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睡得正迷糊時,就聽到了外間稀簌的衣間摩擦聲。


    隱約間,還能聽到那個熟悉而低緩的聲音。


    “昨兒個福晉操勞了一整日了,晚上歇的也不安穩,你們切不可擾了福晉休息……福晉什麽時候醒了你們什麽時候再吩咐廚房做些平日裏愛吃的,福晉不是個精細的人,不懂得照顧自己,你們切不可做懶……這兩天我忙著恐怕顧不及,你們好好把福晉照顧周全,爺我斷不會虧待了你們。”


    凝神聽著他這些細心的叮囑,我的臉上也緩緩爬上了笑意。隨即,背過身,疲憊的身子又再次進入了休眠。


    之後的幾天裏,胤禩在內務府忙得不亦樂乎,接連幾宿都再沒回府。


    我見這麽著畢竟不是回事兒,就幹脆把寶福兒也支過去幫襯著順兒,照料胤禩的起居。


    說起來,自從我嫁入府中,胤禩就遣了身邊的侍女,都是順兒一個人頂缸,另有幾個平常伺候慣的幾個小廝跟著。


    這回出於私心,我依舊派了寶福兒去。


    最忙碌的幾日過去了,自然迎來的就是除夕了。胤禩回來那天,我正好出門隨金先生查帳和統計全年的結算去了。回來以後,才聽下人稟報說他怕叨擾我已經回了自己的房休息。想必定是累得不堪了。


    而轉天正是除夕,還好府裏的大小事務全是語傾和新進府的側福晉年氏操持。隻是奶鋪的這筆暗帳始終是我和胤禩兩個人親自過問,府裏除了近身的順兒、安茜和寶福兒以外沒有一個人知曉。這兩天我又忙著計劃借金先生之名在南郊置幾處宅子和莊園,為來年再擴充產業做準備。所以一時無暇顧及,任她們鼓搗去了。可沒成想,我清早把語傾和綺瑤聚到廳堂之中,粗略問了一下年下府中各處的配給和送到各府中的年禮,她們有問必答,安排得井井有條,不僅嚴格遵照了我以前置辦下來自成一套的規矩,而且看得出其中處處她們都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細問之下,她們又各自推說是彼此的功勞。旁觀者的我,當然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


    且不必說這數月,我都無暇照管府裏的上上下下。就是以前,我也清楚地知道持家的難處,想要持好家更是難上加難。語傾以前一直跟在我身邊,這之前也是家中的一個大小姐,加之在宮裏也曆練了這麽多年,辦事自是妥貼細致。可饒是這麽著,能夠特別在鍾粹宮惠妃那裏和長春宮宜妃,還有永和宮德妃那裏的年禮中下了這樣一番心思,要知道這幾位都是如今在宮中無論位份還是受寵程度,他人都無法望其項背的妃嬪。就這份人情世故的通曉和宮中時局的把握就絕對不是平日裏嫻靜的語傾所為。看來,這麽久我不在府中,確實錯過了很多。我怎麽忘了,年氏身後可是有年家一家老小的倚仗。不然,怎會有這樣的見識和聰慧。那年老爺子確實下了一番功夫啊!


    想到這兒,我就不得不想起前些日子聽胤禩提起前段日子因為追繳欠銀的那個差事了。那個四貝勒可是大大吃了個悶虧。本來,老四一直是作為皇子明爭暗奪之中的中間力量,不偏不倚。可是這一回,因為胤禩向來與老九、老十還有十四她們交好,自然就承擔起了向他們討還欠銀的責任,當然還包括與之叫好的一係列滿漢大臣。再加上胤禩這麽幾年來,家資漸漸豐實,又嚴於律己,幾個兄弟互相幫襯著,倒也能夠過得去,至於那些個朝臣,本來從康熙那裏來說,就也隻是一時興起氣憤才有了追銀之事,事後短時間內也不抱太大的希望。而老四也是一個要強的貝勒,暗中不免要被人拿來與胤禩兩廂比較,他們二人心裏清楚,康熙心裏更清楚。所以,老四這回也隻能負責太子一方的追繳,實屬撿了個吃力不討好的尷尬活計。因為數皇子之中,屬太子的欠銀最為龐大,老四又是那麽一個一絲不苟的性子。聽說太子為此還對老四頗為忌恨,處處不露防備。


    我心說,曆史上的雍正做貝勒時不一直都是太子黨的嗎?這回可好,他以後的日子可不安生了!


