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壽辰百壽圖之後,我喜歡在沒有胤禩的陪伴時,獨自烹一壺茶,伏案臨字。小籃子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但多少承襲了其父在書法上的刻苦,小小年紀已經能夠端端正正臨得幾個大字了。所以,閑暇時間裏,不是我天南海北給她講著科幻和童話,就是她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同我一起習字。綺瑤幾次過來同我相商府中雜事都見我們一大一小亦動亦靜,相處甚諧,也戲稱我倆確有些母女緣。可我心中連連叫苦,這個精丫頭可是一點虧都吃不得。除了那夜在胤禩的提議下,我收她為幹女兒,行大禮奉茶的時候,頂著晃晃悠悠的兩個小辮恭恭敬敬地叫了我一聲母親之後,就再沒聽到過了,倒是對胤禩叔父、叔父地叫得歡暢,對我還是沒個名字“你你你”的胡亂稱呼,可氣煞了我。想何焯一代南方文人的佼佼者怎麽竟養出這麽個鬼靈精的女兒,卻不知究竟是隨了誰去。可轉念一想,這個小事糊塗大事沉著的孩子自有自己的一番細膩心思,料想無論任何人都無法輕易取代一個孩子心目中母親的地位的。後來,胤禩還特意書信向何大人征詢此事,回信中何焯言辭謙遜但難掩欣然,隨信交換了環玦雕璞以作信物。


    沒幾日,綺瑤和語傾也都加入了我們的書法隊伍,學堂氣氛愈見濃厚,倒真有些似模似樣。期間,我在督促小籃子的間當,又多向綺瑤語傾二人請教,好不容易求得了綺瑤和語傾的隸、柳二書的帖子,自己又分別臨了正小楷字帖兩冊贈與她二人,禮尚往來。


    “晴兒又在忙些什麽呢?”


    胤禩忽然從身後出聲,驚得我手中狼毫一鬥,紙上花了一片。


    “你是屬貓的?!走路沒聲音啊!好不容易臨了這多半張,就這麽半途而廢了!”


    我信手拈起在他放大的無辜表情麵前一晃,沙沙作響。


    “我還以為是什麽?嗬……晴兒別惱,胤禩隻是想瞧個真切,沒想就唬了你一跳。”


    我無奈地團起了寫花的紙張,隨手一丟。


    “怎麽?今天回來得倒早。”


    胤禩微笑不答,隻是拉著我的一雙被墨汁染黑的手越過木案,又親手為我沾濕了帕子輕柔地擦拭。我臉上一熱,一把搶了過來,默不作聲地自己解決了。差不多幹淨了。他又拉我坐在他的膝上撫著我閑時隨意綁的兩個麻花長辮,猶豫再三地開口。


    “晴兒……咱們打個商量……好不?”


    我聞言,心下倒是沒了個主意,自打我嫁做福晉,也不曾見他這般躊躇語塞。


    “什麽事啊?咱們是夫妻倆的,還有什麽商量不商量的。你隻管說……是不是府中又有什麽讓你為難的事了?”


    胤禩垂首搬弄著我的手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是……又不是……”


    這可讓我糊塗了,這麽個精明人還能讓什麽事難住了?!


    “可是蘭兒又淘氣了?嗬嗬……她小孩子家的沒個輕重,你別上心,回頭我再和她好好說,啊?!”


    這話我說的可不違心,小籃子雖然初識與我脾氣相衝,跟火星撞地球似的。可是這麽一段日子以來,竟然越發的與我親近起來,比起伊始與胤禩的難分熟識親昵有過之而無不及,儼然是從心裏把我當作了親人,隻是執拗著性子,從不嘴軟而已。


    聽我這麽一說,胤禩抿了抿唇,緩聲道。


    “晴兒……你沒發現,自從蘭兒進府以後,你就越發冷落為夫了嗎?”


