不肯早朝,央著我帶他去弱水看你,我沒有答應,怕攏了你的清靜。”


    她含淚淺笑,繼續往下看。


    “翠柳說你夜裏總是驚醒,小腿更是腫得厲害,還常常抽筋,先生也說你身子太虛,甚是辛苦,我很擔心...若惜,寶寶會不會怪我,竟如此待她娘親?”


    “答應我,若惜,你要好好的!”


    “昨夜我歇在別苑,取出成親那日你穿的那件小禮服,恍惚間,竟以為你回來了...若惜,我好想你!今年生辰,不知你可會在我身邊?”


    將信小心的折好,回房收進錦盒裏,這已是她離開四個月間,他寫來的第三十六封信。


    “清風...”輕喃著他的名字,眼裏已然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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