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來人的那一刻,平陽怔愣住,隻感到五雷轟頂,霎那間天旋地轉,心如油煎般地灼痛開來,眼前一黑,若不是一邊憐煙瞧出了不妥,藉著遞茶盞,側身遮擋住且適時地出手扶了一把,非栽倒下座椅不可。


    平陽甚是恍惚,愣愣地回了神,未免邊上的太後察覺,趕緊低首掩飾去自己的失態,心裏的震驚卻怎麽也無法輕易短時間得到平複。


    因來人是十多年未見的舊友,太後自然樂得喜上眉梢,連連稱了幾聲好,免了禮,賜左首席看茶,另點了一出新戲來唱,且吩咐了晚上擺宴攬月閣,算作接風。


    說話間,又將合撒兒小王子招呼到跟前,拉著手一陣細瞧打量,問了年歲等等不提。一時間,平日裏最喜聽戲的太後居然沒了繼續聽的耐心,隻顧著與烏孫可汗聊起了家常敘起舊來。


    提到前事種種,太後唏噓不已,說著說著,不覺眼眶紅了起來,斂帕拭了拭眼角,不甚感概地言道:“真真的物是人非,一晃眼都過去三十年了,得有十五年沒見麵了吧。這一眨眼,你我都成了雙鬢斑白、兒孫滿堂之人了,如今,您身體可好?”


    聞言,烏孫可汗仰首爽朗一笑,回道:“謝太後惦記著,老樣子,隻是腿腳沒以前俐落了,到了天寒刮風時,總有些酸痛。”


    太後點了點頭,說道:“年紀大了都有些這毛病,不打緊……”但說著,還是轉首命人取些應症的藥贈與老友,又說了一些其他的閑話,說話間,眸光在下首的一眾兒孫裏麵轉了又轉,想了想,伸手撫了撫身側合撒兒的發頂,輕笑道:“烏孫可汗,你這幺兒可有婚配?”


    烏孫汗王先是一愣,趕緊放下手裏的茶盞,拱手回稟道:“沒有,若太後瞧著喜歡,倒是無妨!”


    聽得這話,太後笑得更是合不攏口,又連連稱了幾聲好,若不是一時難拿準哪個適齡哪個般配?隻恨不得當眾就點了這門親。氣氛很是和樂,相談甚歡。


    右側,平陽默默坐在那,神魂卻不知早已渙散到了何處,怎會這樣?哪裏出了錯?若她沒瞧錯沒眼花,這烏孫可汗分明是前世她那苦命女兒文嫣的夫君,合撒兒?!想到這名字,不覺心頭一陣揪痛,凝住神,一細看,眼前的男孩大概六、七歲上下,除了年歲不符,這眉眼五官與她那前世早夭的小外孫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她都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是真的。


    這是怎麽一回事?到底哪裏出了錯?平陽心裏亂成一團,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她清楚地記得前世的烏孫汗王隻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後來叛變弑父殺弟的大王子,另一個就是她那苦命女兒文嫣生的合撒兒。


    到底哪裏出了錯?這是怎麽一回事,她必須立刻查清楚。


    眼前一陣昏眩,恍恍惚惚,底下周遭的人說些甚麽,就再也無法聽清楚了。平陽愣愣地坐在那,微垂螓首,不發一言。直到邊上太後察覺到了甚麽,湊過身來輕聲詢問,方才堪堪回了神。


    扯了扯發僵的唇角,勉強擠出個笑容,心不在焉地應付了幾句,平陽便藉著舊疾微恙匆匆起身跪安告了退。


    坐在馬車上,平陽神情黯然,任憑一旁人如何詢問,隻默默坐在那垂著眼不發一言。直到回到內院屋裏除了憐煙、再無旁人,方才開口喚道:“憐煙,你過來,替我查一些事情……就這樣,你退下吧,本宮想一個人待一會。”


    言罷,憐煙愣了好一會子,心裏一陣犯迷糊,公主突然如此反常——起因居然隻是前來覲見的蠻族汗王。雖不明白公主為何突然要她查這些事情,觀公主的神色很焦急慌亂,甚至有點……總之,一點不像平日裏的公主,遂隻得應了聲告了退,準備親自前去查明這事。


    待門掩上的那一瞬,平陽整個人脫力歪倒在榻上,蜷縮起身子,隻感前所未有的寒意籠罩全身,慢慢滲入,止不住地顫栗起來。天地一瞬間在她眼前全數坍塌,好似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早已悄然開始吞噬一切。此刻的感覺已非心驚膽寒、恐懼之類的言詞可以形容,她隻覺得從未有過的絕望……


    就在那一瞬間,她分不清前世今生,辨不清哪個真哪個假?乃至覺得一直支撐她活下去的支柱——複仇都變得是那麽的虛無可笑而沒意義,但願她想多了,起初得天垂憐死後複生後,那些細微的變化她並沒有上心,而如今一個不容她忽視的鐵證擺在了她麵前,本該是她外孫的合撒兒居然提前出現了。


    以往被她忽略不計的不同點開始一個個出現在腦海裏,不斷提示著她:文璟提前好幾個月出生了,父皇本該上月就去了,可至今還活著……二皇兄也老早該,可……如今做新君的必是二皇兄無疑,前世視權勢如命的慶山王叔現賦閑在家含飴弄孫去了。