    “啊?!”我兩眼一瞪,嘟囔著,“哪有……”


    “怎麽沒有?自打她住了東院,每晚都央你哄她入睡。這還不算,昨晚……昨晚你也瞧見了,竟公然擠進咱們房裏,把為夫趕出了門,真真無法無天了……”


    聽他滔滔不絕地細數小籃子近日來的惡形惡狀,我總算明白了胤禩的暗示,原來是這幾日由於小籃子霸占了我所有的空暇與精力,這男人又吃起了幹醋。我心說,那還不是你接下的擔子,把孩子帶了回來,反過來,自己倒抱怨起來了。可別說,要是讓我放下小籃子給別人看顧,還真有些不忍,總怕委屈了孩子。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真性情的丫頭,讓我愛不釋手,又怎麽放心讓旁人給她蒙上了世俗的枷銬。


    一方麵,有對孩子的顧慮,另一方麵,又覺得胤禩的這個孩子秉性怎地也不見好轉,如今竟和這麽個孩子計較起來。


    “胤禩……其實,我也給蘭兒尋過好幾個精奇嬤嬤照看了,可要不就是我瞧著不中意,要不就是根本壓不住蘭兒,沒兩天就給氣得灰頭土臉地來求我辭了這個差事,說是給多少銀子都不伺候這麽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我眼瞅著他輕顫的唇角,這才輕鬆了下來,“所以拖拖拉拉下來,一直都是安茜她一手給忙活著。再者,我也心疼這孩子從小就這麽獨立自己的性子,總想著把她帶在身邊照應著。”胤禩略微動情的神色讓我心裏又有了幾分信心,“要是你不高興,要不就讓綺瑤和語傾她們拉扯也是好的,好歹人家是正正經經的名門閨淑,不像我是個生來的野丫頭,自認教不好人家的掌上明珠,沒得再害了人家千金就是我的不是了……”


    最後還不忘幽幽地長歎了一聲。這一招果然奏效,胤禩聽我說的淒楚,早已繳兵卸甲,趕忙執起我的手貼在唇邊輕吻。


    “晴兒這是說的什麽話……我何曾怪過你,若非如此,又怎會應承了何大人……說好隻是打個商量而已,沒的惹了晴兒這些心思,胤禩絕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怕你操勞……”


    聽他言不由衷地告罪,心裏泛起了星星點點的甜,又忍不住想要打趣他。


    “那饒是這麽著,蘭兒還小,離不了人,你就心疼心疼我不就得了?!”


    “那怎麽行?!”胤禩自然聽懂了我話裏的意思,微慍地低呼,“你是我的福晉!”


    轉眼見我憋笑的臉,才看穿了我的作弄,身手就撓我的腰際。


    “好你個小妖精,竟然那我尋開心,看我不懲治你!”


    說著,連連加重了手裏的動作,我一下子笑得癱軟在他的懷裏,迭聲告罪。


    “別,別……我錯了……錯了……還不成嗎?……好癢……”


    漸漸利落的碰觸演變成連綿的撫弄,身體上的酥麻一波一波直搗我暫時短路的大腦。


    “蘭小姐,福晉不在房裏嗎?”


    遠處一聲呼喚,我驚得一個趔趄差點就從胤禩的膝上跌落在地,立即回頭望向門口,果不其然見到那小丫頭歪著腦袋叼著食指,眨著一雙疑惑的大眼也正在朝我們這裏張望。想起方才熱烈的唇齒相依,我騰地背轉起身,臉上臊熱無比,雙手捂著臉,羞憤地跺了跺腳。


    “都是你!都是你!以後我在小籃子麵前可更沒臉了!”


    胤禩應聲悻悻地站直了腰背,向趕來的寶福兒揮了揮手,示意他退到一旁,才又走近小籃子一把抱起孩子,狀似無故地柔聲問道。


    “蘭兒方才在玩些什麽?什麽時候過來的?怎麽也不進屋見過叔父,恩?”


    小籃子沒有言語,半天才緩過神來,嘿嘿地賊笑了起來,小胖手兒刮著粉頰。


    “叔父……親親……羞!……羞!……”


    這回我可真是無地自容了,本來心裏還抱得一線希望也徹底破碎了,原來剛剛我們兩人的親熱情景全看在了這孩子的眼裏了。


    偷眼撇去,胤禩的臉上也浮現一絲可疑的紅暈,隨即清了清喉,頗為玩味地瞅著懷裏的小籃子。


    “昨兒個我瞧見禦膳房的師傅又研得了幾樣新點心,特別向總管討了來。”


    小籃子一聽,眼珠靈活的轉了轉,再沒了聲音,小嘴兒不由自主地蠕動了幾下。我不由得暗笑胤禩竟然把我的招式悉數學了去,這丫頭倒也越來越架不住這誘惑了。莫不是真讓我給越教越回去了?!那我可真得好好檢討檢討了!


