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一晃過去了數月,五月,正是百花燦爛綻放時。禦花園,姹紫嫣紅鬥豔著。聖獻帝難得出來走走,瞧著滿園的綠意盎然,自然龍心甚悅。


    由著顧皇後的攙扶,慢步走著。十一皇子李朝墨在高公公及一眾侍婢的幫襯下,搖搖晃晃地練著走路。瞧著老幺兒的可愛勁,聖獻帝心底一陣酥軟,抱起嬌兒連連親了好幾口,還由著調皮的十一皇子伸手抓他的胡子,隻鬧得顧皇後瞧不過去,命宮人抱走孩子才作罷。


    調整了會氣息,帝後二人走進了園中的涼亭,隨意落了坐。十一皇子瞧著很開心,又搖搖擺擺地黏了過來,咿呀含糊地喊著:“父皇,啊,父皇,抱,要抱……”


    顧皇後低首警告地瞥了眼今日有些人來瘋的小兒子,可礙不住,十一皇子人小膽子大。直接抱住父皇的一隻腿,一屁股坐到父皇的龍靴上,“嘩啦”就是一泡龍子尿。


    高公公嚇得當即變了臉,趕緊彎腰抱走小祖宗。侍婢內監們一陣手忙腳亂,請聖獻帝回宮沐浴換洗,卻不想聖獻帝仰首哈哈大笑,說道:“好,這是衝走千軍萬馬的童子尿,我兒出息。”


    說著,伸手抱過十一皇子,一陣笑鬧逗喝,直到顧皇後出麵,父子倆才作了罷,悻悻地回去換衣裳。


    正在換衣的空檔,聖獻帝突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他最寵愛的女兒——平陽公主的婚事。想到那妮子的強脾氣,聖獻帝隻感一陣頭暈,也不知怎麽搞得,本都該準備的差不多了呀,怎就臨時被迫延期了。


    “皇後,平陽這孩子是不是不滿意朕指的這婚事呀?”


    顧皇後先是一愣,等會過意後,伸手安撫性地放下皇帝的手背上,笑道:“陛下多想了,去年冬發生太多事情,太後本想著辦個喜事衝衝喜,宮裏也熱鬧熱鬧。


    不曾想,妮子偷挪用了那份銀子。陛下記得的,去年秋關中大旱數月,致使很多莊稼收成慘淡,甚者顆粒無收。朝廷那時緊急撥款撥糧,還停發了京中各級官員一月的俸祿,勉強應付了過去。


    事後,妮子就把本該操辦婚嫁的銀子都拿給工部,命令地方官員打井修渠興水利去了。妮子說:與其授之魚,不如授之以漁。”


    “嗯,如此說來,她倒是有理了。皇帝沒錢嫁女兒,還不讓天下笑話死朕。”


    “陛下,急什麽,冉兒今年剛15歲,我這做娘的舍不得,再留幾年吧。”


    “這是甚麽話?朕也是為她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嗯,陛下有理。臣妾妄言,請陛下懲處。”


    “罷了,既然不願意,就再等幾年。祁家那小子年紀也不大,嗯,那就索性再等等。”


    聞言,顧皇後趕緊起身行了禮,回道:“謝陛下,體恤臣妾。”


    “朕知道,這孩子好容易與你親了,你舍不得,也是應該的。”


    說著,聖獻帝伸臂將顧皇後攬到懷裏,依偎輕擁著,繼續道:“朕突然想到一句話: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若是哪天朕先去了,這一大家子人有老有小,就全拜托給皇後了。”


    顧皇後怔了下,抬首細細地瞧了會夫君,半晌,垂首哽咽道:“臣妾知道,陛下,不談這些,咱們說說其他開心的事情。”


    “好,朝勘那小子可長進了?”


