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磨礪槍鋒,沉默半刻,忽道:“談小仙,你講實話你對今晚的戰局,是不是和我一樣,還有些不放心?”


    石板之後,談仙沉聲道:“我們這裏占據著主動權,總算還好,再次也不至於太壞,我最擔心的是冷城主。”


    嶽飛輕聲道:“哦?”


    談仙道:“因為布伯的主要目的,還不是在截殺或阻止即將入京主持大政的‘康王’殿下,如果要索取王爺的性命,隻要直撲‘火行峰’全力襲殺也就是了,又何必勞師動眾的在這‘五行大山’,跟我們兜圈子、捉迷藏?要我看,布伯的真正目的,是要對付冷北城冷城主,是奔著‘殺手之王’的桂冠和稱號來的。


    所以,就算冷城主留在‘涼城客棧’,布伯也一樣會找上門去的;也正是因為這樣,冷城主這才放底價格、破例答應替李相爺出手一次,並借機把戰場放到‘京師’近畿來,讓布伯背後的太子桓跟辰源總樓主受到威脅,化被動為主動,反守勢為攻勢。我怕的是,萬一冷城主跟布伯真若開戰起來,我們非但全都幫不上冷城主什麽大忙,反而會成為冷城主的拖累和累贅。”


    嶽飛冷哼道:“你怕了?!”


    “你就一點不害怕嗎?”談仙仙仙的一笑,感慨道:“你還記得我們對陣‘權力幫’朱九太爺把兄弟‘洞庭湖王’龐太師那一戰嗎?我還清楚的記得,你跟我講過,大戰開打之前,你總是在心裏胡思亂想:什麽時候戰役才能打響啊?我能不能活到戰鬥的結束啊?打完這一仗是去‘相國寺’裏還願、還是去‘大白樓’狂醉歡慶啊?但是在一切都未知的戰鬥之前,我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忐忑而難過,緊張而恐懼。”


    黑暗裏,嶽飛的眼睛,分外的明亮,他道:“我每每在難關和血戰來臨之前,都常常會苦思冥想:‘青龍老大’、蔡京、李相、冷城主……那些名相、名將、名俠,在一戰定江山之前,會不會也像我一樣,會害怕?會緊張?會彷徨?會疑慮?我們這些後來者,隻知道他們戰勝這一仗、打贏那一戰之後,如何的名動天下吐氣揚眉,怎樣的威震八方萬人空巷,但他們在一戰功成萬骨枯之前,都曾有過害怕嗎?都曾有過恐懼嗎?都曾有過胡思亂想嗎?應該……有吧?我不知道……”


    談仙思考了一會兒,道:“我想,他們在沒有變的強大之前,也和我們一樣會害怕或者不自信的。”


    嶽飛的眼睛,又是一亮,道:“是麽?!”


    談仙道:“‘青龍老大’、蔡相、李相、冷城主,這些大人物,終究也是人,是人,他們就會害怕,就會患得患失,就會有**和奢望。我想,他們在決戰和決斷之前,也一樣會前思後想擔驚受怕的。


    我也問過‘丐幫’和‘慕容世家’的一些前輩、高手、長老、宗師,他們之中,也有幾位承認過這點,矮矬窮長老(參見《歡喜佛》卷)還說,不擔憂不恐懼,那便不是正常的人了;高富帥高長老(參見《歡喜佛》卷)講得更透徹,他說:緊張有緊張的益處,緊張才能自身的潛力全都激發挖掘出來,能發揮比平時大出幾倍的戰力。我嶽丈慕容非凡先生,也曾教育過我,不要害怕自己的害怕,不要擔心自己的擔心,有恐懼才能學會克服恐懼,有難關才懂得攻克難關,每一個成功的大人物,都是在學習中不斷強大完善自己,才最終登上人生的巔峰。”


