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5-21


    天放晴了,女牢裏沉浸在一片不安中,整個上午沒人開口說話,大家不知道趙姬之死會帶來什麽樣的情況,皆魂去一般呆坐著。皇帝叫張廷尉擴大範圍尋找和貫高認識的人,這日也有了回信兒。午時剛過,廷尉府來了一個瘦弱的老頭,其人名喚泄公,官至中大夫,和廷尉府裏的貫高認識,且二人打小就是同裏住著,比較了解貫高為人。泄公了解貫高被捕入獄後受盡酷刑,想幫貫高卻又沒有門路,聽說皇帝要尋與貫高交情較近之人勸說貫高,於是泄公便急急的找上了廷尉府。泄公見皇帝難,這才去找了張廷尉,將自己和貫高的關係說了一下。於是張廷尉放下手中的公案,便帶著泄公來前殿見高皇帝劉邦。劉邦眯細著眼睛將他打量一番,略有狐疑問道,“你認識貫高?”


    泄公拱手答曰,“草臣和貫相自小相識,比較了解他,貫相一向以來都是為趙國樹名立義,處事秉直,性格剛毅,不肯背棄承諾之人。”


    劉邦稍點頭,又湊近急問,“公將如何妙問貫高?”


    泄公答曰,“草臣成竹在胸,還是等草臣回來再細細告訴陛下。”


    劉邦‘嗯’了一聲,點點頭,揮揮手叫張廷尉帶著泄公又回到廷尉府去。直接奔著貫高所在的牢房而去,張廷尉命令獄長叫其他獄卒統統出來候著,名義上是說未央宮積滿了雪,宮人宦官不夠用,便打發他們去除雪,於是隻留下看守的五個獄卒,其餘的皆出了獄房,每人拿了鏟子倒也真是有除雪,卻未真正到未央宮除雪,隻是趁著這個時間除去廷尉府衙門前的雪而已,給予時間給泄公問出貫高當年之事。


    泄公進到牢房,便覺得臭氣熏天難聞的很,且裏麵寒冷如冰,不見一絲陽光,全部有明晃晃的牢燈映著。浮入泄公視線的都是衣衫襤褸、身體被折磨的不行的罪奴,多數是年輕人,他們如同魂去一般呆呆的臥在草席子上,眼神空洞而絕望的一直盯著僅有的一個很小的可以看到外麵天空的窗洞,他們不鬧也不叫,像是習慣了一般,絲毫不去注意何人進來何人出去。


    泄公打量其他罪人的同時更在前後左右的尋著貫高所在的牢房,最後終是在一個拐角處的最後一隅看到了滿身血跡、頭發蓬鬆、眼神呆滯、靠牆發呆的貫高。泄公找到了貫高並沒有喜上眉梢,卻是更加的感到一絲蒼涼和殘忍。安靜的在牢欄前細細觀察了貫高一會兒,貫高本就瘦弱,如今這麽的折騰,他已是皮包骨頭,兩邊的顴骨高的嚇人,眼眶深陷,混濁的眼睛早已喪失了原先的銳氣,直盯盯的瞧著地上。


    泄公看著便搖頭歎氣,心想當年的貫高何等出眾,博得先趙王張耳的厚愛,治理的趙地河山一片紅,貫高之名天下聞名。如今被囚在冷冷的暗房中,不現當年風采,一世英雄豪傑竟被磨難折磨的彎腰佝僂,看不見往昔的神采奕奕,隻見時移世易的滄海桑田。


    “貫相……”泄公打開牢欄上的鎖進去。


    聞得一聲熟悉的聲音,貫高緩慢的移動著脖子循著聲音看去,將眼前人打量半晌,眼神裏出現的是暫時的忘記,卻也有種似曾相識之感,嘴巴微微張了張,眼睛眨了一下卻不言半句。


    “我是泄公。”泄公一步走到貫高身邊坐在破爛的席子上,握著貫高瘦骨嶙峋的手拍了拍,如見故人一般眼眶瞬間紅了,泄公道,“貫相受苦了。”


    “你是……泄公?”貫高好久才看出眼前此人的確是同裏住著的泄公,麵容有些稍微的活躍,劃過一絲不敢相信的急促的笑。泄公更是往緊握了握貫高的雙手,沉重的點點頭。


    貫高自是心中興奮此時還有故人前來看望自己,欣慰的連連點頭,一個勁兒的說著‘好’字,不時的有那麽幾滴淚,所謂男子漢大丈夫此時有淚不是因折磨而哭,是為世間還有可親可信的故人朋友,如此關頭故人不顧可能被責罰的危險來看望朋友。