    才想著,那邊低語的兩個人已經有了些眉目。隻見,小籃子雙手交叉捂嘴,梳著雙髻的小腦袋撥浪鼓地搖晃,嘴裏振振有詞。


    “不說,不說……蘭兒不說……”


    胤禩滿意地點了點頭,掂了掂臂膀,轉身向我促狹地眨了眨眼,又踱出了門。


    “差點忘了這碼事了!今晚我邀了老九、老十還有十四他們來府裏用晚膳,綺瑤回了年府探望年老大人,晴兒便湊合張羅張羅吧!也無需怎麽講究法兒,都是自家人!”


    我還沒從方才的懺悔中解脫出來,兀自點了點頭。直到他已抱著小籃子走出了東院,估摸著是去了廚房,我這邊才開始吩咐著下人忙了起來。


    “瞧你們哥兒幾個剛才滴酒不沾的,定也沒吃盡興,估摸著你們這會兒要談正事,所以就送來了些平時做慣了的零食點心,省得老十總明裏暗裏的埋怨你八嫂我小氣!”


    老十聽我擠兌他好脾氣的一聲傻笑,徒手抓了抓自己光亮的前額,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就是這個吧……我聽說何家那個女娃娃就是讓八嫂這個叫什麽薯片的給收服的……”


    幾個阿哥爺聞聲哄堂大笑,就此談笑了幾句,我看他們說的高興,就地坐在了十四的下手方。


    “今兒個叫哥幾個來倒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最近南方那邊不太肅靜,想和哥幾個商量商量,討個主意!”


    書房雖然一向是他們男人探討時事的地方,可胤禩對我從不約束。我也聽得有滋有味。笑話!現在可正是奪嫡大戰前緊鑼密鼓的關鍵籌備時刻,胤禩對我的看法向來看重,不趁機盯牢事後悔之晚矣!墨菲法則教育我們最糟的可能性往往最大!光是以前看那些現代清穿文中的教訓還不夠大嗎?!性命可比臉皮重要多了!


    幾個阿哥起初還對胤禩的不避諱有些質疑,久而久之,也便習慣了我的存在。


    “十四,跟去的拜唐可有什麽消息了嗎?”


    胤禩的發問讓原本嘈雜的書房一下子靜了下來,我們幾個都目光狐疑地來回打量著他二人。


    “嗯,昨兒個才回了一次,當地知府按兵不動,想來還在等著皇阿瑪的指示。”


    雲裏霧裏地聽著,最先還是暴脾氣的老十按耐不住了。


    “八哥,你和老十四這是打的什麽啞謎啊?九歌你知道嗎?怎地也沒個人跟弟弟說說?”


    老九聽老十略有怨色,急忙為自己開脫。


    “你著急個什麽勁兒?!想來八哥今兒個讓弟弟們來就是為了此事吧?”


    “嗯,不錯!……蘇州又不肅靜了!”


    “哦?!八哥可是聽說蘇州三千踹匠(1)聚眾滋事一事?”


    胤禩撥弄著腰間的佩飾玉穗,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正是!從九年開始,蘇州一帶就因為這些外來工人口雜亂而隱憂重重,皇阿瑪也為了此時不知頭疼了多久。”


    “啪”!老十一掌重重拍在案上,高聲嚷道。


    “要我說皇阿瑪都多餘!幹脆把他們鬧事的全都抓進牢裏去,殺雞儆猴,一了百了!痛快幹淨!”


    幾個阿哥一臉錯愕,即刻紛紛給了他一個無可救藥的眼神,低頭沉思。老十還不依不饒在旁邊緊力兒嘮叨嘀咕。


    “八哥……你們倒是說句話呀!弟弟我說的在不在理!”


    見他們沒人知會,眼看老十的軸脾氣就要上來了,我隻能出聲勸解。


    “老十,你說的也未嚐不是一個辦法。可是,你想想,皇阿瑪一向以德服人,自來都是仁政施天下。若是為了這小小的矛盾而大動了幹戈,天下人會如何評判?更何況,蘇州踹匠可隻有這區區三千人?就是它的翻番都不止!殺了一二,哪裏是儆猴?往大了說,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啊!你拔的可是老虎的寒毛!想那蘇州如今正是咱們大清經濟命脈的關鍵樞紐,糧米、布坊猶盛。就連年年遠銷英吉利、西班牙這些歐洲小國的絲織布匹都是全部出自那裏,可見蘇州幾乎掌握了咱們大清民生的麵門。如果出了什麽差錯,這關係到的何止是蘇州幾十萬人,殃及的是整個大清的所有子民!你自己合計合計要用多少年才能再重建一個這樣昌盛繁榮的經濟中心?!”