    嶽飛回味理解了片刻同伴的話語,換了一種心態,故作輕鬆的道:“我也記得,每次在決戰大戰之前,你為了放鬆自己和兄弟們,都會故意找些事情和話題來分大家緊迫的心情、緩和現場緊張的氣氛……就說跟冷若雅冷三姑娘、去對付‘東瀛國’的‘巨鯨幫’‘四大長老’金甌、銀瓶、銅琴、鐵劍(參見《狼皮卷》、《琉璃月》卷)那次吧,兄弟們第一次跟‘東瀛’忍者武士較量,都怕得要命,你卻在伏擊圈裏,說起你小時候偷看幫裏的姑娘們洗澡、被談談談老伯把屁股通打開花的糗事來,逗得大家前仰後合,全然忘記了大戰之前的緊張不安和對陌生敵手的恐懼不自信,才使得那一戰我們僥幸小勝,將‘東瀛’海盜成功的驅逐下海……”


    談仙“嘿”的發出一聲笑,道:“我家那老爺子,打我屁股,一向是不遺餘力的。”


    嶽飛笑笑,道:“有一次,我和你,奉命去‘大西北’應付柴如歌‘殺人作坊’對‘鎮西大將軍’趙侯爺的狙擊,為了解除沿途的緊張感,你卻給我變了一路的戲法,結果我們輕鬆的化解了“管殺不管埋”宋終和傘僧的狙殺危機。”


    談仙也笑道“變‘戲法’、唱‘蓮花落’,這些,本就是我們這些叫花子,討飯養活自己的法寶。沒啥稀奇。”


    嶽飛卻道:“但我還是很瞧不起你。因為你太自私自利,遇上大事情,你隻知逃避,你隻求自保,大難之前,緊要關頭,你由得兄弟朋友們去頂,你卻退開一邊,你為討好迎奉上司、保住官位,往往不惜出賣良知和犧牲手下兄弟們的利益,你看似嬉笑怒罵,但很有心計,我看透你了,我真的很討厭你。”


    談仙深深的垂下了頭,悶聲道:“將來有一天,我像我的前任們冷重、肖劍、舟劍神、刀子哥一樣犧牲掉了,等到你做到‘騰訊堂’總管的位置,或許你便會理解我現在‘人在官場,身不由己’的苦衷了……”


    嶽飛歎息一聲,道:“或許是吧……那一天,我永遠不希望到來……”


    然後,兩個人,各懷心事,都不再說話了,久久的沉默……


    ——嶽飛一想到上次的事,就火大的不行!


    那一場戰役,本來不需要“騰訊堂”“一十三道旋風”來打的,“鐵膽禦史”龍傲骨彈劾“小梁王”柴如歌“侵占京外良田、毆死人命一十八條”、下朝之後,在殿外,並與小柴王爺的養父大宦官童貫當庭大起爭執、失手打落了童大公公的官帽,讓童貫在百官麵前,顏麵掃地,更是懷恨在心。


    所以,童貫圈養的“十三太保”以洪水的身姿,來吞噬這小小的、但一向以來,都以孤苦鐵膽、伸張正義為職誌的小小禦史。


    “十三太保”驕橫跋扈,圍困“禦史府”,斷水斷糧,滿朝文武百官,都懼怕童貫、柴如歌父子的囂張氣焰,都假作不知,坐視消亡。


    龍傲骨孤立無援,唯有乞降或者死戰。


    “禦史府”上上下下男女老幼一十六人,一門忠烈,隻求一戰殉死,為天理和正義捐軀,寧死不降。這便激起了當時剛剛加入“騰訊堂”不久的少年、嶽飛的怒憤。


    嶽飛此前曾在柴如歌麾下充任“槍騎衛”(參見《鳳凰台》、《霸王命》卷),與“富貴集團”的“十三太保”,大多相識有舊。


    他去責問八太保苗箭四太保霍昆侖(參見《山河社》卷第六章)道:“你們兄弟,為什麽要欺壓刺龍大人一介文官?”


    苗箭給予的回答是:“因為他們得罪了大公公和小王爺。”


    嶽飛又去責問四太保霍昆侖(參見《黑白色》、《殺人狂》卷):“為何要揪住龍禦使苦苦不放?”


