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石院,在“天巫宗”石塔的後麵,破舊不堪,天色昏蒙,這石院子裏的石房,都是用石鎖緊緊鎖著的,靜悄悄的,半點聲音也沒有。


    姬北命本待要離開,忽然聽到,一絲空洞的琴音傳了過來。姬北命立即像狸貓一般,躍了進去,飛越過幾間石房,落下身形來,辨別出那孤寂的琴聲,發自其中一座特別陳舊斑剝的石房。


    就在姬北命落定下去要進屋一探究竟的時候,那孤寂而空洞的琴音,忽然之間,就停止了。


    琴聲一停,這石院子裏,突然更加寂寞深遠。


    我姬北命幾乎要這種蝕人傷心的寂靜和空曠,大聲叫出來,那琴聲,又微微響起,似遠似近,時遠時近。


    姬北命此時此刻的身上每一分肌膚、每一個毛孔,都在感受著那幽幽的銀琴聲,他迅疾地穿過幾間普通破舊的石屋子,來到了那座體積小小的黑色石頭房子門前。


    姬北命肯定這奇怪的琴音,是從這間小黑石頭房子之內傳出來的,他暗道:“不管怎樣,這下絕不讓你再溜掉了!”


    暮色已濃,姬北命湊過眼目,往石屋裏麵一張≧,,隻見石屋裏麵,一盞青燈,燈旁有一個男子,身穿玄衣,臉色蠟黃,額角突出,他坐在琴案之旁,素手撫琴,安靜得就似一尊雕像。


    那張古琴,陳舊漆黑,隻有尾處,有發火焰一般的赤紅色。玄衣男子的琴韻,緩慢而古老,仿佛一個紅顏薄命的女子,在緩緩講述她的淒苦身世。


    最令姬北命驚訝的是,石室內,還有一個美麗少女,流蘇雲袖,翩翩起舞。


    姬北命血性男兒,本來最沒耐心看女人跳舞的,但是,如今他一看見那舞者,立時就給吸引住了——“左相府”也常有待客舞姬,身為“騰訊堂”總管的姬北命,也時常被逼無奈的參加一些“無聊之極”的歌舞酒宴應酬;但是,他從來也沒有看過這樣好看的舞、更沒見識過如此美麗的舞者。


    那少女雲發高高梳起,耳垂至脖子敞肩,肌膚白得連白玉墜子戴上去,都看不見一般,玉頸修長而美好,更有一個大多數女子裏都難得一見的秀氣又高傲的鼻子,加上昂揚著的臉頰,以及高挑玲瓏的身姿,整個人兒,就像一頭高傲美豔的鳳凰,顧盼自麗,又像一個絕世的皇室宮主,攬鏡自許。


    在古琴緩慢悠長的節拍裏,少女舞出輕盈如風靈的動作;而又在古琴末韻裏的幹戈殺伐金鐵之聲裏,少女又似麵對十萬雄雄獅鐵甲一般淡定威嚴而俯視無畏,她那修長如玉篦的手指,揮指處,時如行雲流水一般揮過,猶如指揮百萬鐵騎兵甲的“帥”字旗一展!


    這起舞少女,是何許人也呢?


    姬北命已看得怔怔出了神,他屏息窗外,似乎也不是因為怕屋子裏的人發現自己,而是唯恐驚擾了眼前這驚豔的一舞。


    琴聲嘎然而止,那少女止舞,扭過身去問那撫琴男子道:“司徒,怎麽停了?妾正舞得的興起……”少女眼角含春,似嗔似怨,動人極了。


    那一臉病容的玄服男子,赧然稽首,道:“主人贖罪,司徒方才一時心亂,錯彈了一個音調。”那少女臉上亦喜亦悲,盈盈地問道:“司徒,你還想著意洽的‘洛陽舊事’……對嗎?”