    “好,好。如今你也是漢中央的中大夫了,貫某終究沒看錯你。”貫高似有所感的說。


    泄公自是明白貫高言下之意,便順著他說,“貫相一向為人正直豪爽,鄙人一直傾佩您。今日此來某並不想欺騙貫相,隻是某看著趙王在另一邊心驚膽顫的擔心著貫相孟公等人,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某確是很為趙王擔憂,身子一天天虛弱下去總是不好的。希望貫相如實和某說一說當年之事,某也好為趙王如實稟報貫相在這裏的情況,讓趙王稍微放鬆一下。”


    貫高此時倒也有些明白了泄公此來用意,也並非是為了趙王而來,而是受皇帝之托。也罷,折騰了這麽多天,皇帝還是不依不撓,如此還使出了這一招。貫高苦笑了一下,事情已到如此田地,貫高也不想和皇帝扭著玩兒了,如實的把當年之事講給泄公聽,說出了當年行刺皇帝的本意和趙王不知情的情狀以及趙王如何咬破手指加以阻攔的所有經過。貫高已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訴說當年之事,每每說來依舊還是那麽熱血沸騰,若是再讓他選擇的話,怕是還會選擇行刺皇帝保趙王尊嚴的。


    泄公聽得也更加為貫高的行為感到佩服,貫高確是趙王之臣當忠於趙王之事。貫高的護主狹義,泄公由衷佩服和喜歡。泄公低頭深沉著沉澱著內心髒兮兮的思想,貫高將自己的實話完全告訴自己,似乎沒有半絲懷疑,而自己卻說是為了趙王而來,實際受皇帝所托問出實情。泄公久久低著頭,良久才挺直身子對著貫高深深一拱手,沉重道,“貫相為人,某……敬仰萬分。”


    貫高卻是當做諷刺一般苦笑了笑。


    “如此說來,趙王的確沒有參與當年行刺皇帝之事了。”泄公不敢含糊,繼續趁勢一問。


    貫高又是苦笑了一下,略顯悲傷而意味深長的說,“人,哪有不愛惜自己的父母妻子的,如今我的家眷已被全部押送長安的廷尉府,就在離我不遠的黑暗牢籠,由於我的堅持,他們即將要被處死,難道我會為了趙王而不顧我的親人性命麽?但是趙王真的沒有參與行刺,當年行刺皇帝的人隻有我和趙午幾個人而已。您傾佩貫某不是因為貫某處事正直之故麽?那麽,請先生告訴皇帝陛下,趙王沒有參與謀反,若是他不信,可以處死貫某所有親人。”


    泄公長歎一聲,高山仰止一般對貫高之行為之言語肯定讚成的點點頭。泄公與貫高隨後說了一些家常話,之後便辭別貫高,臨走又在門口處對著貫高深深一躬以表敬佩,出了獄房便和張廷尉又回到前殿稟報此事。泄公將自己怎樣問貫高,貫高怎樣對自己所說原原本本的告訴給皇帝聽。劉邦聽後這才真正的恍然大悟一般,良久閉目不語而內心波瀾起伏,自咐可能錯怪了貫高和趙王等人,劉邦龍顏略現悔意和歉疚,長長的舒出一口氣,一手抵在幾案上,沉痛道,“貫高……不愧為真壯士。”


    張廷尉趁勢追問,“皇上,那趙王還關著麽?”


    劉邦心有一怔,刹那間對趙王起了內疚卻又不想叫人識破心思,沉思半晌才轉身揮手,指著張廷尉問,“趙王和貫高被關多久了?”


    “近一月有餘。”


    劉邦低頭沉思了一下,抬手指示張廷尉,“放了吧,張王無罪,貫高等人亦無罪,全部赦免,家眷放還,等出獄之後叫張王和貫高等人來見朕。”


    張廷尉喜極而跪首,“陛下夐明之主,臣代張王貫相叩謝陛下鴻恩。”劉邦正內疚,聽得此言卻總有些諷刺之意,又不好說什麽便嗬嗬一笑扶起了張廷尉。張廷尉退出殿外,欣喜皇帝總算不是昏君,而是有時氣不過的鬧脾氣,當然不排除皇帝的警惕性。無論怎樣貫高和趙王總算是有個很好的結局,張廷尉便帶著喜悅而去。