    霍昆侖給於的回複更直接:“因為他不夠強、也不夠壯。”


    嶽飛再去責問大太保馬小寶(參見《山河社》卷):“幹嘛一定要對‘禦史府’,斬盡殺絕?”


    小寶哥給於的回應更絕:“因為我們心情好。”


    年少氣盛的嶽飛,不假思索的登時便道:“那如果小爺心情好,就也可以站在龍大人那一邊,對付你們‘十三太保’了?!”


    小寶哥聽後,大笑道:“我們‘十三太保’,殲滅龍傲骨那些酸儒,如同泰山壓頂,殺死這些寒生,如同踩死一群螞蟻。你要幫他們出頭,就是自尋死路自尋短見!”


    同時在場的十一太保常骷髏(參見《殺人狂》卷),也大笑不已的道:“嶽鵬舉,還是去李綱身邊,好好當你的‘企鵝衛士’吧!管閑事的爛好人,通常是沒有善終跟好下場的!”


    另外一位在場的十三太保石白眉(參見《黑白色》卷),更狂笑如雷的道:“更何況,你為的是‘禦史府’的十幾隻兔子,來得罪的我們‘東京’城裏的一十三隻老虎,多劃不來啊!為皇上和大公公、柴王爺清除朝廷的蛀蟲敗類,這是我們‘十三太保’的事,沒你嶽飛小子的事,你就看我們怎麽趕盡殺絕這些不自量力、隻能窩在書屋裏擺弄筆頭嚼弄舌根搬弄是非的窮酸書生吧!最好,你也一起過來,跟我們一齊坑殺這些廢物言官,向大公公和小柴王爺討個大功、重回‘富貴集團’吧!”


    聽了幾個太保爺的話,嶽飛笑了起來。


    “好!”他豪聲道:“好,既然如此,我嶽飛就幫龍禦使,跟你們這些吃人的老虎,一鬥到底!”


    三大太保都很錯愕!


    十三太保石白眉冷笑道:“你這小子,真是太愚蠢了,太不識抬舉了,太不想活了!?”


    十一太保常骷髏怒笑道:“好小子,你千萬不要後悔!”


    大太保馬小寶又冷又怒的笑道:“嶽飛,你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為何一定要為了幾個不相幹的文人,而引火**、引火上身,自毀前途、自掘墳墓呢?”


    嶽飛笑笑,回答道:“你們習慣以強淩弱,我便便喜歡除暴安良,就是這樣。”


    這就是嶽飛。


    嶽飛不僅是站到正義的一方,同時也是站在弱者的一麵,他去幫助微弱的正義者,去挑戰至大至強的邪惡者,他身邊的朋友和兄弟們,都表示會全力的支持嶽飛。


    於是,正邪強弱之間的惡戰,終於拉開序幕——


    四更、賈不娘、血鳶尾、張保等人,要約談仙一道,去幫手嶽飛,共抗“十三太保”對“禦史府”的暴行。談仙卻推說“李相爺正在請蔡相出麵為童公公跟龍大人的糾紛展開斡旋,‘騰訊堂’所屬此刻需當忍耐、不可意氣用事”雲雲為由,拒絕共赴危局。


    雙方開戰不久,嶽飛等兄弟跟龍傲骨的同僚,全都吃不住“十三太保”群虎出押排山倒海的攻勢,邊退邊戰,更曾一度逃避到“七道街”的“大風堂”裏雲端大小姐處,嶽飛請求談仙派“騰訊堂”的“企鵝衛隊”趕來支援這幹落難的兄弟姐妹們,要他最好還能請動“丐幫”和“慕容世家”的高手前來相助退敵,可是這些懇求,都遭到談仙的一一嚴拒!


