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裸女的臉顯得極為清瘦,眉目細長,眸子卻極黑極亮,波光流轉,宛如大海深處最亮的那一顆黑色貝珠,其中隱約流露出一絲沉著而倨傲的笑意。


    眾人都不敢直視她的臉,因為這張臉雖然算不上完美無暇,但一種逼人而來的靈動,已足以讓人窒息,更何況這位少女的身體幾乎完全赤裸著。


    那女孩兒對眼前幾個陌生人微微一笑,然後開口了:“此處‘幽冥穀’,奴家溫襄兒,各位遠方的客人,請隨我來。”


    孟小冬等人竟是著了魔般,跟隨在溫襄兒身後。穿過了那片七彩森林,是一道“彼岸花”鋪滿的的隧道,好在現在陽光已盛,仍然見縫插針的從隧道頂上灑落而下。隧道極短,盡頭處炫目的碧綠光華宛如太陽一樣臨照在前方。


    突然,“血手”戰飛驚詫的“咦”了一聲,伸著手指結巴道:“那不是金小胖嗎?!”


    眾人循著方向看去,驚訝的見到遠處一簇“彼岸花”下,離開數日的“金錢幫”少主金小換,安詳的躺在地上,殷紅的鮮血從七竅中汩汩流出,緩緩滲進花根周圍的土壤裏,似乎將那幾株“彼岸花”澆灌∈⌒,的越發猩紅妖豔。


    蕭三等人麵麵相覷,心道:“這個小胖子不是早就離開了?怎麽會離奇的死在這裏?!”


    突然一股奇異的花香傳來,香氣馥鬱濃沃,華貴逼人,讓驚疑不定的人們,頓如置身萬芳陣中,心神為之一振。


    “幽冥穀”中心曠地的花坪上,鮮花綻放,赤紅的花朵在晨風中,如朝陽一般熠熠生輝,富貴堂皇,不可方物。


    溫襄兒微笑著對眾人一揖:“諸位貴客,我去向淚兒姐姐通稟,不得不先失陪了。”言罷回頭對幾人歉然一笑,轉身向穀東跑去。少女的天性在她身上不經意的迸發而出,雪白的半截裙裾飛揚跳躍,盈盈消失在晨霧中。


    山穀裏星羅棋布著高大的石屋,那些石屋中央拱衛著的那一大片空地廣場。說是廣場,其實不過是一塊天然生成的草坪,上麵休說建築,就連一個石凳、草墊也看不到。數十名手腳禁錮著鐵索長鏈的囚徒,在幾百名背插長劍的白衣少年監督之下,往來穿梭勞作。


    慕容寶目光一轉,落在一個扛著根巨木踉蹌行走、衣衫襤褸的老者身上,驚呼道:“十四叔,你果真在這裏?”他跑上前去,抱住那老者,呼叫道:“天可憐見,小侄總算找到你了,我是寶兒啊!你還認得出我嗎?”


    老者目光呆滯,驚恐的看著遠處疾步奔來的白衣少年,將佝僂的身體蜷成一團,篩糠般的不停的顫栗。


    唐太宗壓低聲音在孟小冬耳畔道:“那個老者是慕容寶失蹤多年的叔父慕容黑山,北城先生也應該在這些人當中……”


    孟小冬失望的搖著頭,惶急道:“我都看過了,冷叔叔應該不在他們之中……”


    隻見顧詩六指著一個披頭散發、額上隱約有香疤烙印的老人,失聲道:“那莫不是‘少林派’的大悲禪師麽?!”


    蕭三吞了一下口水,目光逐一打量之下,駭然道:“京城‘六扇門’總鋪頭‘不死神龍’龍布詩……‘長江’七十二水路總‘瓢把子’朱九太爺朱向天……綠林獨腳大盜‘黑心鬼匠’崔嵬坡……天啊!這些失蹤已久的武林成名人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做苦工呢!?”


    這時,一名白衣少年奔到近前,二話不說,掄起手中皮鞭,向伏坐在地上的慕容黑山劈頭蓋臉抽了下來。


    慕容黑山用手臂擋住麵部,一味的向後挪動躲閃,絲毫不敢反抗。


    慕容寶大怒,探手抓住那根皮鞭,一拉一送,將那名白衣少年摔將出去,那少年狼狽不堪的仰麵跌倒在地上,後腦正撞在一顆尖銳的山石上,當時流出血來。


    顧詩六心下一沉,身形躍起,穩穩的將那白衣少年抱在懷中。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白衣少年麵色如紙,嘴角胸前都被鮮血染紅,胸膛上已看不到一絲起伏。顧詩六遲疑片刻,仍反手將七枚銀針刺入她頭頂,內力順著銀針徐徐注入他的體內。


    然而誰都知道,這不過是白費功夫而已。


    顧詩六終於歎了口氣,輕輕將少年的屍體放下,他長眉緊鎖,神色變換不定,抬頭看了孟小冬一眼,低聲道:“沒得救了,此番我們是斷然逃不出生天了。”