    而她恨之入骨的劉蘭芝、簡子茹兩個賤人,也早已命喪黃泉。這些隻算好的小改變,那壞的了……秦蜀的祁、慕容兩家,甘陝的申王李厚忠,江州的耿家,定南的石家……放眼四方:那些大大小小皆蠢蠢欲動的藩鎮勢力,平陽不敢再往細處想,一陣陣無法抵抗的疲倦感席卷而來,她要好好休息會,好累,好累……


    意識越來越迷糊,正要睡著的那一刻,突然一個有力的臂膀將她擁入懷裏,伴隨而來的,則是那熟悉而又懼怕的氣息,狀似溫柔的低喃聲細數著對她不愛惜身體諸如此類的抱怨。


    若是往常,平陽也許還有個耐心與他虛與委蛇一番,可今日心情甚差,自然更受不了這‘虛情假意’,掀開眼,很是不耐地淡瞟了下,輕嗤道:“本宮何德何能,驍武侯何苦這般委屈了自己?若是不喜,天下的美人兒多的是,你出了門,盡管去挑……”


    說著,眼一瞪,臉一黑,扭著身子就要掙脫開。


    無奈地輕歎了下,祁暮清勾唇輕笑了下,將掙脫中的平陽打橫抱置膝上,扣住亂動的手腳,傾身就狠狠吻上那氣死人不償命的櫻唇。對付刁蠻驕橫公主的手段越發的嫻熟精進了,一陣耳紅麵熱的親昵,平陽氣紅了臉,咬著唇氣哼哼地扭首不再吭聲。


    不冷不熱、沒個好臉的嗆辣壞脾氣,祁暮清早已習以如常,嗬嗬笑了笑,隻攬臂將懷裏的佳人摟得更緊,下巴輕靠著她的發頂廝磨了會,自說自話地啞然輕語道:“聽說你不舒服,本和幾個家夥正喝著,得了話,片刻沒敢耽擱立馬就來看你。小夜叉,瞧你這一頓脾氣數落,該是沒事。莫說我沒這心,就算有,也隻對你一個。”


    “你……祁暮清,你何時……無恥,放開,我今天確實不舒服,宴席,你不是說有客人,走了,本宮這不需要你。”


    “嗬嗬,瞧著是不太好。手腳很涼,臉色也不好,來,我替你暖一會就好。”


    “不要……不要,混賬!”


    縱使她使了全身的力氣,祁暮清依舊不痛不癢地輕笑著,攬抱起平陽,徑直走向那繡床,熟練地動手替她換了外衣內衫,抱起就去了通間去沐浴。


    水氣蒸騰,平陽俏臉惱紅,貼身的衣衫弄得全濕,曲線畢露,半坐在浴桶裏。抬起臉來,狠狠瞪向這沒皮臉的,怒道:“我說累了,累了,你不懂嘛?”


    “懂呀,所以替你沐浴消減一些疲勞,可惜,衣服弄濕了,是你自己不配合。我隻得將你整個丟進來了,這樣……比不穿來得更……迷人。”


    “……”


    如此厚顏的話,平陽抬臉狠瞪了兩眼,扭首不願再多做理會。


    祁暮清僵在原地,抽了抽嘴角,隻得俯身過去,又是一番誘哄,方才勉強消了對方的氣。沐浴完,抱回榻上,拿塊軟綢布來細心地擦淨濕發。


    屋裏稍顯壓抑,隻得又腆著臉來打破話茬,笑道:“你那堂兄李從讓沒準過一陣子會回來,今日是幾個軍中同僚正好都在京師,也就聚了一場。約好了改日一起去郊區狩獵,你去嘛?”


    平陽白了眼,撇了撇唇,回道:“打打殺殺,我不得空,不想去。”


    “哦,是嘛?那怪不得我了,我可是好容易腆著臉將那衛將軍約來的,你不去,事後可莫後悔。你這妮子,求人一個嘴臉,不求人時,看你這臉兒板的,唉,賢女美眷,小夜叉,也隻能配我羅刹了。”


    “……你,祁暮清,你耍我,沒見過臉皮厚成你這般,將個羞罵當趣味。你該知道,這事對我那三妹有多重要,若她真嫁外邦,我就拿你一眾祁家千金小姐們當陪嫁。看看,誰更吃虧。”


    聞言,祁暮清暗自抹了把臉,自認倒黴。越是相處,越發現這妮子的脾性實在壞得惡劣。總能掐著對方的軟肋,偏偏是,一掐一個準。


    “算我錯,人現在就在,你要今晚見,還是改日?對了,外嫁番邦,到底還是個正妃。我那衛家兄弟可是有過一房妻室的,膝下有一獨子,公主嫁過去,也隻得算是續弦,你確定:其他人會同意?我看……”


    聽到這話,平陽不覺鬆了口氣,三妹若真嫁進那衛家,才是她的造化了。心裏雖喜,麵上卻不願多做表露,涼涼地回了句:“這事本宮心裏自有數,莫須你這旁人多嘴。”


    本還一直笑臉相迎的祁暮清,聽得這話,沒了好脾氣,當即斂去了笑,牙槽一陣暗磨,寒眸危險地眯了眯,俊臉微冷,默默地回身關掩好門窗,熄滅了燈燭,抱起惱得他火冒三丈的女人,撲進了床榻。既然陪笑臉說話,消不了火,那隻得如此滅火,看這死妮子還有力氣與他折騰。


    作者有話要說:如今,算是暫時相安無事嘛?這一章,我推倒了n回,這次勉強滿意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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