    談仙的拒絕理由是:“‘企鵝衛隊’是相爺的親兵,沒有相爺的鈞令,任何人,都不準調發一兵一卒;‘丐幫’與‘慕容世家’,分別由家父談談老爺子和家嶽慕容非凡先生掌管,談仙也無權調兵遣將,請恕愛莫能助。”


    談仙回拒的幹脆決絕,嶽飛因此很是鄙視於他,小夥伴們也頗為氣憤於他,倒是龍傲骨表示理解的道:“大家都別氣了,談總管在相爺麾下,身係總管要職,他也有他的苦衷和難言之隱。”


    雲端大小姐也勸慰大夥兒道:“我們為俠義者,可以自己為正義舍生赴死,但是,絕不可逼迫他人也為此捐軀棄命。值此關頭,談仙隻要不反過來砍我們一刀,就算以後做不成兄弟姐妹,也可做我們的好朋友。”


    那一次,若不是“涼城客棧”的三姑娘冷若雅,聯合“青衣樓”總樓主辰源、“六扇門”總捕頭弓辰等人相助,恐怕嶽飛等兄弟、龍傲骨等同僚,全都得盡毀。


    事情也過去快兩年了,雖然時過進遷,嶽飛還是打心眼裏看不起談仙,不屑跟他在一起出任務;但事有湊巧,這兩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太有緣分,老是碰在一起執行任務,嶽飛每次都藉故避開,談仙也常常刻意回避。可是,這一次,卻無論如何的,都避不開了,他們不但是被冷北城安排、身處在同一陣線裏,而且還“抓鬮”分在同在一個分合裏,更且,他們是同在“五行寺”、一起伺伏敵人的浸入!


    這個時候,意想中的敵人,已開始進入寺廟裏。


    談仙、嶽飛看見,敵人是無聲的潛入寺裏大佛殿,兩個敵人,拖著兩條長長的影子。


    一個道士,手臂上像裹著一條翻騰著、燦動著的金絲拂塵;另一個和尚,手上的鐵拔,映照著佛殿上的燭火,寒亮得像要驚起了滿天的神佛。


    那是雲橋道士,還有圓河和尚。


    兩個名噪京城的“青衣樓”殺手,像兩個地府的幽靈,潛伏進入了佛殿。


    和尚和道士,顯然沒有發現陰藏溝渠裏的嶽飛和大石後的談仙,談仙和嶽飛卻看見了他們。


    圓河跟雲橋一搶入佛殿,就開始警覺到——


    有人在偷偷地窺探他們。


    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注視他們的人,隱藏在那裏。


    兩人立即行動起來,他們迅速的分頭向佛殿四麵搜查檢尋,但是談仙和嶽飛隱藏的地方,都相當的巧妙,他們兩個青衣殺手,還是沒有發現有人。


    這兩個出家人,進入“殺手界”多年,經過不知多少的大風大浪,他們都自信感覺,是絕對不會出錯的。不過,既然感覺到敵人的存在,而不知敵人的所在,就是身處一個很不利的環境。


    兩個出家人殺手,發現自己處於不利局麵之後,第一反應,就是確定自己的退路!


    不過還好,除了剛剛自己進來的正門之外,還有一個後門和兩個旁門,是直通到佛殿外麵去的,此處並不是一個死地。


    兩個人,都極有警覺力和危機感。


    布伯將圓河跟雲橋留在“金行峰”,協助果敢而經驗缺乏的峨眉生和老謀深算而多疑的孟四海,就是要用二人的優點,來彌補另外兩人的不足


    在險惡的江湖中闖蕩的,沒有警覺力和缺乏危機感的人,就算武功再好、來路再硬好,在處處險灘的江湖道上,也難免遲早都回成為他人的犧牲品、進階石。


    圓河和尚的警覺牲,就極高。


    圓河跟在布伯身邊,學到的最大本事,就是隨時隨地都要提防別人甚至親人的暗算。所以,他已學會就算他親娘老子靠近他、他都會在僧袍裏暗藏一把尖刀提神戒備的本能。


    雲橋道士的危機感,便頗高。


    他在布伯那兒學得最管用的本事,便是能準確捕捉危險,然後見風轉舵,投其所好,趨吉避凶。所以,他已經做到了即便是夢裏都要親生兒子要對他下毒手的本領。


    作為一個職業殺手,武功學得好,固然重要;學會保命的本領,也同樣的關鍵。


    無疑,圓河跟雲橋,這一點,都做得相當出色,相當的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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