    老十被我說教的目瞪口呆,呆愣了好一會兒。


    “八嫂說得極是!這也正是皇阿瑪最為擔憂的,這些年來隻要他們生事,皇阿瑪就隻能采用獎金製來提高踹匠的收入。可一路下來,他們的收入節節升高,卻仍然不滿於現狀。皇阿瑪的忍讓也著實讓我們憋了一肚子的火兒!想咱們滿清八旗什麽陣仗沒見過,打過蒙古,滅過準噶爾,如今竟讓這群烏合之眾撞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讓咱們怎麽能忍下這口惡氣!”


    十四說著也有些薄怒,不由得提高了分貝。


    我點點頭,深知這其中的取舍是如何的艱難。即使是當今這位空前絕後的偉大帝王,在麵對這些進退之時也猶豫不前,唯有不斷地忍讓和妥協,可這又豈是長久之計。


    糧食、棉布、食鹽,是封建社會中舉足輕重的全國性商品。到清朝雍正年間,蘇州已經成為全國棉布加工的中心城市。本來,全國性的棉布生產基地應該在鬆江的,這個地方產棉,有“衣被天下”的美譽。但鬆江生產的是原布,白色的。而市場需要的是青藍布,這個將原布染整成青藍布的後整理,就由蘇州來完成了。蘇州的棉布字號控製著棉布加工的資本源。清代初期老資格的外來民工幾乎都是來源於這裏,而當時踹匠人數不斷俱增,幾乎占據了蘇州三分之一的人口,而且又都是單身烏合,膂力凶悍,對蘇州的治安形成極大的威脅。這怎能不讓康熙憂心?!


    “八哥可是已有對策了?”


    老九出聲,適時地打斷了我們的爭論。


    胤禩不置可否,隻是匆匆帶過。


    “談不上,這回何焯何大人回鄉其實另有目的。”


    “難不成八哥正是讓他借著守孝之名避過耳目,徹查此事?!”


    胤禩淡淡一笑。


    “本來我還愁著不知遣何人更為穩妥,恰逢何大人老母故去,正得我用!隻是……這一程恐怕困難重重……”


    “所以八哥才讓我派去拜唐暗中照應。”


    “嗯,十四猜得不錯。昨日拜唐不也回報何大人拜見各知府知縣大人了嗎?”


    我心中這才明白了幾分,原來胤禩早已有了打算,而且還是走了這樣周到的一步。隻是我猜不透此事自有康熙勞神,怎麽排也不輪不上他親自查訪啊。


    “皇阿瑪可有什麽打算了嗎?”


    胤禩沒有急於回答,隻是輕言道。


    “皇阿瑪有什麽不清楚的呢?可是這件事又哪裏是表麵上這麽好解決的。”


    怎麽?難道這裏麵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暗底。


    才想問個究竟,胤禩衝我微微搖了搖頭,手上不易察覺地虛晃了晃。我思忖著這些歸根結底總歸也是他們男人的事情。更何況,自隆科多一事之後,雖然表麵上胤禩放任我對朝堂上一切事務的關注與探討,可再不輕易讓我涉足其中。我想這便是這個男人的可愛之處吧。事實證明,胤禩並沒有讓我失望,朝堂上的他再不複當初的那份急於求成,反而變得沉穩而承重。我想他大概也意識到了,正是他從前在朝廷上的誌得意滿和招攬攀交,才使得有心人特別的關照,所以也吸取了這明爭暗鬥中的教訓,刻意放低了姿態,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哦?八哥這麽說可是知道這裏麵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勾當?”


    十四精明的挑起了茶碗,啜了幾口,似乎很是愉悅。


    “嗬……其實,現在最重要的可不是咱們知道了什麽?而是皇阿瑪那邊知道了什麽?有知道了多少?”


    反觀老九沉默了多時,聽了胤禩的這句話也不得不深深點了點頭。


    “八哥說的不差,皇阿瑪的口風如何才是關鍵!隻是,這哪裏是咱們能夠窺得一二的,莫不說平常,隻要是關乎他那塊心頭肉的,哪次不都是打他那裏就開了閘。”


    “可這次便不同了……這一回可是關乎社稷的大事,豈是輕易就能一帶而過的。對於江山和百姓,皇阿瑪看重甚過任何一人!”