    轉念我又不得不想到,後來胤禩在工部的風生水起。這不能不說是那年侍郎的鼎力相助。想那年羹堯如今也初綻頭角,以後必可大用。


    我心中一喜,清了清喉。


    “兩位妹妹果然都是七巧玲瓏心,這般繁雜的瑣事也能這樣有條不紊,這回可讓我做了回清閑人。這麽多年在府裏,我也總算是享了回福兒,咱們爺知道以後必會更加看重兩位妹妹的。”


    聽我這麽打趣她們,兩個人跟商量好似的,均都垂下了嬌羞無限的俏臉,誰也不敢應聲了。看得我腦子一熱。


    好你個胤禩!倒看不出你還有這般招蜂引蝶的能耐!


    看來,我要花一番周折才能力挽狂瀾了。


    “瞧福晉說的,為了年前府裏的這些個事兒兩位主子整日忙得腳不沾地的,饒是這麽著還恐折了咱們爺的麵子,辜負了福晉的厚望,睡也睡不踏實,還不就圖爺和福晉和和美美地過一個節慶。”


    我朝綺瑤身後的那個被安茜幾經描繪的嬤嬤投去一瞥。一雙丹鳳眼此時笑得眯成了一條線,但掩不住那一閃而過的精明。


    說穿了,還不是替她主子向我邀功。


    哼,可惜她邀功的對象是找錯人了。若是貝勒爺恐怕來的更有效些。不過話說回來,這一段日子裏,胤禩忙得焦頭爛額,回府幾乎也都是回來直接休息,飯都懶得吃,哪還有時間和心情去西院看她們去。


    以她的精明,倒是想見見胤禩了,就是沒這個機會。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地想從我這裏討個便宜。


    便宜?不過就是想讓爺有時間也眷顧一下她主子,畢竟入府這許多日以來,聽安茜說胤禩隻去了她那裏一晚。怎麽說在娘家麵前也沒有什麽臉麵。


    “秦嬤嬤,你別胡說了!”


    一聲嬌斥引得我掩嘴一樂。反觀綺瑤的頭更低了,隻能隱隱看到耳後的一抹紅潮。而一旁的語傾竟也含笑不語。讓我有些意外。


    難道真的是這個社會容不得女子有半點的逾越?


    為何記憶中的語傾總能夠從容地麵對其他女人對她丈夫的覬覦。


    這即是所謂的大度嗎?


    不!我不相信!古往今來,禮法可以更迭,但感情永遠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但又是什麽力量可以讓她一個婉約貞靜的女子甘心為自己的感情所驅使而無怨無悔呢?


    隻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她根本不愛那個男人;而另一種就是對自己的丈夫有絕對的把握和信心。


    我的眼眉微微一跳。


    難道是第二種嗎?


    胤禩心裏對語傾總是歡喜的吧……


    緩緩鬆手,那錦帕已見潮,皺痕分明。


    當晚,我以身子倦怠為由自己回了東廂,隨便吃了點東西就捧了本詩詞歪在了自己的塌上。


    其實,回府這麽久,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可是我和胤禩,還有西廂的兩房還從來都沒有一起吃過一頓飯。剛回來那會兒沒有這個心氣兒,而這一陣子,胤禩在內務府又忙得不可開交,還經常徹夜不歸的工作,所以幾個女人聚在一起也確實有些不自在。吃了那麽兩次飯,我實在是受不了那股子壓抑勁兒,幹脆就發話各自忙活各自的了。我的人生兩大樂事就是吃飯和睡覺,吃也吃不舒坦,光在那裏一個個低著腦袋數飯粒,那氣氛說多詭異有多詭異。這樣一來,他們省心了,我也清靜了。何樂而不為呢?


