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宮內殿浴池]


    耳邊水聲不斷,偶爾有腳步聲經過,李然知道那是宮人,全不在乎,更何況他一個大老爺們,還怕被幾個小姑娘瞧去不成?


    從前和兄弟們一起泡澡堂子的時候,還不是照樣坦誠相待,你掐我一把,我踢你一腳,正常得很。


    半醒半睡之間,似乎聽到一陣入水聲,他也沒在意,孩子還在鬧騰,不見有什麽異樣,應該是沒人敢闖進來的。


    正悠哉悠哉地泡著,卻猛地覺得被一雙厲眼盯上了。


    他這人向來警覺,但再警覺的人,到了澡堂子這種地方,也會變得懶散,他霍地睜開眼來,入眼的赫然就是一個陌生男人,正氣勢頗盛地眯眼打量他,那眼神就像盯著青蛙的蛇,讓人一個勁地起雞皮疙瘩。


    李然腦中隻有一個念頭:這人是誰?


    “父皇!”


    小太子對於這位父親的出現似乎表現得非常歡迎,隨之奉上的一陣咯咯笑聲,證明了李然之前的攛掇報複胎死腹中。


    李然在聽到小太子那聲叫喚的時候並沒有吃驚,除了北燁的皇帝,難道還有別的男人敢這麽堂而皇之地踏足皇後的浴池看皇後洗澡?


    當然,不吃驚,不代表他不能暗地裏將對方的祖上都“好好”問候一番。


    李然挑了挑眉,默默打量對方,江訣見對方一臉的警覺之色,倒跟平日裏那副冷到骨子裏的樣子有些不同。


    聽說是失憶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男人眼睛裏掩藏不住的冷芒,怎能讓他不生疑?


    “聽說你失憶了,朕過來瞧瞧。”


    江訣不動神色地往前移了兩步,李然站著沒動,對方眼底有疑惑,他並不是看不見,暗忖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他如今處在浴池一角,那個比他高出大半個頭的男人正步步進逼,懷裏的小太子睜著一雙歡快的大眼睛,熱切地望著他的父親,嘴裏奶聲奶氣地說著這幾日的開心事。


    “這幾日跟著你母後,逸兒開心嗎?”


    江訣將對方逼到不能無路可退,留著半臂的距離,跟小太子嘮嗑,江逸使勁點了點頭,一臉獻寶地將手中的玩具遞過去,笑得異常開心:“父皇,這是母後為兒臣雕的木馬。”


    江訣瞧著,眼中居然有些溫情,將那木馬拿過來,裝模作樣地瞧了瞧,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這是你母後做的?”


    說著,目光在李然身上一掃,李然抬眼望過去,還是沒有說話,隻因小六子那廝曾無意中漏了話,話裏話外都可以聽出帝後之間的不睦。


    既然不睦,那他就索性閉嘴,省得加深對方的懷疑。


    江訣借著同江逸說話的機會,又向前小小跨了半步,如今同李然之間除了隔著一個孩子,再沒有任何空隙。


    李然覺得很不好受,對方盯著他的眼神並不十分友好,他有眼睛,自然看得清楚。


    少頃,江訣伸出雙手過來,撐在他身側的池壁上,對方很高,以他現在178左右的身高,這人怎麽著都有185以上。


    隻是和他如今這副身體比起來,對麵這個男人渾身張揚的力量,實在讓他羨慕不已。


    當然,除了羨慕,還有戒備和尷尬,如今他二人皆是赤條條的一個,對方神色間又不無曖昧,雙手幾乎將他圈在其內,怎能不讓他心生警戒?


    兩人靠得近了,就看得清楚,不過大家都是男人,也算不上誰占便宜誰吃虧,好在彼此之間還隔著一個小太子,倒緩解了不少袒胸露背的尷尬。


    江訣探下頭去,貼近李然的耳根,壓低了聲音說道:“幾日不見,你這性子倒改了不少啊,皇後。”


    那皇後兩個字,被他壓在嗓子裏,玩味一般念出來,隱隱都是曖昧挑逗。


    “對不起,我失憶了。”


    李然並不惱,淡淡回他一句,臉上甚至還有笑意,他又不是傻子,哪裏看不出來對方是在調戲自己。


    “對不起?”


    江訣凝眸將這三個字在嘴邊重複念叨了一遍,繼而悶聲一笑,眼底有一片冷芒一閃而逝。


    被這般戲弄,李然自然會覺得憋屈,隻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若是依著性子,他早賞對方幾顆子彈吃了!


    這黑道,到底也不能白混!


    “果然是失憶了,你從前可從不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李然心中一淩,還沒說上三句話,就快要露餡了,可見對方實在不好糊弄。


    李然側臉探到小太子耳邊嘀咕幾句,繼而就見小太子以一個熟練的前撲姿勢攀上了江訣的脖子,江訣本能鬆手去接,李然以堪比小六子的速度溜一下竄出對方的勢力範圍,起身披衣,閃人了。


    這一套動作,他以前做來就很順手順腳,如今大敵臨前,更是一氣嗬成,江訣在一旁望著,眼中精光一閃。


    這個人,似乎不隻失憶這麽簡單呢?!