    這幾日一直為趙王的事忙的暈頭轉向的呂後和魯元,從宮人嘴裏得知皇帝突然終止審訊貫高等人,且要放他們出來,娘倆簡直不敢相信,全力以赴的揪出證據處死貫高和趙王本是皇帝一心想做的,可是如今一反常態的說要放出趙王和貫高,令她們緊張而近乎絕望的心總算是看到了希望和光明。不論皇帝心中怎樣想,貫高和張王要被釋放確是無誤的。當天夜裏,趙王就被呂後和魯元公主迫不及待的從廷尉府接回來,雖是趙王允許被釋放,可也得等到了明日上午。但是獄卒們聽到趙王無罪時,呂後和公主也來了,幹脆提前釋放了趙王。劉邦打著馬虎眼允許呂後和公主所為。魯元開心的要為趙王洗塵接風,早早的命令廚丞們準備了一桌好飯,給張嫣姐弟倆換上新衣服,雖然小姐弟不知母親這是幹什麽,但是有新衣服穿,姐弟二人自是開心的隻顧著玩耍。呂後叫來了太子劉盈,本欲叫皇帝,但是看著趙王才從嶽父金令之下逃出來,此時二人相見畢竟尷尬,於是就隻有呂後魯元趙王太子四人而已,吃了一頓意義很重大的晚膳。吃過之後,呂後便吩咐魯元扶趙王回去歇息,這幾日在廷尉府擔驚受怕自是睡不好覺的,至於張嫣姐弟倆,呂後便叫他倆和自己睡。


    翌日,劉邦叫來泄公,吩咐他拿著符節去廷尉府赦免貫高等人。泄公再次見貫高確是一改往日沉悶氣氛,笑嗬嗬的吩咐獄長將貫高牢欄上的鎖打開,進去便一步來到貫高身前,緊緊握著貫高的手喜極而泣道,“貫相您自由了。”


    貫高並不開心,對於自己恢複自由仿佛已有預見,但尚不明趙王情形如何便看了一眼泄公後卻不語一言,略見憂容。泄公見貫高依舊一臉憂容便猜到他是在為趙王擔心,立即高興的告訴他,“貫相,皇帝陛下已經赦免了趙王,昨夜已經被呂後和公主迎回長信宮。”


    貫高聽得此言,眼前一亮,眼睛立即有了光彩,反抓著泄公的手激動而高興的問,“趙王果真被釋放出去了麽?”


    “是。皇上稱讚您的為人剛毅直爽忠君護主,皇上想要任用您,所以叫某來赦免您。還有,您的家眷一會兒也要被釋放了。”


    貫高此時卻仰頭嚎啕大哭半晌,泄公知道貫高憋得時間太長了,神經一直處於緊張不安的狀態,以至於整個人都沒有什麽表情,如今知道趙王被釋放了,他卻也如心靈釋放一般大哭起來,牢房的人也稍有感動,感歎貫高的堅韌,感歎貫高的忠君。貫高流著的是男兒之淚,便對著趙王所在的西邊牢房方向哭泣著跪地行了一整套隆重的拜君之禮,之後依舊跪於地上拱手麵西大哭,高聲道,“趙王……貫高愧對於你。”渾厚沉重之音回蕩獄房。


    泄公將他扶起來,一個個子不高的小獄卒拿來幹淨的席子給貫高鋪著,貫高較為輕鬆的坐在了席子上。


    “貫相國,我們可以出去了。”泄公說。


    貫高卻並沒有要出去的意思,看向獄中僅有的一個小窗戶,外麵已然停了雪,疑慮溫和的陽光照耀進來。貫高看著那陽光卻是憧憬的笑了,對泄公搖了搖頭說,“某被打得體無完膚而不願死亡的原因是為了辯白張王確實沒有謀反,如今趙王之事已得到昭雪且已被釋放,我的責任已得到補救,死而無憾。況且人臣已有篡殺之名,有何麵目複事皇上。縱然皇上不殺我,我內心卻怎能不慚愧?”


    貫高眼眸裏出現一種輕鬆豁達和滿足,繼續看向了窗口的金燦燦的陽光,貫高麵容似乎反常,一直看著金燦燦的陽光默默的笑了,貫高眼中無有天地卻隻有欲要解脫的快樂,這卻往往代表著不安之事的發生。泄公聽貫高之言越來越悲戚越來越絕望,頓時一種難以言說的壞感油然而生,時時注意著貫高的表情和動作。可是想死的人終究是攔不住的,貫高抹了最後一滴眼淚,收住了最後一抹笑容便隨手抓起地上的尖銳枯枝,抬起頭便將枯枝風馳電掣般的速度插進咽喉,頓時血流如柱染紅了貫高脖間,貫高生生的倒在了泄公眼前,他死了……


    泄公來不及製止貫高,被他的這一突然行為怔的直咽口水,親眼看著貫高死在眼前,竟嚇的愣了半晌。‘噗通——’一聲無意識的跪在貫高身旁,泄公手指觸及了貫高脖間的血跡,才醒過神來一把抱住貫高的身體,驚得撕心裂肺的大叫一聲,“貫相國……”叫的歇斯底裏叫的悲痛萬分,貫高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


    貫高的死令所有牢房的獄卒感到震撼,此時的他們流下真正感動的眼淚,隻為貫高隻為真正的熱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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