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一月,這天一下子就冷了下來,陸陸續續下過幾場雪,空中總是暗沉沉地,滿大街都帶著一股子蕭瑟的氣息。


    沐秀兒正在家中忙著醃白菜,北邊就是這樣,七□三個月瓜果菜蔬樣樣有,入了冬後,就要啥沒啥,隻能熬日子。


    手上不停,人看著挺忙,間歇時臉上就露出一抹寂寥。


    沐秀兒歎了口氣兒,前兒張逸被東家告之,要她陪著一同出趟門,進貨談買賣都是生意上的事,張逸也不好推辭,昨兒個大清早就坐著馬車離開了妃欲傾城全文閱讀。


    這一來一去說是隻要十來天,可自打人走後,沐秀兒就覺著的心像是隻落了一塊,這不,才一天就想人想得緊,腦子又開始算,這會人到哪兒了,可她從小到大沒出過遠門,去得最遠的地兒也就是這鎮子,哪裏曉得這路好不好走,別處又是個啥樣。


    再歎一口氣,說來也好笑,當初剛離了方家,沐秀兒一個人住在舊院,那會子因為外頭的嫌話,成日不出門,在家養個雞,繡個花,空閑多了,坐在院子裏望著天,打發時間,也不覺得難受,現如今,家裏少了那麽一個人,心裏就像是存了百來隻耗子,抓心撓肺般地難受。


    思路一轉,又開始操心,昨晚上那人單獨住在外頭,也不曉得睡不睡得好,怕不怕,前幾天她時常驚夢,沒自己陪著,要是魘著了可怎麽辦,這連日趕路,雖是跟著東家一道,可總也有不方便的時候,這吃不好,睡不好,萬一再凍著,沐秀兒覺得她的天都快塌了。


    早知道當掌櫃還得受那樣的苦,當初還不如在村子裏頭呢,錢不多,日子總過得不錯,天天守在一處,多好。


    也不曉得是第幾次了,扳著手指算日子,這時間咋過得這麽慢,這人在外頭跑上一圈,回來指不定又要瘦了,要不,過會兒去一趟菜市,多買兩隻老母雞,養上幾天,好燉湯給她補補。


    沐秀兒隻認得字,卻沒讀過,怕這會兒就能想到一句最合適她心情的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頭閨怨正盛,灶外頭就傳來了拍門聲。


    沐秀兒聽到聲音,臉上猛地一喜,快步走到門邊時,這才想到了什麽,這肩一下就垮了,頗有些垂頭喪氣,“誰呀?”


    “我,趙嬸子。”外頭人應了話。


    這趙嬸子住對門,她家是專給人拉線當中人的,這婦人很會交際,因是鄰居也就有了往來,既然是熟人,沐秀兒忙將門打開,淡笑道:“嬸子怎地過來了?是有事?”


    “可不是有事。”趙嬸子性子直爽,說話也像其人,利落得很。


    迎人進屋,倒了杯熱茶,沐秀兒這才細問道:“嬸子,先前說有事,是啥事?”


    喝了一口茶,那婦人眼眉都舒展開了,這才說道:“是這麽個事,有人托了我家男人,想要臨時給找個廚娘,我聽人說過,你給人做過幫廚,就想過來問問,這活你接不接?”


    沐秀兒沒想到是這事,微一愣。


    趙嬸子見她如此,又說道:“這活也不是長久做的,是剛搬過來的一戶人,是打南邊過來的,原本家裏頭也有個廚子,偏巧水土不服,做不得飯。於是就急著想找人替上些時日。”


    原來是這樣,沐秀兒聽了不免有些心動,隻是,張逸這會兒不在家,說白了,她一個單身在家的媳婦子,總還是要提防些的,於是問道:“那是個怎麽樣的人家?”


    趙嬸子一聽就明白她的顧慮,忙笑說道:“這個你放心,若不打聽清楚了,我也不敢上你的門,那戶人家簡單得很,主人家是個寡婦,哦,可不是那種是非多的小寡婦,年歲不小,是過來尋親的,沒找到人,暫時在這裏落腳,我和主人家見過,看著是個和善也殷實的人,家裏,除嬤嬤丫頭外,也沒有外男,工錢也出得不少,300個大錢一天,做得好,還另有打賞,我就同你直說了,人家也怕招惹是非,特意想要找身事清白靠得住的人,你當家的是錦繡坊的掌櫃,往日裏相處,我曉得你也是個明白人,才想著拉這個線。”


    條件如此優渥,沐秀兒是真的動心思了,張逸為家裏忙裏忙外,還得走遠路,她也不想錯過這好的一個掙錢的機會:“這是要做幾日?”