    慕容寶猛然退開兩步,愕然注視著自己的雙掌,向孟小冬喃喃道:“我……”


    孟小冬輕一拂袖,站起身來,轉身對草地上那群白衣少年一拱手,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隻見白衣少年們默默站在草地上,臉上是一種震驚、沉痛到了極至之後的木然。


    過了好久,那群白衣少年默然向中心聚攏,當中走出一人,小心翼翼的抱起同伴的屍體。其他人圍繞在他周圍,低頭無語。


    孟小冬不忍再看,長歎道:“如今……”


    當中那白衣少年抬起頭注視著眼前的來客,聲音極為沉痛,卻也極為堅決:“事已至此,諸位也不必多言。目前有兩條路讓諸位選擇。”


    孟小冬歉然道:“請講。”


    那少年人道:“一是諸位跟我去‘幽冥宮’,請兩位宮主處罰;二是諸位將我等全數殺死,然後自可離去。以諸位的武功,殺死我們當然輕而易舉,然而我們中若有一人不死,決不讓諸位離開此處半步。”這幾句話一字一句,講的很慢,語氣算不上慷慨激昂,也絲毫沒有恫嚇之意,隻是極為認真,認真到讓你無法不相信一點——


    ——任何人要想離開此處,就非得從這幾百個少年的屍體上踩踏過去不可!


    孟小冬歎息一聲,道:“此事因我而起,若不是小冬尋人心切,慕容公子也不會來到貴穀傷人性命,小冬願意代替慕容公子前去‘幽冥宮’,聽憑貴上處罰。”


    她如此堅持,各懷鬼胎的蕭三、慕容寶等人都再也沒有異議,便留在廣場上等候消息。


    就在“彼岸花”傍晚怒放的時候,少女孟小冬在白衣少年們帶領之下,來到花穀深處的“幽冥宮”之外。


    “幽冥宮”雖說不上富麗堂皇,但也廊長宮深,雲盤霧繞,極具氣勢。白衣少年們在宮口止步,示意二宮主溫襄兒正在裏麵相候,孟小冬可以自行進入。


    走進宮門,孟小冬遠遠看見,一位半裸少女烏發垂地,隨意斜坐草坪上,托腮瞑目,似乎在思索什麽。


    孟小冬驚喜的叫道:“襄兒姐姐!”


    溫襄兒輕輕睜開雙眼,眸中掠過一絲沉沉的憂傷,她似乎輕輕歎息了一聲,悠悠地道:“‘幽冥宮’曆史上,從來不曾有過殺人凶手。”


    孟小冬歉然歎道:“出了這樣的意外,小冬心中也極為難過。隻是請宮主姐姐相信,我的朋友此番出手傷人絕非他的本意。”


    溫襄兒看了孟小冬一眼,輕輕地道:“姑娘的話我當然是相信的。然而,在‘幽冥穀’中,每一個人的生命是世間最值得尊重和寶貴的東西,隻因有了生命,才能創造一切。褻瀆生命是世間最殘忍的罪過,必將受到最重的懲罰,這並不以犯罪者是否知道、是否情願而改變。”


    孟小冬歎道:“宮主姐姐言之有理。不過在小冬接受懲之前,可否勞煩動問宮主姐姐,你可曾見過這畫像上的男子?”


    畫像上的男子一襲白衣,風流逸致,卻已不再年輕,他看上去不太高,但也不矮,還算得英俊,穿的衣服很破舊,兩鬢已有了華發,看來卻很憔悴,帶著病容,說不出的落拓和潦倒,一雙眸子深情款款,蓄滿了他生命中的憂患和不幸。


    溫襄兒一見之下,臉色大變,猛地抓住孟小冬的手臂,尖聲問道:“你是冷北城的什麽人?!”


    孟小冬被她抓的手臂吃痛,驚嚇全力往回掙脫,溫襄兒發出幾聲厲鬼般的怪笑,瘋魔般地又哭又笑:“原來他在外麵又有野女人了,哈哈哈……冷北城,你這個冤家,你騙的我們姐妹好苦!哈哈哈……”


    孟小冬被她抓在手中,拚命的爭紮,兀自反駁道:“你胡說!不許你侮辱我冷叔叔!你這個壞女人!!”


    溫襄兒笑容突斂,伸手輕輕撫摸著孟小冬雪白如玉的麵頰,聲音怪異尖刻地道:”你這小妮子倒是漂亮得緊呢!你冷叔叔一定很喜歡你吧,他一向喜歡漂亮的女娃娃的,你說,如果我殺了你,他還會不會躲著不出來見我們姐妹啊?嗯?”隨著她話音的逐漸寒冷,空氣中的殺意令周圍的人,窒息的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已自上空飄到她們麵前。


    她衣抉飄飄,禦空乘風,她長發如雲,風姿綽約,宛如仙子,但她的容貌,卻無人能以描敘,隻因世上再也無人敢抬頭去瞧她一眼。


    這女子身上似乎與生俱來便帶來一種懾人的魔力,不可抗拒的魔力,她似乎永遠高高在上,令人不可仰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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