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薄紗灑金曳地褶襇長裙,五暈紋羅銀泥衫,軟羅對襟大袖衫,挽垂鬟分肖髻。明媚的小臉稚氣未脫,卻故作老沉地輕敷點胭脂,半點櫻唇,硬生生勾畫出幾分女兒家的媚態來。


    長寧斜倚在榻的另一端,手執宮扇漫不經心地輕搖著,噙著抹意味不明的笑靨,靜聽著安順眉飛色舞唱作俱佳的八卦,不時抬眼餘光淺瞥下榻案上棋局的進展。


    平陽執著黑子,側肘托腮思索了片刻,驀地落子,勾唇淺笑道:“這盤我認輸了,憐煙,就到這吧。”


    “公主不用心,難道奴婢不值得您認真應對嘛?”


    憐煙撇了撇嘴,略有些不滿地收揀著棋子,水眸哀婉,微嗔含怒的神情瞧得人一陣心憐不舍,逗得秋月直呼她狐媚子,美色侍主。


    眾婢你推我、我鬧你的笑作一團,憐煙索性舒袖掩唇,秋波送情。霎那間紺黛羞春華,美目流盼,撓得人心直癢癢。


    安順先是一愣,回神後指著憐煙的作態,興奮地嚷嚷道:“對,簡良媛就是這神態,憐煙姑娘真厲害,學得十成十的像。嘿嘿,真厲害!”


    “噗……”


    秋月毫不客氣地噴笑出聲,一陣花枝亂顫,捂著肚子直喊疼。凡雁、冬梅、紫鵑三人也紛紛掩唇忍笑不已,惟有糖元一副狀況外的模樣,自得其樂地胖手抱著個黃澄澄的大鴨梨,笑眯了眼,啃得很是開心。


    長寧挑了挑柳眉,笑睨著平陽,一臉興味曖昧的笑,開口道:“二皇姐,您有心思?”


    “你這尖嘴妮子,瞎貧什麽?”


    “嗬嗬,我隻是隨意開玩笑的,二皇姐,莫氣嘛,真是的。玩話都能變臉,好大的架子。哼!真想齊夫子瞧瞧此刻的二皇姐,識得真麵目,免得他日後上當而不知。”


    “紫鵑,且替本宮掌這討打妮子的嘴。”


    紫鵑抿唇忍笑,立起福身領了命,虎下臉挽起袖子作勢要打,真落下來時,卻是輕摸了兩把長寧的嫩臉頰,手指挑起下巴像哄貓似地撓了撓,故作輕佻地笑道:“美人貓兒,你的小臉可真美,迷死個人。瞧得我都醉了。”


    眾人哄笑成一團,長寧先是一怔,明白過來時瞬間氣紅了小臉,手腳無措慌得一陣亂揮,擺脫了紫鵑的‘鹹豬手’,縮到榻裏邊,拿個靠枕護著自己。


    俏臉羞得通紅,磨了磨銀牙,輕叱道:“好大的膽子,你們哪裏知道的?”


    “嗬嗬,原真有這事。我的好四公主可真是厲害,告訴奴婢們:何時與那二王子殿下如此熟識的?”


    “壞人,都是壞人。人家是喝醉了,喝醉了!昏了頭才會那樣的,逗著玩而已。你們壞死了,沒事拿這不著邊際的醜事來羞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都說了是喝醉了,哼!”


    聞言,紫鵑挑了挑眉,很是不客氣地戲謔道:“噢,原來是這樣。噗……唉唉,可憐的二王子殿下,平白無辜地被個醉鬼小丫頭給羞辱了,再也看不到那堪稱絕色的小臉了,好好的蓄起了胡須,當真可惜了那張如花似玉的美人臉。”


    “呃,他蓄留胡須與我何幹?你們這群尊卑不分、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規矩的臭丫頭們,本宮要你等好看,來人,都給我拖出去掌嘴。著實一番好打,叫你們亂說。”


    雖氣得直撂狠話,卻終舍不得真去懲罰這幾個亦親亦友的貼身人。長寧嘟起嘴不滿地大發嬌嗔,逗得一眾笑鬧個不停。


    平陽一邊靜靜地坐著,溫柔地默瞧著她們嘻嘻哈哈的打趣逗樂。長寧瞧著不樂意了,噘著嘴起身撲過來,摟住平陽的柳腰,將頭埋到對方懷裏一陣撒嬌磨蹭。


    “二皇姐,連你也笑我。哼!本來是說正事的,你瞧瞧這些尖嘴蹄子,個個牙尖口利,哪裏還當我是她們主子,越發地沒規矩了。”


    “喲,如此說來倒是奴婢們的不是了。四公主,當真一句話壓死個人囉。唉,可憐我等出身卑微,實在是……”


    “好了,打住。紫鵑,好姐姐,你放過我吧。都護著二皇姐,難道我就不惹人疼,是個招人嫌的嘛?”


    “嗬嗬,瞧公主說的。奴婢等敢如此大膽,也是仗著主子們心疼。四公主居心仁愛,體恤恩寵我等,不是?”


    “二皇姐,我就說吧。你看看,一句話能墮你入地,一句話又能捧你上天。算是怕了你們了,不提了,若連你們也這麽胡嘴亂說敗壞我,我還要不要活了?”