    趙大嬸知道她這是想要去了,忙道:“她家那廚娘水土不服,已經請了大夫了,喝藥歇上幾日的事也該好了,這是短差事網遊之妖花。”


    就幾日的事,正好張逸也不在家,獨自一個人呆著胡思亂想倒不如接了這份活,賺些家用,沐秀兒點了點頭,“那,嬸子,要啥時候去上工?”


    應下就好,趙嬸樂嗬嗬道:“眼下你要有空,不如咱們這就過去。”


    沐秀兒想了想,點頭:“行,嬸子您坐一會兒,我收拾收拾。”


    都打理妥當後,沐秀兒鎖了門,跟著趙大嬸離開。


    到了地兒,也不遠,就隔了兩條街,拍了拍門,不一會兒,就有人出來,卻是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姑娘。


    “姐兒,我是趙嬸子,受你家夫人托,找人的,先前才來過還記得不?”趙嬸子報了名。


    那女子點了點頭,眼兒朝著沐秀兒看了看,“這位就是?”


    “是呢,就是府上想尋的廚娘。”趙大嬸應得快。


    “那快請進來吧。”姑娘讓了道,引著她們進去。


    沐秀兒一直沒做聲,偷著打量,她雖不知這姑娘的身份,但也能從對話中猜到幾分,再細看,她衣著整齊,容貌清麗,神態也不輕挑,看來是正經人家。


    到了院子,那姑娘讓她們等著,進了主屋通報,不多時,掀了棉簾子,請人進去。


    到了屋裏,一陣熱浪迎麵撲來,想是主人打南邊過來,適應不了這邊的氣候,裏頭早早就燒起了火盆子。


    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裏頭的人,正榻上端坐著一位婦人,看著不老也不年青,眼眉間淡淡的,不知為啥,沐秀兒總有種熟識的感覺,站在她邊上是另一位中年女子,看著倒是隨和,難怪趙大嬸說這是殷實人家,這院子裏的人都不似小門小戶出來的,瞧完後,便垂了眼兒。


    客套兩句,打了招呼,趙大嬸就開始說正事:“這就是我給夫人尋來的人,她叫沐秀兒,夫家姓張,正是那錦繡坊的大掌櫃,她以前也給別人家整治過席宴的,手藝很是不錯。”


    話說完,沐秀兒就感覺到有兩道目光打量了過來,她也不怯,微福了福,見禮。


    “沒想到,竟然請到了掌櫃娘子。”站著的女子說話倒是客氣,“想來趙嬸子已經把事情由頭都說了,眼下時辰正好,廚房食料也都有,不如請沐娘子露一手?”這是要考較了。


    她們謹慎,沐秀兒更安心了些,畢竟這是外來人,不知根知底的,若是不聞不問就要了人,反倒古怪了,點頭應了。


    “春暉,你帶著沐娘子去小廚,順帶幫著打打下手。”女子又吩咐道。


    “是,沐娘子請。”先前帶路的姑娘做了個請。


    沐秀兒跟著人出去,這院子是兩進的,也不大,小廚就在前院,她進去後,四下打量了下,鍋碗用具齊全,又走到了一旁,看了看擺放著的食材,心裏計較了一番,也不多話,挽起了袖,就開始擺弄。


    洗洗切切,手腳麻利,不大會兒功夫,三菜一湯弄好,由春暉幫著端了進去,擺好桌,那夫人坐到了桌邊,看了看三道菜,舉了筷子,落在了那道香菇菜心上。


    沐秀兒看著她細嚼慢咽,心裏到底還是微有些緊張的,主人家這一舉一動都透著貴氣,也不曉得自己這家常的手藝能不能讓人滿意。


    夫人細品了頭一道菜,眸心閃過一絲亮,輕輕將箸兒放下:“三娘,你也來嚐嚐看。”