    玄服男子的臉上,現出一種強抑憤憤的忍色來,他語音壓抑地道:“回稟主人,司徒實在是難忘當日的‘奪妻之恨’……”


    少女莞爾一笑,幽幽地道:“為了一個不愛你的女人,你又何苦呢……再說,明天就是沉老賊的壽辰了,到時候就是他壽終正寢的日子裏,你什麽恨、什麽怨,也都報了……”


    窗外的姬北命,正聚精會神的想要繼續聽下去,忽然聽到外麵有人大叫道:“姬北命!老北——你小姨子的死哪去了?”


    這呼喊之人,尚在極遠之處,但呼喊之聲,依然能夠地傳入姬北命耳朵裏來,震得他耳膜“嗡嗡”直響——


    姬北命虎軀一震,他心知那是破曉的破落上自,又不好揚聲回答而驚動了裏麵的一男一女,慌亂之中,他不自覺得又湊目過去,向裏麵張了一張。


    這一回張望,令他完全怔住了。


    那盞青色小燈,依然在案。但石室裏,半個人影兒也沒有,隻有一張琴身焦黑的古琴,尾端處幾斑動人心魄的血紅!


    ——人呢?那起舞少女呢?那撫琴男子呢?二人都哪裏去了去了?


    夜霧,愈來愈濃,我姬北命揉了揉眼睛再看,石屋內依舊沒有半個人影兒。暮色這時已成夜色,夜色裏有迷霧彌漫……


    ——難道我剛才所聞、所見,都不是真實的,都是我的幻覺?難道“破鞋”那一聲呼喚,把我從魔魘中喚了出來?可是那少女呢?那驚豔夢幻一舞的少女,是夢?是幻?


    姬北命正在迷茫中,卻被一聲冷“哼”喚醒!


    他乍醒的時候,已被數十名白袍女巫師包圍,這些包圍他的白袍巫師,也如夢幻一般,但卻是夢魘裏的白色幽靈,這些人穿著白色的巫師法服,在黑夜裏像一片片雪,她們手中的利劍,也閃漾著寒雪一般的冷光。


    “刀客先生,你可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為首的女巫,剪水般的雙目,盯著姬北命問道:“是何人,深夜傳入敝宗,有何陰謀詭計?”


    姬北命恍惚茫然茫地道:“這裏是……‘天巫宗’……我……”


    那女巫唇色鮮紅如人血,冷道:“尊駕知道就好……我們‘天巫宗’是不容陌生外人肆意胡鬧出入的地方,你居然闖到巫宗重地來!簡直是不要命了!”


    姬北命這才記得這紅唇豔麗女巫,就是自己之前在石房張望過的,此時仍是覺得眉目熟悉,不知在何處見過,他口直心快的道:“女巫大人,我……我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你……”


    他這一句話說出來不要緊,其她的女巫可就炸了鍋,她們紛紛大怒,戟指罵道:


    “阿拉張狂之極!你一個凡夫俗子,竟敢這樣對唐大巫師無禮!”


    “阿拉真乃無恥之徒!‘天巫宗’豈是你一個‘漢狗’所能撒野撒尿的之所?!”


    “阿拉大膽的登徒子,唐大巫師是宗主大人座下的首席大巫師,你得罪了她老人家,還不掌嘴謝罪?!”


    姬北命被一群女巫一通血罵,登時也給罵得光火起來,他張牙舞爪的“凶惡”道:“她什麽狗屁唐大巫師,是你們這群小娘們的首席大巫師,又不是老子的婆娘!老子為啥就要給她賠罪?!還有,你們這些妖狐邪媚,把這屋子裏跳舞的女孩兒,收禁到什麽地方!?還有,外間那老婆婆好端端的一條性命,就是叫你們中的兩個壞女人給害死了,那兩個殺人凶手,被你們藏到哪裏去了?快點給老子交出來送官法辦!要不然,老子一時興起,一把火燒了你們這藏汙納垢的淫窯,把你們這些不守婦道、敗壞風氣、興風作浪的淫貨,全部充作軍妓,全數搞爛!”


    姬北命自接替“劍神”舟行早,坐上“騰訊堂”縱觀以來,官威日重,他越說越火大,越罵越聲高,


    到了最後,不知不覺的將滿腔的髒話惡語,也一並宣泄了出來。


    那些年輕女巫,都驚得呆住了。


    “阿拉這漢子都說些什麽啊!?”