    想著想著,我手裏的書就掩住了臉,人也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早就黑漆漆一片了。


    忽覺得口燥,就想起身自己斟一杯水潤潤喉。剛站起身就隱約感到外間有人均勻的呼吸聲,挑簾張望,果然是他。


    自從我回來之後,胤禩幾乎夜夜宿在我這裏。為了這個,西廂房跟著側福晉的那個老嬤嬤鬧了好幾回了,可胤禩根本就沒把這個當回事兒,仍然每日準時準點在我這裏報道,雷打不動,除非公務纏身,怕擾了我,才會回自己的房裏休息,要不就是在書房裏湊合一宿。人前我們還是一對人見人羨的恩愛夫妻,雖然更多的人願意理解成是我一味霸夫。可是在這人後,這麽一大段日子以來,我們一直分榻而眠。算一算,胤禩也有好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胡床上零零散散還可見一些年前各府的配給詳單和請旨折子,胤禩蜷在角落裏,有時候墊在頸後的胳膊麻了就換另一隻,連翻個身都困難。身上也隻歪歪斜斜地披了一件棉袍,料想今晚回來的應該不會太早。


    我蹲下身子,輕手輕腳地撿起了散落在他腳邊的幾份公文,又為他掖了掖本就不甚寬大的袍子。看著他微微顫動的睫毛,竟有些失神。以前怎得沒有發覺胤禩的睫毛又長又密,而且尾梢些微卷翹,像極了良妃。


    正在兀自愣神的當兒,他緊閉的眼瞼一抖,隨即睡眼惺忪地望著我。


    “唔……什麽時辰了?”


    說著就坐起了身。


    我搖了搖頭。


    “還早著呢!你再多睡會兒吧!”


    他揉了揉眼睛,也不回答,轉而反問我。


    “晴兒怎麽醒了?……


    做噩夢了嗎?……”


    看著他難得一見的稚氣,我哧地笑出了聲。他一臉不解,我這才又斂了笑容。


    “這大冷天兒的,你這麽睡非得凍出病不可……


    我還是去叫順兒他們……”


    我邊說邊就欲起身,可話還沒說完就有被他拉了回去。


    “別……


    睡在這兒,我心裏踏實……


    晴兒……你別趕我……”


    我的心像被什麽重重一捶,咚咚作響。


    抬手輕撫他有些淩亂的發辮,一時語塞。


    “這床……怎麽會踏實……”


    他的笑容因醒後而多填了一份迷離,全不複往日的那般溫良。


    “因為有你在……守著你……心裏會踏實……”


    我聞言趕忙別過頭,淚落得悄無聲息。


    我差點就錯過了一段怎樣的深情呢?


    胤禩,你說過會在原地等我的。


    果真不假,你沒有騙我。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


    “來……”


    他任由我牽著他的手起身,當看清我正是往裏間的方向走去時,手上一緊。


    “晴兒你……”


    我回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就知道,這些男人們在多艱苦的條件下,有些“意誌”也是頑強得驚人的。


    他被我一瞪,臉瞬時紅了個通透。我也不搭理他,徑自為他除了身上的外衣,又從櫃子裏拿了一床前幾天剛做的簇新錦緞棉被。鋪好了床,兩個被窩都鼓鼓的。我哧溜就鑽進了裏麵的一個。他的眼神滯了一刻,隨即綻開了笑言,也麻利兒地退了靴子爬上了床。


    待我們都安置好了,房間又恢複了安靜。


    “晴兒……睡了嗎?”


    “嗯,我睡著了……”


    “嗬……我……能不能……”


    嗯?!倏地心裏一個激靈!這是什麽意思!


    但麵上仍然安詳地閉目,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身邊人也不等我回答,索性拉住了我半掩在被窩裏的手,牢牢握在了手心裏。


    我還在等他進一步動作的時候,發覺身邊的人竟然沒了動靜。這才又半眯著眼睛打量他,原來早已伴著均勻的呼吸入睡了,臉上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暈!我這個宅女!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呢?!


    不過話說回來,一直都沒有發現,平日裏這樣溫潤的人也有這麽可愛的一麵。


    我笑著往他身邊靠了靠,仰望著頭頂的漆紅木椽,腦海裏全是許多年前那個青澀少年,還有那樣熾熱而渴望的眼神。


    胤禩,很多話我都難以啟齒,隻為了自己同你一樣自私的驕傲。


    那樣的一個靜謐的夜晚,你告訴我——因為有你在……守著你……心裏會踏實……


    你可知,隻這一句直到最後仍然可以使我望見你我那匆忙而又一望無垠的幸福。


    隻這一句,我整整念了半生的光景。


    無論何時何地的我閉上眼,滿是你那時令人心神為之蕩漾的熱切。


    本以為在未來這般數不勝數的淒清的夜裏,都會有這樣一個男人用溫熱的手把我拴在身邊。


    可是沒想到那一晚後,我的手竟有好一段時日再未被誰輕柔地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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