    三娘依言,拿了另一雙幹淨的筷子,在同一道菜上夾了一筷,送入嘴後,臉上便閃過一絲驚喜,開口問道:“沐娘子這菜做得倒是合我們口味,不瞞你說,咱們一路北上,這菜卻是越吃越鹹,沒想到,娘子卻能做出這樣的味道來網遊之我愛擺攤。”


    這就是滿意了,沐秀兒鬆了口氣,被誇讚總還是高興的,也暗自慶幸,這還多虧了張逸那張叼嘴,她愛吃甜味,興起時也會說一些吃食上的事,廚房裏的食材正好都是那人平日愛吃的,她便偷了巧,做了這幾道拿手的。


    又聽那三娘說道:“聽沐娘子口音應是地道的北邊人,這菜裏放糖吊鮮卻是南方的做法,不知沐娘子是如何想到用這法兒的。”


    沐秀兒也不隱瞞,老實道:“夫家愛甜,這法兒是她教的。”說完,她抬了抬眼兒,正瞧見那位不常言語的夫人,眼眉帶出一絲笑。


    話分兩頭,張逸自是不會知曉,她媳婦跑去給人當廚娘,更不會想到,那請人的夫人,正是北上尋兒子的張家夫人。這會兒,她正端坐在馬車裏,一言不發。


    與她同坐的是東家,還有一位隨行的丫頭,也正是這位丫頭,才讓張逸正襟危坐,說來,這丫頭也算是舊識,那次搬家,前來幫忙的正是她,名叫秋妮,那會兒,張逸隻當她是一般的伺候丫頭也沒多想,而現在,就有些不同了,老爺出來跑買賣,身邊帶著的丫頭肯定不一般,什麽通房丫頭之類的,大家都懂的……


    原本,同行有一個姑娘,張逸應該放鬆些的,現在,她反倒是更拘謹了,也不曉得是不是太過於敏感了,這秋妮言語間並不見曖昧,可她總覺得這人看自己的眼神,那些不對,這哪兒行,通房丫頭指不定哪天就成姨娘了,這是老板的女人,得避嫌,不過,看她還是未婚打扮,顯是沒過明路,總也不好表示得太過於冷淡,也就隻能客客氣氣。


    這一來,雖然張逸麵上淡淡,心裏卻很是不痛快,好嘛,即便那丫頭和東家也沒在自己麵前透恩愛啥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心裏不平衡,這男人,出門不忘帶個暖床的,可恨,她和媳婦卻因為他分隔兩地,昨兒夜裏她一個人縮在那冷被窩裏,邊上沒有人陪著擁著,睡得一點都不踏實,也不曉得秀兒在家裏頭怎麽樣,她是個膽大的,估計也不需要人陪,指不定也不在意身邊沒人,想著心裏就發酸,又覺得她不是那樣的人,沒自己一起睡,這人肯定也睡不好,這一想又甜了起來。


    莫不說,女兒家總是如此,心裏有了人,便總是胡思亂想,患得患失。


    趕了兩天的路,總算到了地方,清河,也算是一處繁華的城鎮,因是南來北往的必經之地,商業也就發達了起來,特別是絲綢買賣,許多從江南進貨的商人,會在這裏將收來的貨物,再轉手給北地的店家。隻是,跑買賣的人多了,貨也就雜了,時常有狡詐者,以次充好,也是為此,那謝老板才要特意帶張逸過來。


    張逸存著速戰速絕,早日回家的心思,到了地方,就催著謝老板看貨,那謝老板隻當他勤快,覺著請對了人,於是,也沒歇,直接帶著去了一間布行,這布行也算這裏有名的地方,以前他家的貨大多也都是從這裏進的。


    “阿逸,你瞧瞧這料子如何?”錦繡坊在鎮子上稱第一,在別處卻是次了一等,謝老板又不精於此道,隻讓他來做主挑選。


    張逸在鋪子裏走了一圈,她眼光極好,做事時也認真,挑了一些不錯的,卻又覺得錦繡坊除了這些,還需要更好的料子,來確保小鎮第一的稱號,就像順子那樣,即便是頭號的店鋪,也需要有能夠鎮得住場麵的好東西。