    “阿拉看來是個神經病!”


    “阿拉把他攆出去就算了!別驚動了宗主大人!”


    姬北命也覺得這班女巫簡直是無法理解不可理喻,他大聲喝道:“你們的大姐大是哪一個,給老子站出來,我要給她訓話!”


    那紅唇女巫,冷笑一聲,一雙剪水般靈妙的眼眸,瞧著姬北命,道:“我不是早就站出來了嗎?”


    姬北命愕然了一下,道:“額……你……你,你是——”


    那豔唇女巫,點點頭,有點啼笑皆非地看著我姬北命,道:“我就是‘天巫宗’的大師姐,我叫唐三角……”


    “‘富貴集團’有一位‘三才堂’堂主,號稱‘三才道人’唐三彩(參見《殺人狂》第三、四章),他可是貴親?”姬北命眼珠子一轉道。


    “他是我的二哥,”豔唇女巫唐三角不悲不喜的道:“我還有一個大哥,叫‘唐三藏(參見《試劍莊》、《刀劍笑》卷),是我們‘青龍會’在‘陝西’一帶的主持人。”


    隔了半晌,姬北命才恍然大悟道:“難怪……我覺著你有些眼熟,我在‘涼城客棧’見過你二哥唐道人,你們兄妹也忒像了一些……”


    唐三角淡笑道:“我們三兄妹年幼時,父母聽信族中長老言稱‘若不將我們兄妹置身空門就絕難以養活成人’的謬論,所以將我們三兄妹分別送入僧廟、道觀、尼庵,出了家,大哥為僧,二哥為道,我為尼……”說話之間,唐三角伸手一抹,除下頭上的巫師法帽,果真是一個光光的頭頂。


    “你和你大哥,在‘唐門’位份,並不低,”姬北命不解的道:“你們卻又為何為‘青龍會’跑腿賣命呢?難不成你們唐家,生就願意做奴才的命兒?!”


    “‘青龍會’人才濟濟,高手如雲,多少武林宗師、江湖霸主,想要在會中,謀求一個六、七流的小小‘舵主’、‘香主’,都不可得,我和大哥這樣的小角色,放眼整個‘青龍會’,又算得了什麽呢?”豔尼唐三角傲然的道:


    “別的不說,就說本宗宗主‘毒王’唐少先生吧,若論江湖輩分,他是我們‘唐門’之中,與唐老太爺、唐老奶奶同一輩分的人物,說句不客氣的話,就是如今的‘少林主持’大愚禪師和‘武當掌門’雲雁道長,見了我家唐少,也要恭恭敬敬行拜大禮、口尊一聲‘前輩’吧,就是這等人物,也不過是在‘青龍會’中,博得了一個‘長老‘的名分;若是換成閣下這等無名小輩,加入‘青龍會’,怕是連個掃地小廝,都輪不到你來做吧……”


    “我可沒興趣加入‘青龍會’,更沒意思去做‘青龍老大’的走狗!”姬北命望定唐三角,隻覺得對方的紅唇,如一口熱烈的欲望之井,他竭力想不去看她,但偏偏還是要望定下去——


    唐三角笑盈盈地問道:“那你來這裏,又有什麽事情?”


    姬北命想要回答,但他的舌頭好像打了繩結似的,怎麽也答不出來了。他隻覺得自己好像是躍進了那口欲望的深井,自己的身體,明明是虛浮空中著的,但一直在往井內沉淪下去、不住的沉淪下去——


    唐三角浪笑著,又走上前了一步:“刀客先生,你喊我,是不是要向賤妾臣服的啊?對不對呀?”