    *** *** ***


    巧馨和琉璃正在外間做事,見李然僅披了件單衣就從側殿後麵的浴池裏走了出來,心下詫異,笑著問道:“殿下,您這是做什麽,風風火火的。”


    “是啊,好久不曾見過殿下如此急匆匆的樣子了。”


    李然被她們一喚,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已經可以被稱之為“逃離”,腳下一頓,停了下來。


    “殿下?怎麽了?”


    “殿下?”


    她二人見李然麵色有異,喚他也不答理,以為李然的病還沒有大好,走上前來,作勢要扶他,李然被她們一碰,回過神來,低頭瞧兩個丫頭一臉的擔憂和不解,心中立馬就有了主意。


    “剛才有人進來了,你們沒看見?”


    巧馨臉上露出一個了然的神色,還隱隱帶著幾分歡喜,朝李然眨了眨眼,笑著說道:“殿下見著陛下了?”


    李然擰眉暗歎,心想不就是皇帝來了,她們這麽開心幹什麽?


    “怎麽沒人告訴我?”


    李然站著任她二人替自己擦拭頭發,聽語氣似乎有所埋怨,兩個婢女就生了些委屈。


    “陛下好不容易來一次,奴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示意噤聲了。殿下,您不會怪我吧?”


    “是啊,奴婢原也想要告知殿下的。隻是陛下有命,奴婢也不好違抗呢。”


    李然一想,覺得她們說得也算有理,點了點頭,說道:“算了,我也沒怪你們。別擦了,讓它自己幹吧。”


    頂著一頭及腰長發實在讓他沒法習慣,而好幾次他手中的剪刀都碰到發根了,還是被幾個丫頭攔了下來,哭天搶地地說了一通,大都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之類的套話,李然後來實在被念叨得頭痛,才不得不妥協。


    “跟我進來,我有話要問你們。”


    兩個小丫頭見他一臉的鄭重,乖順地福了福,托著墨玉托盤跟著他進了內室,一麵走,一麵暗自嘀咕,暗忖她們殿下這一病居然喜歡找人說事了。


    進了內室,巧馨從楠木金櫃裏取來一件緞麵的藍衫,那質地柔得似水,李然忍不住多瞧了兩眼,琉璃在一旁服侍他穿衣束帶,瞧他那樣的眼神,被逗得噗嗤一笑,睜著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說道:“殿下,這衣裳可是用雲龍的天蠶絲做的,雲龍絲很是稀有,一年隻產布兩三匹,統共隻能做兩三件衣裳。”


    李然了然地點了點頭,他隻不過看這布料不錯,留心看了兩眼,巧馨這個丫頭簡直就像他肚子裏的蛔蟲,什麽都看得明白。


    這樣的人物,擱現在絕對是個當高級秘書的料子!


    “這麽貴重,那就好好收著吧,別穿壞了。”


    “這怎麽成?今晚有宮宴,奴婢就是特意選了這件衣裳給殿下的。”


    琉璃一臉不依地捧著托盤放在靠榻的幾案上,走上來替李然整理衣領。


    “宴會?”


    “嗬嗬,殿下從前就不怎麽喜歡參加這種宮廷宴會,奴婢們原先以為您這次也不會去的,不過剛才陛下親自吩咐,讓奴婢們替您好好穿戴一番,看來陛下這次是定然要帶殿下出席的,殿下,您就去吧,總不能老是讓辰妃占了上風,對不對?”


    “是啊,咱們殿下這樣的容貌,稍作打扮,不知要迷了多少人呢!辰妃哪裏配跟您相提並論?”


    聽她二人如此說來,李然隻覺得太陽穴又開始突突亂跳了,暗忖皇帝究竟是吃錯什麽藥了,居然這麽勞師動眾地來捉人?


    “今晚是什麽重要的日子嗎?”


    “哦,殿下您這幾日病了,奴婢們也沒敢擾您清靜。聽說昨日辰將軍從邊塞回來了,陛下今日設了接風宴,朝臣和後宮裏有品級的妃子都是要出席的。”


    李然一想,他如今就歸在那個有品級的後宮妃子裏麵了,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那個辰將軍,李然也聽小六子提過,就是辰妃的兄弟,被皇帝封了將,昨日歸來,今日就有宮廷盛宴為他接風洗塵,可見這辰公一家,真不是一點半點的受寵。


    “有品級的妃子?”