    “可還有更好些的料子?稀奇些的,北邊難得見著的。”張逸輕聲問陪在她身邊的管事。


    那管事也是個精明的,又是相熟的客人,想了想,點頭說道:“有,就是價貴了些。”說完,拿眼兒瞧謝老板。


    謝老板也不插嘴,隻提了句,說這進貨上的事,全由張逸來定,對方心裏有底,說道:“想來二位也聽說了,江南張家眼下出了事,那二房把鋪子全關了資本大唐。”


    張逸眼皮子忽地跳了下,她也沒太在意,繼續聽:“這料子是張家出的,紫雲紗,這個價一尺。”管事比劃出價碼。


    “怎地這麽貴?”張逸想都沒想,話脫口而出:“紫雲紗確實是好東西,即便到了這北處,也不至於這個價,您可是開高了兩成不止。”


    那管事笑著應對道:“這價若在去年,確實貴的,可今年卻不同。”


    “如何不同?”張逸繼續問。


    管事解釋道:“聽張兄弟的話,應是內行,想來對於江南張家的事也知道一二,這天下第一絲說是張家的,其實是二房撐著的,如今,張家二房嫡少爺出了事,那邊關了鋪子,貨都進不到,這價可不就跟著上來了嘛。”


    張逸細想,確實是這個理,暫把價格的事放到一邊,讓他們將這紫雲紗拿來。


    管事忙讓夥計去把紫雲紗從庫房裏取來。


    紫色薄如蟬翼的紗料鋪放到了桌上,張逸習慣地用手撫起,輕盈如羽,再透著光看色,光透過這紫色的紗,上麵隱隱現出了祥雲的圖案,再湊近細辯,神色卻是一變:“這不是張家出的紫雲紗。”


    這話一出,那管事神情立馬變了,眼一眯,麵上不豫道:“我說,張兄弟這話可不能亂說,咱們這店可是老字號了,南來北往也不止做你們家一門買賣,可從不曾貨不對板過,謝老板,就算您是咱們這兒的老主顧,也不能說這話。”被人說賣假貨,這還得了。


    謝老板聽他這樣說,心裏有些嘀咕,他是相信張逸眼光的,可這店鋪的信譽也是極好的。


    張逸知道東家猶豫,也曉得這事關重大,卻很是自信,“李管事,我這話可不是信口開河。”


    李管事冷冷道:“那倒要請張兄弟說出個門道來。”這紫雲紗進價不便宜,他是親自驗過的,在這行他幹了三十來年,被這麽個他眼中的毛頭小子說是假貨,哪能受得住。


    張逸不急不慢地把紗拿了起來,“這紗看著確實是紫雲紗一般無二,手感輕滑,透光也好,那祥雲暗紋也是不差半分。著實仿得極為相似。”


    李管事聽到那仿字,冷哼了一聲。


    “李管事年長於我,想來也是這行的前輩了,張家事也應該熟知,張家二房,之所以能撐起那第一絲名號,數年不倒,是因為他們有別家沒有的秘方。”張逸用手指輕劃過料子表麵:“這仿紗應是出自於高手,不僅織法相同,連禎數都一點不差,挑選的蠶絲線也是上好的,若不打著紫雲紗的名號,也可算是上上等的料子。”


    聽他說了一通,卻還是沒能說出哪不對,李管事不耐道:“既然如此,又是哪裏不對?”


    張逸道:“就是這蠶絲線不對,我若看得不錯,這蠶絲選的應是柞蠶,隨後染成紫色,而真正的紫雲紗,用的卻是樟蠶絲,蠶在喂養時就用使了手段,吞出來的就是紫絲。”


    李管事被他這樣有理有據地一說,似有所鬆動,謝老板也半信半疑了起來。


    “李管事,若是不信,要分辯也不難,剪上一塊,放在酒中泡上一會兒,再點火燒,是不是染上的色,一看就知。”張逸十足把握:“不若,現在就試上一試?”她話剛說完,就聽到背後一聲帶著猶豫的輕喚,“寶哥?”


    張逸後腦又是一下刺痛,緩緩轉過頭。


    陌生男子的臉出現在眼前,眼中帶著驚喜:“寶哥。”他大步向前。


    腦子嗡嗡做響,心猛地一縮,張逸似生出了幻像,一幕幕圖影在眼前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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