    胤禩饒有深意的一番警示,讓我的思緒更為混亂。


    “我說你們到底說的是什麽跟什麽啊?!弟弟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懂啊!”


    還沒等我出聲,老十就先咋呼開了,嚷嚷著自己又被哥哥們看扁了,受了天大的委屈。我靜坐一旁,苦思不解。


    “老十,你寫別胡咧咧。什麽事兒讓你這破鑼嗓子一叫喚還不都人人皆知了。”


    十四按住了吵鬧不休的十弟,老九這才不急不緩地開了口。


    “老十,也別怪八哥瞞你。其實,事前我也一無所知,隻不過我在蘇州一帶也有幾樁生意,又聽了八哥的幾句點撥,才略微有了些門道。若說這踹匠聚眾鬧事其實倒也並不是多大的禍事,隻是若這背後有人操縱那意義可就不同了啊!且不說,我的推測是否作準,但看這區區三千人的挑釁之姿,就不能不讓人有所懷疑這試探的可能性。”


    “九哥是說,這裏麵有人利用這三千人在試探朝廷的口風?”


    “嗬……還算你老十不傻,隻是這人的膽子也太大了些,為了這暴利竟然把什麽都豁出去了。”


    “這人?誰啊?我說你就快說吧!別和弟弟我那橋了!”


    “說你是木頭你還怨!你沒聽八哥方才說的那塊皇阿瑪的心頭肉嗎?”


    老十這才眼珠子一轉,狠命一掌拍實在大腿上。


    “原來竟然是太子!”


    “噓!你個木頭!別說不是他了!就是他咱們也沒有證據,你這麽胡喊也不怕讓旁人聽了去,皇阿瑪治你的罪!”


    這回老十可急了。


    “九哥,莫不是你在耍我?一會兒又說心頭肉,一會兒又說不是?!你究竟是怎麽個意思?!”


    “行了行了!十哥你也別氣了!這麽說吧。這一陣子,八哥一直讓我源源不斷地派人去蘇州打探此事,昨天才來了消息,其實,真正借此損公肥私的不是他,是他的那個奶公。”


    “淩普?”


    我抑製不住地低喚。


    胤禩朝我掃過了肯定的一個眼神。


    竟是這樣嗎?何大人暗訪知府知縣就是為了找到他串通地方官,借工人與朝廷的拉鋸和對抗來換取滾滾白銀的巨額利潤。那這麽說來的話,淩普很可能控製了蘇州多半部分踹匠,借他們薪酬的漲幅來控製棉布的價格高低。進一步說,價格高了,他這個宮廷采辦的納銀還會少嗎?然後,再分給那些與他同流合汙的官員和鬧事之人一些薄利,來個皆大歡喜。嗬……這一路下來,可不是豁出去了嗎?要知道他不是別人,他正是當今太子爺的奶公啊!若非如此,他為今又怎會有如此的風光與勢力。他這一惡行不僅將國家大義拋之腦後,更是一手將太子給放在了風險的最前麵。


    也就是說,為今最重要的便是能夠打探到康熙對此事究竟獲悉多少,是不是也如胤禩一樣早已心裏有數了呢?那麽太子和康熙心裏這個梁子可算是結下了。可是,若是不知,那麽胤禩今日下得這一番苦功可不是白費了嗎?要知道槍打出頭鳥,誰願意向康熙揭這個醜啊?!那不是找死嗎?無論康熙對太子是保是罰,讓皇帝老爺沒了臉麵,可都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低頭想著,越發覺得胤禩這一次的所為實在有些費力不討好了。萬一他一時難掩求勝之心,頂風而上,不是既毀了自己,又成全了他人了嗎?!


    “老九的一句話說得正是點上!現在,咱們最摸不準的就是皇阿瑪的心思了。皇阿瑪到底知道了什麽,知道了多少?這才是關鍵!”


    “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皇阿瑪對此並無察覺,又當如何?”我立即慌忙開口,心說今天我怎麽著也要製止胤禩很可能的自殺式決策,“你這一番用心恐怕也就付諸東流了!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你若告發了此事,是想要陷老爺子於兩難啊!保了那就是護短,置黎民於不顧;辦了老爺子心裏甘願嗎?舍得嗎?這股難言的悶氣怎麽忍受得了!”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才驚覺自己似乎又多說多錯了。


    老十撫著自己亮澄澄的腦門兒,嘖嘖有聲。


    “對對對!八嫂可真是說著了!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砸吧砸吧嘴,又放聲大喊,“哎喲!那這麽說,咱們這不是漏勺裝油,白忙活嘛!那太子爺哪裏是這麽容易鬥的!”


