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蜷縮在牆角,蹲了許久直到腿腳發僵腦袋昏眩才扶著牆勉強站起身。眼眶微紅,抬袖拭了拭淚,拍了拍臉頰,深呼吸調整了下情緒,撫了撫發鬢,整理好衣裙的皺褶。四下看了看,正提腳準備轉身離開時,無意瞄到一抹灰色的身影,很是熟悉。


    佇足咬唇思索了片刻,終覺得顏麵薄還是算了,卻被人從身後喚住,嘴角彎起抹淺笑,扭身頷首回道:“原是齊公子,恕平陽眼拙。未能瞧清楚。”


    “呃……真是公主殿下,請恕草民唐突之罪。”


    “無妨!”


    平陽盡量維持柔和的麵色,淡定自若地立在那,一身淺水藍的半臂襦裙端莊俏麗,配上恬美的笑靨竟然有了幾分小家碧玉平易近人了些許。


    齊笑煜弓身作揖微微行了禮,正立著抬首輕覷了眼平陽,瞧到那微微泛紅的眼眶,皺了皺眉,朗聲低問道:“公主,這是第二次撞見你飲泣了。鬱結於胸強顏歡笑,不知這次草民可以做些甚麽?”


    “齊公子客氣了,這裏是宮外沒那些規矩。”


    “呃,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一路瞧景致無意走到了這裏,既然與公主撞見。可否邀請與在下同行,如今楓樹紅葉正值盛時,瞧一瞧滿山的嫣紅對心情會有諸多改善。我知道處僻靜些的淨地,請公主品一杯山泉水煮得香茗,稍作歇息休整。可好?”


    平陽微垂螓首福了福禮,回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請……”


    齊笑煜點頭露出讚許色,微欠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平陽無奈掩唇笑了笑,隻得提腳先行。兩人就這麽差幾步一前一後地走著,不時聊上兩句。


    等到了茅草亭時,齊笑煜已然收去了方才的拘謹,彎唇眉眼淺笑著,繼續道:“沒想到公主讀過這首:步出西城門,遙望城西岑,連鄣疊巘崿,青翠杳深沉,曉霜楓葉丹,夕曛嵐氣陰。”


    “節往戚不淺,感來念已深,羈雌戀舊侶,迷鳥懷故林。含情尚勞愛,如保離賞心,撫鏡華緇鬢,攬帶緩促衿,安排徒空言……”


    “幽獨賴鳴琴。”


    齊笑煜嘴角彎起迷醉的笑,搶白著念完最後一句。而後忽覺唐突趕緊拱手作揖,笑道:“抱歉,一時心喜。忘卻了!公主,請入座。”說著,細心地拂袖掃去石凳上的落葉塵埃,有禮地請平陽入座。


    “山水詩,由靈運始。我見識短見,也隻粗讀過幾首,恰巧記得這首。初讀時隻覺得清新自然之氣由書卷中透出,心境都恬淡了許多。細細地品甘泉的甜冽都能感覺得到,就像潑墨揮毫的大幅畫卷,一切是那麽的道法平和。”


    “確是如此,謝康公的才氣人品皆是上流。公主解析得如此深刻,怕早已參破了。請飲上一杯甘泉茶,與此山色同感。”


    齊笑煜心情大好,如碰到多年知己般索性以茶代酒敬了平陽。放下杯盞來,兩眼晶亮臉色微紅,甚是興奮。袖袍揮了揮坐姿也隨意了幾分,大有要拉著與之暢談三晝夜的架勢來,眉眼笑開絲毫沒了拘謹不自在。


    平陽無奈彎唇淺笑了下,舉起茶盞微示意後慢飲一口,笑道:“比起謝公的新奇絢麗,我更欣賞五柳先生的淡薄脫俗。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


    “欲辯已忘言。”


    平陽驀地搶白了最後一句,兩人相視一瞥,各自笑開。舉起茶盞再次示意了番,齊笑煜眸光澄亮臉色紅光,甚是高興暢快。正想開口繼續時,卻不想後麵有人出聲打斷了。


    “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得歡當作樂,鬥酒聚比鄰。”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我與世子爺還是喜歡這首,隨意瀟灑些。”


    慕容棋笑著揮扇從後麵的灌木叢走出來,晃了晃手裏的酒葫蘆示意了下,繼續笑道:“方才與世子爺躲到人少些的地方飲酒,卻被這談詩論道勾了出來。不自覺,我倆也跟著吟了一兩句,叨擾了二位。得罪處莫怪呀!”


    李從讓微微晃著身子,扶著亭柱堪堪穩住身形,連連搗頭附和著。還不忘又嘟嚷了幾句陶潛的詩,驀地振臂呼道:“猛誌逸四海,騫翮思遠翥。”


    “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遊。”


    祁暮清冷僵著臉背著手,隨口吟出這兩句。咬牙切齒地瞪向慕容棋等人,末了,淡瞥眼平陽,輕掃過齊笑煜,上前幾步將平陽拉起直接拽拖走。


    慕容棋搖著扇子,藉著平陽的空位坐了下來。涼涼地甩了句:“日月擲人去,有誌不獲聘。”


    李從讓糊裏糊塗走過來,將酒葫蘆搶走,抱著連灌幾口,笑道:“重孺縱行歌,斑白歡遊詣。”


    倚著亭柱滑坐下來,驀地又嗬嗬笑著念道:“夏日常抱饑,寒夜無被眠……”


    另幾個熟友聽不下去了,趕緊上前扶起李從讓,開口勸道:“罷了罷了,就此打住。不應景呀,陶潛先人非得氣死,專挑冷刺念。越發的心酸了,不應景。打住了,酒多了。”


    慕容棋搶過酒葫蘆,豪氣地仰首灌了起來,直至酒盡,眯眼晃了晃撒開手甩到一邊,笑道:“其他不可及,且效醉昏昏。”吟完,驀地席地盤坐,拍地大笑。


    眾人懵了下,忽地了然隻得拍額苦笑,卻莫可奈何。


    齊笑煜端起茶盞慢酌一口,淺笑道:“好一個眾人皆醉你獨醒,我等皆俗套了。慕容二少,皆請飲上一杯山泉水,再且揮墨豪灑如何?”


