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杖,僅僅一杖。


    一招,僅僅一招,足以令天地失色的一招,溫辭已經發出了他的“雪杖”。


    天地變色的一招,若非親眼所見,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這個久病積弱的年輕人,能發出如此聲勢驚人的一劍。


    杖風一起,已經將騾車的轎簾卷起,轎中人在那一劍裏悶“哼”一聲,然後,杖風息落,溫辭突然“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紅的血來。


    轎簾卷處,露出“曾是寂寥”金燼暗鮮血淋漓的屍體,溫辭那一杖,竟將他洞穿!


    冷若雅不在轎中,中杖的卻是自願受死的金燼暗,那麽冷若雅何在?


    溫辭發覺轎中人不是冷若雅時,他收硬生生地收回了那一杖,附在杖上的巨大內力反撞回來,令他內髒受了極重的傷。


    明豔女子搶上來扶住主人的左臂道:“公子爺,您怎麽樣?”卻驟見溫辭的臉有極度失血的慘白。


    溫辭喘息道:“楚楚,我沒事……”


    他的背無力地靠在車旁,顯見疲累之至,而他身另一側雪衣少女卻蒼白著臉心痛得幾乎要哭出來:“冷若雅,你出』,來!”


    溫辭突然道:“翹翹,不用喚了——”


    確實不用喚了,因為冷若雅已經出現。


    剛剛被雪衣少女翹翹揮袖掃落溝中的車夫已經重新站了起來,而且甩掉了一身滿是泥汙的衣衫,雖滿麵疲憊、滿身風霜但仍掩不住柳眉杏眼、粉腮朱唇的天生麗質,可不是冷若雅?


    若雅向溫辭深施了一禮道:“丫頭為了避公子一杖而被迫易容改扮,連累金大哥枉死、公子受傷,實在心中愧疚。”


    溫辭麵色慘白地笑道:“溫辭受蔡相所托,向姑娘請教一招,而今已踐約而來,一招已發,使命已了,溫辭也該告辭了。”


    冷若雅麵容整肅道:“公子的手下容情,丫頭一定會如實向北城哥哥回稟。”


    溫辭喘息道:“我們‘溫家’上一代有一位很重要的人物,因‘黨爭’禍連開罪朝廷而被投入天牢,求到蔡相門下,幾經斡旋才得開釋,所以‘溫家’就欠了蔡相一個人情。我應允為相爺您做一件事,無論何事、無論對錯,傾力為之。


    此次溫辭推脫不過蔡相所托,向三姑娘出手,已是極為慚愧,希望北城兄能體諒溫辭的難處。”


    一招過後,恩情已了。


    溫辭動情的道:“這般北風欲雪的天氣,要不要溫辭送你一程?此去‘京師’,路途凶險,要不要溫辭嗬護你纖弱的雙肩?”


    冷若雅道:“謝謝守缺公子好意,不必煩勞了,來的路是一片風雨,往的路更是風雨一片。千山萬水我獨行,公子不必遠送。”


    ………………


    寒冬,夜冷,梅花,幽香。


    肖劍手中的茶將冷,他的心也漸漸地變得冷。


    案上已經擺放了六麵金牌,一日之內,又是三道求援信號,一道比一道緊急。


    他忍不住低低地咳了兩聲,便感覺到有人輕輕地將一件狐氅,披在自己的背上。


    肖劍別過頭去,就看見遙遙一張清瘦乖巧的臉和充滿了關切柔蜜的眼神,肖劍道:“謝謝你,遙遙——”


    染兮遙沒有回答,他隻抿著薄唇垂手侍立。


    一陣風掠過,枝上的梅花飄落了數瓣,點綴得雪地驚心的豔。


    肖劍舉首望了望陰沉的天色問道:“遙遙,什麽時辰了?”


    染兮遙尚未開口回答,一隻白色寒鴉陡的大叫著自沉沉夜色中直直衝下——


    第七道金牌消息:“守缺公子”溫辭“搜狐泊”隻出一招,無功而返。


    第八道金牌消息傳來的時候,肖劍剛剛坐下來享用染兮遙為他精心準備的夜宵,這是他三年來養成的生活習慣。


    他的手握著夜光杯,杯裏是暗紅如人血的葡萄酒。


    蒼白的手,精美的杯,殷紅的酒,迷離的唇。


    所有的消息肖劍都未稟告左相李綱大人,他和遙遙說,還沒到最危急的緊要關頭。


    第八道求援金牌是由跑過“騰訊堂”的一頭野狗銜來,而這隻通靈性的野狗放下金牌就倒下了。


    染兮遙仔細地檢查了後道:“犬兒是‘新浪驛’老蔡的軍犬,它中了‘屈派’的‘三春白雪’之毒,能支撐到‘騰訊堂’已是天大的奇跡。”


    肖劍淡淡地道:“既然‘屈派’的‘三春白雪’歸青塚已經出手,他的老搭檔‘伸派’的‘萬裏黃河’繞黑山也一定會在。”


    緊接著,第九道消息飛來,金牌是一張附在一支雕翎箭上,由一張十二石的強弓直射到“騰訊堂”的水磨青磚牆上。


    第九道金牌消息是:冷若雅已連夜投入“新浪驛”!