    “陛下,都說了……”


    “好,好,說其他事情,不談正事。”


    …………


    高公公示意眾人退遠些守候,陛下日益沉重的身體,是時候讓這對天下最尊貴的夫妻安靜地相處會,有一點屬於他們的空間與時間了。


    錦福宮,待通傳後,小彎子興奮地跑回來,瞧到榻上坐著的二位公主,恭敬地叩身行了安,回稟道:“稟二公主、四公主,大喜呀,大喜。”


    正在思量下一步棋如何走的長寧,沒好氣地抬了抬眼,輕嗤道:“喜?!哪裏有喜,我看大禍臨頭,倒是真的。”


    一早起來聽說二皇姐又病了,嚇得她不敢細作梳妝,匆匆盥洗後便趕了過來。不曾想,晴天一個霹靂差點炸傻了她。


    “呃,是高公公讓小的來回稟的。陛下答應下來了……”


    “答應甚麽了,賣甚麽關子,快說?說得不好,有你一頓板子受的。”


    “啊,小的萬死。回稟四公主,陛下答應皇後娘娘,二公主可以繼續在宮裏待幾年,不著急出嫁了。”


    話音未落,長寧驚得霍地站起來,拍桌急得大喊道:“你說甚麽?開什麽玩笑,父皇當真病糊塗了。”


    平陽隻感耳朵一陣嗡嗡響,抬眼嗔怪了眼長寧,開口道:“紫鵑,賞!彎子,你可以下去了。”


    雖被這一驚一乍弄昏了頭,彎子還是乖乖領命跪安退了出去。長寧騰地站起來,將內室的侍婢全都遣了出去,命紫鵑守好門,回身幾步跨過去,猛然抓起平陽的隻手,急問道:“二皇姐,你瘋了嗎?當真要這麽做,要知道,父皇知道了,非得給活活氣死呀。二皇姐,你再想想,若是討厭那棺材臉,咱們趁現下瞧不出來,趕緊找其他人嫁了,齊夫子,齊夫子,如何?”


    “傻丫頭,我看,倒是你快瘋了。”


    平陽淡瞟了眼長寧,冷冷地抽回手,輕撫著小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


    “啊,二皇姐,我真的快瘋了。你……你肚裏的東西,哪裏來的呀?嗚,若是父皇母後知道了,非拆了我不可。我老帶你溜出宮偷玩,逛戲園子瞧美人。


    二皇姐,你快告訴我吧,誰呀,誰塞給你肚子裏那塊肉的,我去宰了他。一定剁了他,我的好二皇姐,我怕不等父皇母後來處置我,那個棺材死人臉就能拆了我。


    他叫我看護好你,威脅我照顧好你,這下好了,他走了還沒兩月,你肚子居然……你,等等,二姐,你肚裏這塊肉幾個月了?”


    一通沒有頭理的發泄後,長寧總算找出了問題的關鍵。決定直接切準要害來問,她的二皇姐居然未婚先孕,她溫婉柔美的二皇姐居然要做娘了……她一定要抓出那個混蛋,閹了那膽大包天的家夥。


    “你竟然知道了,還問?”


    “呃,是那棺材死人臉的。真瞧不出來,真的瞧不出來呀。幾天都等不得,混蛋呀,他把皇家的臉麵當作甚麽?我這就寫信去罵死那混蛋,再把祁家那老頭子老太太喊來,痛罵他們一頓,真是養出個好兒子。”


    “打住,長寧,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除了我身邊的五個貼身瞞不住,另一個就是你,你必須裝作不知道這回事,必要時,還要幫我打打掩護。”


    “二皇姐,你瘋了嘛?既然就是那死人臉的,你就趕緊嫁過去,不就得了。混蛋,男人都不是個東西。二姐,你還這麽年輕,就……”


    聽著長寧的絮叨,平陽倒是一點也不震驚,相反,還很高興。璟兒,她的璟兒。時間與前世接近相似到不行,也就是說,她的嫣兒、洛兒都會依次出生。這一次,不會再有劉蘭芝的迫害,更不會再有所謂的父親。


    她的孩子,隻將屬於她一個人。心冷於兜兜轉轉地無法逃開,卻又心喜於她的孩子回來了。這本是她此生再無可能的奢望,可如今,卻……她無所謂孩子的父親是誰,甚至不想關心太多關於那人的事情,她隻想要回屬於自己的孩子。