    姬北命很想回答:“不是那樣,不是那樣的……”但他那一股氣壯山河氣吞萬裏如虎的男子漢氣概,卻似被這豔尼美巫的柔情蜜意打入了深不見底的十八層地窖,埋入了一旦失足就不可拔足泥潭,再也發作不出來。


    唐三角柔聲道:“刀客先生,既然你來是為了向我俯首稱臣的,那何不先跪下來參拜於我呢……”


    姬北命隻覺得身體裏,有一股無形的大力,強迫他跪拜下去,盡管他腦子停住裏命令著他:跪下,跪下、跪下……但骨子裏仍有有一份心誌在發出不屈不撓的呐喊:停住,停住……是以他雙腿一直抖著,像癲癇症發作時一般,天人交戰,但就是一直沒有跪拜下去!


    唐三角麵色微變,就她而言,也是她在用“蠱術”第一次遇到了意誌力極頑強的對手!


    她立即改換了另一種方式,她誘導道:“……如果你不跪拜女主人,就是違抗了女主人的命令,既然你來是為了要臣服參拜我的,而卻又又觸犯了我的規矩,那你就是死罪,那你還活著幹什麽呢?這樣吧,你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吧?”


    這豔尼雖是柔聲說話,但她緩緩走上前去,右手舉至臉部,那隻手,像雪玉一般的白,好像在掌上結了一層晶冰一般。


    這時候,姬北命迷迷茫茫中的心裏,卻有極大極重的矛盾,他一麵想:死吧,死吧,死吧……但另外一麵卻仍有強烈的意誌,一直在呼喚: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掙紮之間,姬北命與唐三角的柔和魅惑目光一接觸,死念一起,竟然不可收拾,他跟從著豔尼,舉起了右掌,就準備向自己的天靈蓋拍落下去——


    唐三角一見姬北命舉起了手掌,美目之中,就發出欣慰暗喜之色。


    姬北命這時,腦中所有的念頭,好像被鐵甲戰車,無情輾過一般地匯成一股無聲的呐喊:“姬北命,你死吧!你死去吧!你還是死去吧……”但他心底,還有一絲絲的清醒,在翻騰著、在矛盾著、在撕咬著……


    就在此時,忽聽半空中一聲大喝:“老北,你奶奶的在幹什麽!?”


    其中夾著一個女孩子的清叱:“雞哥哥,你不能死,你別上當……”


    姬北命一聽呼喚,就如焦雷乍響,恍然驚醒,他的一隻手,也僵在半空中——


    隻見半空中,落下一個白白的、胖胖的,一團和氣一團喜氣一團貴氣的中年錦袍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紫衣服小女孩兒,那小女孩兒,懷裏還端著一碗“火腿拌米飯”,柔順得像一頭小貓,且甚乖巧靈秀,嬌憨喜人。


    唐三角眼見成功誘使姬北命自盡,卻被突如其來的兩人破壞了自己的好事,不由得惱羞成怒的怒叱:“你兩個人,又是何人……”


    那中年錦袍人豪笑道:“我是你幹爹!”說話間,揚手一巴掌摑在我姬北命血紅色的臉膛上,罵道:“你給老子清醒點!”


    然後,頭也不回,更不打話,他一腳已向正要衝過來阻止的唐三角法袍之下的楊柳細腰,狠狠地踢了過去!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破曉和冷若雅。


    冷若雅見姬北命還是有些恍惚不定,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搖晃了兩下,帶動皓腕上的紫色小風鈴響聲悅耳,她的笑聲更比銀鈴響脆,道:“喂,有人在家不?”


    姬北命愣了一下,用力的搖了兩下頭,才看清眼前的這可人,迷迷糊糊的道:“額……三姑娘……怎麽會是你們……這裏是哪兒……剛才……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冷若雅“嘻嘻”一笑,一邊旁若無人饑不可待勢不可擋的猛勁往嘴裏扒“火腿拌米飯”,一麵滿嘴食物含糊不清的道:“剛才啊……剛才丫頭央求著破鞋先生帶我……去宗廟的廚房……偷了一份兒‘火腿拌米飯’出來……就看到了一個傻大個兒……在這裏……不知道因為個啥……想不開要自殺……好香啊……真是太好吃了……”


    場上,破曉與唐三角鬥得正狠,姬北命神情一惡,便見那些年輕白袍女巫,手執利劍,逼攏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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