    哀歎連連,在一旁又默不作聲了。


    我偷眼望去,其他人也正暗自思慮,隻有老八正坐對望著我,眼中含笑。


    我衝他大大翻了個白眼。爺爺的!那是個什麽表情啊!真讓人有夠鬱悶的!


    “是啊!皇阿瑪他到底……唉……”十四撇嘴無可奈何,手裏反複撥弄著手裏的茶碗,忽又若得珍寶地揚聲道。


    “張廷玉!張廷玉才是關鍵!若說皇阿瑪平日裏最信任誰,最親近誰,除了咱們兄弟的至親之外,可不就是他了嗎?!若能夠拉攏了他,從他那探聽一二,可足以讓咱們受用一陣的了!”


    “老十四,這回十哥我可要叫你木頭了!虧你想得出!你個木頭!嘿嘿……張廷玉?!他?!他是誰啊?!他是那張老油子的得意兒子!他老爹那一手的絕活兒他可學了個淨!哪有那麽好相與的?!就說那老十三和他交情可非一般了吧。老十三對他可是誠心得很,可你看老四那邊可有從他那裏討得了半分的便宜!”


    聽了老十的話,我的心裏才稍稍放了下來。若說要從張廷玉那裏打開缺口那可是萬萬不可能的了!他日後的一句萬言萬當,不如一默,可算是將他為人為官的守則詮釋了個淨。若說是太極拳,當朝可沒人能夠與他父子相較一二的。


    顯然,看清這個現實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老九也出聲表示讚同。


    “老十這回可是說對了。張廷玉學會了張英的為人處事不說,與他父親相較更懂得為官之道。如果不是個能夠守口如瓶的主兒,皇阿瑪能夠把他留在身邊嗎?這一留還留了這麽多年都舍不得外放,他老父予告(2),都舍不得放他一同回鄉,硬是留下了他,還說什麽‘此屋即賜卿兩子居之,朕見卿子,如見卿也’(3)。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轉臉看向正坐,胤禩仰首輕倚椅背,緊閉雙眼,手指交錯的敲在身前的木案上。


    這又是怎樣的暗示呢?胤禩到底是怎樣的打算呢?


    ==========================================


    注:(1)正如文中所說,將原布染整成青藍布的後整理,這個行業叫“踹坊”,操作工叫“踹匠”。這是一種很古老的後整理工藝,現在已經很難描述。


    將漂染過的棉布卷上木滾,放在石板上,上壓重約千斤的凹字形大石。——《辭海》


    事實上,之後的工作才真正是由踹匠來完成。踹匠一人足踏大石的兩端,手扶木架,左右往來滾動使布質緊密光滑。這種凹字形大石在一些古鎮尚能看到,當地居民一般也叫做"石元寶"。


    這就是發生在清朝的很古老的後整理工藝,《辭海》上還有說:,“明清時江南蘇州一帶踹坊甚盛”。據雍正八年的報告,蘇州的“踹坊”有450多家,使用的踹石有一萬九百多塊,從業的“踹匠”有二萬多人,幾乎都是外來人口,這說明,蘇州一帶的治安已相當嚴重。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查一查那時候蘇州的治安情況,可以說是十分混亂的。


    從康熙九年起,踹匠就不斷的鬧事,要求增加工錢。能在《江蘇省明清以來碑刻資料》和《明清蘇州工商業碑刻集》看到的就有16起,這是立了碑的。


    康熙、雍正和乾隆時代,對處置這樣的事件各有千秋。康熙早期采用獎金製來提高踹匠的收入,是為寬;雍正則以"蘇鬆等處盜風不息"為理由,責令蘇州踹坊參照保甲之法,成立坊總甲長,是為嚴;而乾隆則根據糧價上漲對踹匠采用浮動工資,是為導。康雍乾時代的三套做法中,乾隆的最好,實際效果是,乾隆以後,雖然糧價是曆史最高,但踹匠鬧事的幾乎沒有。社會和諧了,大家有飯吃。康雍乾盛世,乾隆朝達到了頂峰。


    (2)清代大臣因病老,準予休假或退休,都稱“予告”。


    (3)見《澄懷主人自訂年譜序》康熙四十年辛巳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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