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這話,慶山王李思諫挑了挑眉,停下箸筷,單手捋了捋胡須,輕搖了搖頭,半哀怨地瞥了對麵的平陽一眼,回道:“你這鬼妮子,做親皇叔的每日勞心勞力,裏外這番奔波著。連安心吃個飯的工夫都少了,唉,偶爾這般吃得幾回,反落了閑話?”


    說著,抬袖拭擦著眼角,佯作哀傷,一副唏噓孤寂的可憐老頭模樣。


    瞧到慶山王這般,平陽無奈地搖了搖頭,隻淺淺笑了笑,沒有接話。兀自往前移幾步,選了靠牆角案幾的位置落了坐,抬首瞥了眼正方牆上突然多出的鬆竹圖,彎了彎唇角,笑道:“皇叔,好雅興。前朝趙拓的鬆竹圖,這幅畫得好,上麵的詩更好。‘促席坐鳴琴,寫我平生心。平生固如佌,鬆竹諧素音。’寥寥幾句,說盡了個人的心境。如此快慰寫意的心境,令人羨慕欽佩,且心生仰瞻之意……”


    說道這,頓了頓,抬首拉了拉衣袖,勾唇輕笑出了聲,眉眼間掩不去的苦澀,輕語道:“這樣的日子,怕隻能羨慕了。皇叔,你說:人腳下走的路有盡頭嘛?”


    抬眼瞥了下神情落寞的平陽,慶山王勾唇苦笑了下,沒有吭聲,兀自舉箸從小碟裏夾起塊糕點,輕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在嘴裏散開,下意識地抖了抖身子,長寧丫頭做的糕點真是越來越……


    但想到那些事情,心裏也就有了數。可憐的孩子,心是苦的,隻怕糕點再甜,舌頭也嚐不出來吧。嚐出來了,入了嘴也是苦澀的……


    思及此,放下筷子,微微歎口氣,勾起抹溫和的淺笑,回道:“隻要是人修築的路,就有個盡頭。這幅畫,皇叔瞧著你該會喜歡。所以拿來掛著。妮兒,又胡思亂想了。日子如何?!好壞!?都是人自己過出來的。怎麽跟祁家那小子又鬧別扭了?若當真礙眼,改日皇叔替你打發了,再給你挑個順心的。”


    聽得這話,平陽愣了愣,會過意來,幾分感動、幾分心暖、幾分羞赧……急急地嗔怪地瞪了眼對麵嗬嗬笑眯眼狀似很體貼慈藹的老不尊,銀牙暗咬了咬,撇唇道:“若皇叔有閑心管我的那些事,還不如,想想其他的。從讓堂兄在外頭多久了,皇叔,讓他回來吧。”


    慶山王怔愣了片刻,眸光閃了閃,心頭微凜了下,思緒一亂,不覺沒了胃口。接過邊上憐煙遞來的濕帕,拭了拭唇,淨了下手,低首沉聲地輕語道:“不急,待著那,能出甚麽大亂子。混小子如今是駐邊的守將,豈能輕易調派?!你個妮子,總亂操心。”


    像是瞧出了慶山王的心思,平陽微蹙柳眉,想到他們父子間的陳年舊事算是她行事間接導致的結果,不覺有些歉疚,抿了抿唇,輕聲勸道:“皇叔,甘州的申王狼子野心久矣,遲早的事情,何苦將從讓堂兄留在那。到那時,想離開怕已非易事。屆時,前有舊仇蠻夷、後是黑心豺狼。哪個是省心的,何苦來哉?”


    平陽丫頭的話是在理,但隻怕混小子不願聽他的調令呀。父子鬧得那般田地,著實尷尬;也甚是無奈的很。慶山王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剛想開口回絕時,卻被平陽抬手製止。


    “慶山王爺,本宮的十一皇叔,我這般建議:也不全為了從讓堂兄,還有,堂兄若離開了,申王沒了顧忌,必會顯露出……屆時,攻伐解決也就有了借口。若堂兄一直待在那,近一兩年也許無礙,可時間一久,可就難說了。


    皇叔,你知道的:亂是遲早的事情,天下已然離心離德,大勢早去,非你、我之力所能挽回,既然已是這般結果,何苦死死拖著,與其隨之墮落沉淪,慢慢腐朽,不如狠下心來跳出這死圈子,力圖自保的實際些。”


    話到這份上,算是說白點透了一切。平陽抿了抿唇,抬首目光直視向慶山王,希望他莫再顧忌那些所謂的麵子與甚麽祖宗基業不得如此的老話,早作決斷。


    慶山王微怔了怔,隻感額際陣陣作痛,鬼丫頭,哪裏來的膽子?若不是深知丫頭的秉性,怕真以為她瘋了。這種事隔在外人身上,提防還來不及了,她不僅不設法防備、阻攔,甚至還想暗裏推一把,快點促成外人的‘好事’。


    如此荒誕的主意,虧得這丫頭想得出來。如今的局勢在這,雖說這主意表麵瞧著有點不著邊際,細細思量,卻也言之有理。現在屬於自己的實力本就不多,且又處於東西四散的狀態,京城周邊的防衛,嚴格地說起來卻沒有幾個可以真心信得過的。加之,各割據勢力盤踞環繞,是需要一個貼己放心的人來守護。