    若是孩子們都平安回到她身邊,又平安的長大,她可以忍受一個若有若無的男人偶爾的接近,從今天開始,她一定要照顧休養好自己的身子,萬不能像之前那番折騰,她要好好的活著,活到璟兒、嫣兒、洛兒長大的那天,活到他們結婚生子的那天,她可以含飴弄孫,真正的含笑而死。


    她滿足了,對一個母親來說,任何事情都比不得她的孩子又活了來得令她高興,她要孩子們這一次可以平安長大,在最幸福安逸的環境下長大。璟兒,這一次你再敢調皮偷偷跑去玩水捉魚上樹掏蛋,娘親非打腫你的屁股,叫你半月下不來床。


    輕撫著小腹,平陽勾起抹溫柔的笑靨,很是滿足。


    長寧邊上咋呼了好一陣子,直說得口幹舌燥,可她悲哀的發現二皇姐根本沒再聽她說話。啊,想到二皇姐幾個月後可能像母後,或者大皇姐那樣大肚便便,長寧止不住的頭疼起來,二皇姐當真鐵了心了。


    喜歡孩子,討厭孩子的父親。這叫甚麽跟甚麽?她到底該不該告訴那棺材死人臉,不行,若真告訴了,豈不說明她長寧怕那棺材死人臉了嘛?可……可二皇姐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又如何瞞得住?


    呃,幫手她倒是有:慕容棋,額爾木圖……啊,還有,齊夫子一家,可藏人的地方?嗯,結廬草堂偏僻的很,齊老太的手藝一把罩。可二皇姐如何住到草堂去呀?不行,這主意不行!


    瞧著平陽平坦的小腹,長寧恨不得立刻揪光自己的頭發,思來想去,她都想不出棺材死人臉何時和二皇姐關係這麽親密的?


    想到這,索性不怕死地問了出來,磨牙道:“二皇姐,你何時與那混蛋勾搭……不,好上的。”


    “梅園賞梅,我病了,沒去。說來,還要謝謝妹妹,非提議步行去。奈何我身體弱,遲了片刻。”


    “好了,好了……別說了,我不好,還不行嗎?不過那畜生也夠混帳的,我哪知道把個綿羊塞給了頭惡狼。”


    “長寧,當心撕了你的嘴。”


    “啊,啊,當我沒說,玩笑,玩笑啦。我失言,可二皇姐,你真這麽做了,日後,可沒後悔的機會。沒名沒分,對你和孩子可都……世人的那張嘴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有名份又能如何?”


    “孩子可以認祖歸宗,入得族譜。也有名有姓,出身家世,外人的小瞧不得。”


    “長寧,你戲文看多了吧。”


    “好嘛,就算二皇姐你是公主,最尊貴的嫡出公主。一般人奈何不了你,可,可皇家終是要臉麵的,二皇姐既不願意嫁,又不能……孩子生下來豈不是無父無母。”


    “你錯了,他有母親,隻是不需要父親。父皇若怪罪下來,我一人承擔。”


    “二皇姐,你說的哪裏的傻話?”


    “我想:該沒人敢得罪你肚裏的這塊肉,你想想,他娘親是誰?嫡公主,他那老子是誰?羅刹將軍,都雲端山尖的人物,除非想得罪你的人傻了,往槍口上撞。”


    “長寧,這話你又錯了。嫡公主,那是父皇還在。羅刹將軍,那是我們與那些人還沒翻臉,若是都沒有了,就隻剩下我。所以,長寧,既然已走到這一步,作為個女人,我幾乎都舍棄了,這世上,就沒有咱們不可以做的事情。”


    “二皇姐,您?!”


    “記著,既然是女人,注定我們很多時候比不過那些男人。可我們也有他們沒有的:容貌美色,就連男人都可以靠著聯姻的裙帶關係一步步爬上去,我們女人為甚麽不可以?