    聞言,眾人不約而同地再次笑作一堆。如今外頭,長寧公主的名聲確實彪悍的很。為此,帝後二人沒少頭疼。尤其顧皇後幾次想給長寧指派宮裏的教習老嬤嬤教導拘束其言行品德,卻都被她刁鑽以‘喜歡二姐平陽公主教導’為借口給搪塞躲了過去。


    顧皇後雖心裏擔心著急卻莫可奈何,再加之,朝堂如今是多事之秋,明裏暗裏很多事情缺不得長寧的驕橫霸道。多次努力無果後,也就聽天由命了。


    “好了,不許再笑我了,繼續談正事。二皇姐,信送出去也有一陣子了,為何不見回音了?按日子算……”


    “紫鵑,我肚子有點餓,想吃你做得豌豆黃了。”


    懵懵然的一句話,紫鵑愣了下,很快明白了意思。朝凡雁、糖元幾個使了使眼色,蹲身福了福,便領著一眾悄然退了出去。


    瞧著瞬間靜下來的內室,長寧撇了撇嘴,湊近對方,嘟唇道:“二皇姐,神神秘秘的。難道……難道是那棺材臉不願意幫咱們?”


    “傻妹子,該怎麽說你好?我問你:事到如今,難道你還存著凡事想靠外人施援手相助的心思?”


    “呃……”


    長寧一下子愣住了,有些摸不著門。也迷糊了,不明白二皇姐話裏的意思。


    “記著,你我如今行的是非常之事,說不定哪天腦袋就能從脖子上掉下來。旁人不添亂,已是萬幸。就別再希冀那些莫須有的東西了,安心做我們該做的吧。


    如今的局麵,隻有盡人事,聽天命了。小妹,姐姐知道難為你了。可,我們隻能靠自己,誰也幫不了咱們。”


    “添亂?!他們敢,我叫父皇砍了他們的腦袋,滅了他們九族。哼!”


    “父皇護不了我們一輩子,公主,金枝玉葉,說是萬千寵愛於一身。殊不知,若是哪日遭了難,怕是路邊的乞丐都比咱們強。


    想我如今的大夏朝皇權日漸衰微,朝中黨派林立,地方藩鎮割據。要不是父皇力能扛鼎拚力苦撐,隻怕早已……嗬嗬,不說了,談談別的。”


    “別的,說甚麽?皇姐的話我懂,實際上,就連七弟都懂。苟延殘喘的日子,真的不好過。皇兄總是埋怨太子難做,卻不知道,我們這些女兒家更難。命運更加由不得自己做主,就是懂了,所以,我更加不願意認命。”


    “好妹妹,真是長大了,懂事了。”


    長寧咬了咬唇,水眸閃爍了會,低聲探問道:“二皇姐,你說:父皇真的會死嘛?我聽彎子說前日父皇夜裏咳嗽得都吐血了,要是哪天真有個萬一,我們可怎麽辦?”


    “贏了就是生,輸了,自然隻有死路一條。怕甚麽,當即去陪父皇也挺好的。總強過他日受盡磨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我沒怕,隻是,若輸了,我會很不甘心,而且會覺得丟份。與一族自家人權力相爭而死,太不值當了。”


    “瞧不出,我的妹子還是個心氣這麽高的。那你說說:哪種死法才值當?”


    “自然是立誌疆場,保國衛民。戰死疆場,馬革裹屍。何其壯烈,千古英雄。而我們將來的死法,最多算是追逐權力耍弄陰謀失敗遭滅殺。留個牝雞司晨、陰謀野心家的名聲,丟份……”


    “嗬嗬,你個丫頭,人小鬼大的。長寧公主巾幗不讓須眉,誰敢說不是,砍了他全家。”


    “噗……二皇姐,還說我了。你不也是,嗬嗬,實際上怎麽死的都無所謂,我隻求能和姐姐在一起,同享福共患難,同生共死。”


    “知道就好,那就按照已定的計劃,繼續行事。”


    “嗯,我聽二皇姐的。”


    平陽怔了下,伸臂攬抱住長寧,嘴角勾起絲幸福的笑,回道:“好,但願老天爺長眼,助你我一臂之力。”


    長寧杏眸澄澈,篤定了心意。卻仍有一事不明,心裏嘀咕了一陣子,終忍不住開了口:“既然皇姐心裏早有打算,為何還要寫信逼問那些不相幹的人呢?”


    “不相幹?!嗯,這詞用得好。我雖不指望他們幫我,但也不希望他們添亂。”


    聞言,長寧僵住了身子,頓覺徹骨的寒。皇權的爭奪真的這麽□`裸的殘酷嘛?親情、友情……一切在權力麵前都顯得那麽的蒼白無力,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雖早已懂得,可她卻一直喜歡騙自己,二皇姐的話無疑殘忍地撕碎了她心底最後一片希冀。恍惚間,猶記得那個執白扇的儒雅書生每每替她出手解除麻煩,帶著她到處耍玩嬉笑。而真正大難臨頭時,她心底暗處深藏的小小期盼卻是殘忍的落了空。


    心頭像是瞬間被挖了個血窟窿,痛得連直覺都沒了。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陣寒栗,下意識地擁得平陽更緊,含糊地呢喃道:“二皇姐,我心口疼,眼睛酸,偏又哭不出來。”


    “這說明,我們的長寧懂事了,也真的長大了。”


    平陽伸手輕拍著長寧的背,心裏暗暗許下心願:這一世必護這妹妹周全,縱使身死挫骨揚灰,亦不悔。


    “放心,有母後在,二皇姐在,長寧不要怕。等過了這一茬,一切會回到當初的。”


    “嗯,到時候,我要喝二皇姐嫁人的喜酒,新郎最好是齊夫子。”


    聞言,平陽臉頰微赧,沒好氣地鬆了手,扭身輕叱道:“多嘴的妮子,哪天真要拔了你舌頭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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