    也罷,再說,新帝登基始,他得冊封為西南攝政王。而西南邊陲一直是他的屬地,雖據此遠隔千山萬水,年輕時,他在那裏駐守為官多年。即使離開了,根基勢力依舊在。地僻山險,偏安一隅足矣。四季如春,氣候宜人,且遠離京城中原的是是非非;本想著放棄皇位之爭後,去那裏養老再好不過。


    可卻因朝中的一些事務,一直拖延著,根本連提請的機會都沒有。而今,唉,雖說西南幾州縣一直還算安份太平,但難保哪日不出問題。平陽妮兒的話也對,他們早已是焦頭爛額,首尾難顧,根本沒有拉長戰線拚消耗的資本,不如,退而求其次,守住幾個最關鍵要命的地方。來日方長,再慢慢謀劃,逐個擊破。


    雖說此計有些不入流,但他們如今處於進退維穀的境地,隻得非常時期,行非常事了。唉,大夏朝頹朽破敗成這般,他真的有種死後無顏麵對列祖列宗的感覺。至於,他與混小子之間的那些陳年舊渣子,就此不提,都過去的事情了,孰對孰錯,確實沒有再糾結的必要了。


    思及此,慶山王李思諫彎了彎唇角,釋然笑了出來,沉吟片刻,開口道:“好,這事就聽丫頭的了。混賬小子回來了,派誰頂替他?!才好!這人選,你可想好了?!總不能甚麽也不說,連著守軍全都就這麽撤回來吧。於情於理,朝廷得有個說法,不然於一眾殺敵守疆浴血的將士們也無法交代呀。”


    平陽蹙起柳眉,她隻想著其他的,倒沒想到這麽細致的程度。低首思索了片刻,未果,噙起抹半討好的笑意,低首狀似恭敬地回道:“平陽沒想到這麽細,這就不是平陽能解決的了,皇叔,煩請您費心了。”


    死妮子,又把麻煩丟給他。慶山王怒眼瞪了瞪,半晌,無奈地搖了搖頭,到底年歲小,毛丫頭一個,自己先前怎敗在她手裏,現在細想來,隻怕是他過度自信才大意了,低估了這小妮子。


    罷了,罷了,誰讓他勞碌命了。心裏腹誹了會,麵上還是端著長者該有的態度,嗬嗬笑了笑,應聲道:“好,誰讓攝政王大權獨攬了。”


    “謝皇叔疼愛。”


    慶山王啞口無言,他知道賢兒那混孩子像誰了?!就死妮子的翻版,活生生就來克他的。不覺失笑搖頭,單手輕拍了下檀木椅的扶手,隻感有點哭笑不得。


    平陽麵色紅了紅,不好意思地抿唇笑開,低下首,突然又想起了一茬來,急急抬首說道:“對了,皇叔,荊國公崔耀也一並回來的吧。我想也不必派人守那荒涼漠西了,直接交給申王折騰去。管他狗咬狗一嘴毛去。


    父皇說過,天下任憑誰亂,荊國公崔耀不會。他值得深信,皇叔不是一直發愁西南邊陲無人替你打理嘛,可以派他去駐守。這般大調動,外人必會猜疑。


    先讓荊國公回來,隨便給個閑缺做幾載,過了浪頭平息了,再尋個理由,打發出去,如何?皇叔……”


    “你……”


    聽到這話,慶山王再也坐不住了,麵煞了臉兒,怒叱道:“冉兒,過分了。國事豈是兒戲,由著你這般鬧騰。”


    “皇叔,那你說:西南那一處,誰去?!朝堂上又有幾個可以完全放心的,雖過分,但……平陽不覺得自己說錯了。”


    慶山王蹙緊眉宇,低首思索了片刻,驀地,想到了甚麽,當即了然。抬首冷瞪了眼平陽,鬼妮子,真賊的很。當年的花老將軍一家,怕也是這般發達的。明為貶黜,實則褒獎晉升。同樣的招數,玩兩回。膽子夠肥,心也夠大的。也罷,不失為一個好的‘餿點子’。


    這般不按規矩出牌行事,沒準,能劈出一條解死局的路來。


    “好,且按你說得辦。最多,將崔家那長子提拔了,算作折抵。一褒一貶,外人瞧著,也就霧裏看花了。這一番動作下來,怕皇叔我難逃‘昏憒’二字了。”


    聞言,平陽斂帕捂唇,悶聲笑了出來,半取笑地揶揄道:“本就是大權獨攬的,昏就昏唄。橫豎,你也落不得好來。”


    慶山王李思諫黑煞了臉,很是不滿,低首長歎了聲,還好當年他懸崖勒馬,若真坐上那高位,隻怕現下後悔都來不及。這也難怪朝勘那孩子如今性情大變,這般爛攤子,豈是尋常之人可以改變的。


    思及此,端起桌上的茶盞慢飲了口,起身捋了捋袖袍,說道:“今日不早了,就到這。朝上還有事情,老頭我就先走了。”


    瞥了眼慶山王悵然的臉色,平陽咬了咬唇,立身福了福禮,默默地看著眼前的石門闔上。


    憐煙邊上立了會,瞧出了平陽的心思,上前輕聲勸道:“公主,出去吧,待久了,怕不妥。”


    聞言,平陽回身淡瞟了眼,勾起抹淺柔的笑靨,伸手輕拍了拍憐煙的手背,算是勸慰。啟步慢慢往回走去,一步步耗盡了心力,真不知何時是個頭。


    作者有話要說:好容易理順了,倒數5了,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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