    “呃,不了。胸中點墨少許,不行,最多吟上幾句古人的佳句名詩,自己的牽強得厲害。既是我的私下好友,就別提這些。不行,我們說說女人如何?反正現下無女眷在了!”


    李從讓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毫不客氣地踹了腳這窩囊廢,怒斥道:“說你這混小子溜這裏作甚?呿,少來,談女人。老子向來隻管壓和扒,沒‘彈’過。”


    “滾,下九流的東西。也就這德性,出息的。”


    “老子當然出息,你們這麽多人中間,老子第一個做老爹。一舉得男,還是帶把的。不服氣,不服氣試試?”


    “這裏沒不帶把的,滾……再二十年,最多再多一個。”


    聞言,李從讓仰首哈哈大笑開,指著慕容棋,笑得滿地打滾。綢衫皺褶,枯草枝插到了頭發上,猛一揮袖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與非。走,喝酒去。”


    眾人互相拉扯著,再次往後山而去。齊笑煜擔心地瞅了眼平陽離去的方向,礙於眾人的推搡,無奈隻得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這廂,祁暮清拽住平陽的手,沿著石磚小道一路埋頭走著。平陽先是脫力掙紮,卻礙於蠻力怎麽也掙脫不開。正想張口呼救時卻被對方淩厲寒光堵了回去。


    跌跌撞撞地勉力跟著,不想,腳下沒注意,一個磕碰撲向前去,額頭狠狠地撞在對方的下顎。疼得眼淚直打滾,咬牙拚力忍著。


    祁暮清悶哼一聲,心裏暗咒了幾句,想忍下這口氣,終忍不住開了口。伸指狠狠戳了戳平陽的額,怒斥道:“你個蠢丫頭笨女人,有沒有腦子。走個路都這麽笨,還學別人玩心眼使手段耍暴力。得是碰上我,要是別人非撕了你下酒來解氣。”


    尷尬處依舊的微微刺痛,惱得他火氣燒的更旺。到處發了瘋地找,居然沒事人似的跑去跟陌生男子品茗論詩去了。虧得他四下尋不到急得抓地撓牆時,她卻沒心肺地談甚麽謝公陶淵明。


    越想越發地氣,手指點戳得更用力,絲毫不留情麵。騰騰亂冒的怒火卻在瞧到她的淚水時,霎那間化為烏有,隻剩下滿腹的醋意肆虐著。


    祁暮清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麽一天,吃女人的癟受盡悶氣。娘親與父親爭鬥吵架每每提劍相殺時,他便暗自下定決心將來要娶個一等賢婦回來。身邊那些會武的師姐妹自也入不得他眼,尋常家的閨秀千金覺得又顯小家子氣。總之:怎樣他都看不順眼,卻不想一次京城行毀了一切。


    越想越惱火,索性靠著個樹樁坐下將平陽抓到懷裏,反壓到膝上。對準嬌臀就是一陣鐵砂掌,一邊柔言訓斥一邊辣手懲罰。


    平陽先是驚愣嚇住,等臀上傳來劇痛,一陣費力的掙紮無果後死咬著唇就是不吭聲,淚水蓄滿眼眶就是不淌下來。


    “不長記性,就打得你長記性。若不是我求聖上壓下旨意,現如今你已是我祁家婦。好的不學,非學那些失行婦人與浮浪子弟為伍。今若不重罰你,他日有何下場?”


    平陽咬唇泌血就是不吭氣,咬緊牙根忍著。直到手酸,祁暮清才停手將她攬到懷裏,從懷裏掏出帕子擦拭著那縱橫滿麵的淚,眯眼冷哼道:“倒是硬氣,知我今日為何罰你?”


    平陽雙眸含恨,終抵不過那火辣辣劇痛,粉拳一頓亂捶,唾棄道:“打就是打了,有何理由。不就是報複踢你那腳。”


    聞言,祁暮清氣得橫眉豎眼,提手壓下又想來打。卻終停下手,默默歎息聲,將平陽攬於懷裏,啞聲低語道:“為何我與你說的,一句聽不下去。皇權這東西向來是男子追逐的。你雖生於皇家,卻隻是個公主。莫學前朝那幾位,沒有好下場。縱使你是出於輔佐的目的,也不要出手。


    你不適合,冉兒。還要我說幾次,何苦將自己逼到這個角落。再如此下去,你這燙手山芋,我斷不會接的。大廈傾頹,我隻能護得你一人。過兩年安心嫁過來,莫再生事端了。”


    平陽驚愣住,驀地揪住祁暮清的衣襟,慌張地瞧著他冷然的麵色,問道:“你是知道了甚麽?還是你想站在慶山王這邊?”


    作者有話要說:愛抱著酒瓶子睡覺的貓貓,咳,那酒是信子喝的。捂臉,→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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