    肖劍自言自語道:“新浪驛……新浪驛……”


    什麽時候該稟報左相大人?


    肖劍在等待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金牌消息。消息來的時候,就該是是終極謎底即將揭曉的時刻。


    他仍在等待中——


    冷若雅已經不能再等!


    在奔向“京師”的一路上,她已經先後扮作了走江湖的郎中、討飯的乞丐、送信的驛差、賣唱的藝伎、走鏢的惡漢、逃荒的老婆婆,甚至有一次還扮作回娘家門的新娘子……


    然而,無論她的易容術如何的精妙,她的每一次喬扮改裝都給敵人識破,很明顯,自己的身份和行動路線已被敵人完全掌握,左相大人身邊一定有內奸!


    她隻有一路躲、一路拚、一路逃——


    躲不過就隻有拚、拚不過就隻有逃、她現在就逃進了“新浪驛”!


    冷若雅已經太累、太困、太餓、太渴、太倦、太乏、太傷。


    “權力幫”高手一波一波的攻擊如附骨之蛆,躲不開、甩不掉、避不迭、鬥不盡,她心裏隻剩了最後一線希望——


    援軍。


    兩天兩夜的時間裏,冷若雅利用不同的範式,通過不同的渠道,已經向“京師”發出了的九道求援金牌;而且她敢肯定憑著李相一方布置在京畿外圍密若蛛絲的消息傳遞網,自己的救急信號一定能及時傳到左相府“騰訊堂”。


    然而,時間已過去了兩天兩夜,沒有援軍的絲毫消息。


    她等得太久,她的耐心、希望、鬥誌和招牌式笑容,正在一寸寸消退,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為什麽援軍還沒有到?


    難道李相的軍機重地“騰訊堂”也被“權力幫”的高手所攻陷?


    “新浪驛”是“京師”北路最大的一個軍方驛站,負責把守驛站的驛官是滿臉大胡子的老蔡,還有一個沉默寡言的副手,老蔡叫他小蔡。


    小蔡不愛講話,偶爾傻兮兮的笑,總是不敢正眼去看美麗的姑娘,若雅卻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一種親近感。


    老蔡摸著自己的大胡子道:“三姑娘,驛站把守的兵卒,算上我們爺倆一共四十二人,每個人都經過李相大人嚴格篩選的精壯鄉勇,以一當十毫無問題,三姑娘到了我的地盤,就沒人敢動你,今晚你就放輕鬆好好休息一下,沒什麽可緊張的,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


    冷若雅一點也放不輕鬆,更開心不起來。


    她知道,眼前這些古道熱腸、體魄強壯的鄉勇,無論如何也敵不過奸相蔡京手下形形色色的“權力幫”高手。


    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平安的熬過今夜,不要在“新浪驛”發生惡戰,就算接戰,也盡可能地不要殃及這些無辜鄉勇驛卒。


    房屋簡易的驛站,越接近黎明越有些冷。


    驛站裏熊熊的火堆已經漸漸黯淡下去,四周也斷斷續續想起了高高低低的鼾聲。


    為了保護三姑娘,老蔡下令所有的鄉勇驛卒都守著火堆旁熟睡的冷若雅枕戈待旦。隨著黎明的即將到來,篝火漸暗,一部分勇卒也熬不住地昏昏入睡。


    冷若雅睡的很香,也很死,連日來的奔波和廝殺,已使得她疲倦得無法自控。


    她的夢也很甜,夢裏‘涼城’的月光很美,北城哥哥的手也很暖。


    北城哥哥輕輕地道:“曉雅,這一次任務,太辛苦你了,看你的臉色也清減了許多……”


    若雅仰望兄長日見憔悴的臉龐,難過的道:“哥哥,我是若雅,不是曉雅……”


    “你騙人!”北城哥哥突然大叫起來,他的滿頭銀發根根豎立,他麵目猙獰的一掌向若雅劈麵劈來——


    “啊——”


    新月陡得一驚,她從噩夢中驚醒!


    ——還好,那是一個夢……


    恢複意識後的第一件事,冷若雅就是極為迅速地探手入懷中去,她確定貼身收好的“蔡相手書”,還安安靜靜地躺在她胸前粉色兜肚的一個暗袋裏,她才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放下心來。


    此刻,她才發現小蔡蒙著頭,已經枕著她的小腿睡著,她笑了。


    冷若雅剛剛要去挪動小蔡的肩膀,打算讓他睡得更舒服一點,驀的,驛站外遠遠的放哨軍犬突然叫起來——


    一聲、兩聲、三聲、四聲……


    由遠及近,次第傳過來,在靜夜裏顯得格外驚人!


    冷若雅猛地一驚坐起,將“相思刀”緊緊握在手中,是他們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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