    長寧,看清真正對你有用的,若是需要一些代價來換,有何不可?你也說說過,落架的鳳凰連隻雞都不如,若是我李氏一族他日真有個好歹,你我的下場……我們族人的下場,你想過嗎?


    與其那時候,受盡□毫無還手之力,不如趁著現在,早早地謀劃一些事情。縱使他日敗了,也不後悔。”


    “我呸!難道祁、慕容兩家突然插手的原因是二皇姐你拿自己與那混帳家夥做了交換,二皇姐,你說,是不是?說呀,你倒是說話。”


    努力抑去眼睛發澀的感覺,平陽試著勾起抹恬笑,伸手撫了撫長寧的小臉,回道:“你傻,二皇姐再傻,也沒到需要拿自己做交換的地步。你看,婚事延遲了嘛?”


    “可,可……二皇姐,與那混蛋已經是……哼!這些家夥,太欺負人了。若是我李氏昌盛的時候,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自打代宗之恥後,二皇姐,我李氏一族與那些藩鎮門閥的仇就一直在,他們當街誅殺了代宗那朝的宰相,使得京城的官員沒一個敢上朝。自代宗後,我李氏一族的女子更是受盡了那些藩鎮門閥的欺淩。


    萬安姑姑不就是,居然被休棄回來。而父皇還另嫁了個宗室旁係女子過去,他們將我李氏一族的尊嚴踩踏殆盡。


    二皇姐,我懂了,我當真的懂了。我決定不要慶山王叔死了,找個理由貶黜了他。就算他日後反了,再殺也不遲。我們不能親者痛,仇者快。


    二皇姐,我恨,我恨為何要生在飽受欺淩的帝王之家,有著表麵無上的榮光,卻像隻狗一樣殘喘度日。”


    長寧痛哭失聲,抱著平陽將心裏積壓許久的情緒一下子宣泄了出來,她恨,她真的好恨。哀悼著一切,不管是甚麽,這一次長寧像是想將一輩子的淚流盡了般號啕哭喊出來。


    代宗之恥,是銘刻在她們李氏一族女人身上永遠的痛。至代宗後,李氏一族多少的公主郡主嫁給了那些藩鎮門閥,她們的兄長父親舍了自己姐妹女兒的幸福,賭上了畢生的精力拚力維持著這大廈傾頹的一切。


    醉生夢死者,如代宗,拚力挽回者,如她的父皇,祖父……生在這多事之秋已是不幸,生在了隨時麵臨覆滅的家族更是她們的大不幸。常言道:爬得越高,摔得越慘。這句話就該是送給她們的,她不想醉生夢死得過且過,殘酷的現實逼得她一步步走向沼澤的泥潭,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以前,她也許是世上最快樂幸福的。可,如今,父皇的病體沉重,各地藩鎮的蠢蠢欲動,她本還開心欣喜,這一刻居然還有忠義烈臣願意繼續捍衛大夏朝的尊嚴。如慕容棋等一眾可翱翔天際的蒼鷹願意繼續守衛效忠他們。可她想錯了,她太傻了,他們的效忠是要代價的,需要她們付出千百倍的代價的。


    記得父皇說過:治理天下好似駕馭烈馬拉韁繩,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放眼她李氏一族,確實能者之輩寥寥無幾。吃喝玩樂之徒倒是隨手一抓一大把,他們將自身的權力肆意亂用,心安理得地享樂。


    難怪父皇火起來,要砍了他們的腦袋。甚至發狠,連他自己的一塊砍了,索性落個幹淨利索。家與國之間,父皇痛苦了一生。她長寧絕不重蹈覆轍,所以即使再恨那些藩鎮門閥,她聽二皇姐的,為天下公者乃仁義之輩,需留著。


    好吧,既然前一陣子她砍了那麽多為禍朝綱奸臣逆賊的腦袋,如今,她索性也清理一下李氏一族裏的奸佞為禍之輩好了,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了。殺一個與殺一幫子,沒啥區別,早已是一手的血腥,她就沒必要再矯情。借此肅清一下宗室族親,至少令他們循規蹈矩,安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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