    李然問得倒也無意之極,巧馨和琉璃聽了卻皆是一怔,暗忖他們殿下是多麽高傲的人,以前在南琉的時候,身份高貴不說,容貌俊美更是無與倫比,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真正是南琉皇室千百來的一枚瑰寶,隻可惜骨子裏透著冷漠,不與人親善,更不喜歡與人交談。


    後來到了北燁,居然淪落到和幾個女人爭寵而不得的地步,那就不提也罷。


    如今大病一場之後,雖說少了幾分從前那種氣質,卻容易親近了許多,笑的時候大笑,鬧的時候大鬧,連她們瞧著都覺得很是喜歡。


    如今,聽他們殿下提到這個敏感之極的話題,她二人也隻能麵麵相覷地互望一眼,一時間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李然見她二人沒有動靜,低頭去瞧,見兩個丫頭臉上滿是難色,先是一臉無語地擰了擰眉眼,繼而了然地拍了拍她二人的肩,溫言說道:“沒事,你們隨便說。我隻想了解一下,免得待會兒出錯。”


    琉璃心想殿下如今能這麽釋然,是再好不過的事,遂振奮精神,解釋道:“除了殿下,如今宮裏有品級的後妃還有五人,其中辰妃和賢妃是從一品,柳昭儀和王美人是正三品,徐才人是正五品。”


    李然點了點頭,問道:“賢妃?是誰?”


    兩個小姑娘如今已經對李然這種奇言怪語見怪不怪了,笑著回他:“賢妃是東嶽的長公主,是同殿下一同受封的。”


    “另外三個呢?”


    “柳昭儀是留國的三公主,三年前進的宮,王美人同徐才人都是北燁氏族出身,身份也很尊貴。”


    如此看來,這北燁後宮倒可以媲美一個小小聯合國了。


    李然腦中立馬浮現出一幅世界小姐選拔大賽的畫麵,如此一想,他倒真打算去參加這個宴會了,不為別的,去瞧瞧各國美女也好。


    在他想著自己的心事的空當,兩個丫頭已經將他全身上下好好裝扮了一番。


    他現在這副身材,真是生得高挑勻稱,身材比例極好,什麽衣服穿到身上都像量身定做的一般。


    雲龍絲的錦袍本就飄逸高貴,穿在他身上,越發襯得那容貌俊美絕倫,如墨的長發挑了一束用上等的白玉束成冠,就將他那輪廓優美的修長脖子露了出來,白得幾乎透明的耳珠上戴著一枚藍鑽似的耳釘,襯著那臉頰的線條真是美到了極致,腰上隻簡簡單單地墜了塊麒麟玉,金絲腰帶將腰部曲線勾勒出一個引人遐想的曲線。


    她二人得意地拉著李然從內室出來,眾人眼中均是一亮,心想他們殿下平日裏若都這麽裝扮,不知道會讓多少人肖想!


    李然倒不在乎他們的眼光,心想男人長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還是得有能力才行。


    不一會,江訣抱著小太子從偏殿的內間走了出來,他身上隻披著一件單衣,好身材一覽無遺,而李然當時正靠在榻上研究他的謀生大計,江訣出來的時候,他連瞥都沒瞥一眼,倒是小太子一陣嘰嘰喳喳的叫喚引起了他的注意。


    “母後!母後!父皇說,今晚要帶我們去參加宴會!”


    江逸一臉的興奮,一個勁地揮著小胳膊亂舞,江訣將他抱過來時,他就探身過去,執拗地非得往李然脖子上攀。


    李然從江訣手上把他接過來,也不顧江訣盯著他的眼神裏一閃而逝的驚豔,隻顧要按著小太子動個不停的爪子,問道:“你想去?”


    他剛問完,隻聽見“吧唧”一聲,臉上就被江逸重重啃了一口,繼而就聽那小子露齒傻笑著說道:“逸兒喜歡母後這樣!”


    被他如此鬧來,李然頓時就有些哭笑不得,未了敲對方腦袋一記,輕笑著說道:“多大的小屁孩,就知道被皮相所惑了。”


    江訣聽後,眼中一抹異樣的神色一閃而逝,小太子搔了搔毛茸茸的腦袋,一臉無辜地望著他。


    “可是母後是逸兒的母後啊!”


    李然心想到底隻是個四歲不到的孩子,說話跟繞口令似的,他也懶得再跟一個孩子計較,徑自將這小子塞到琉璃懷裏,說了句“替他把赴宴的衣服穿上”。


    小太子一聽,眉飛色舞地叫開了。


    江訣穿好了衣服出來時,見他那位皇後正斜靠在鳳椅上,附耳聽他那個內侍跟他輕聲嘀咕,江訣眼裏閃過一抹疑惑和探究,隱約覺得如今這個璃然跟從前不太一樣。


    他透過珠簾的間隙暗暗打量對方的一舉一動,心中猛地一個驚蟄,終於看出了問題所在:模樣是十成十的沒變,但從前這個南琉太子冷得像冰,遠遠看著就覺得身上透著一股寒氣,根本不會這麽優哉遊哉地聽人耳根,雖然骨子裏依舊透著傲氣,但眼神裏的光彩和眉宇間的神色已經與以往大相徑庭,甚至他剛剛將小太子遞過去的時候,並沒有期望那個人會伸手接過去。


    看來這次失足落水,倒讓這個南琉太子徹底變了個人,難怪他那個兒子日日在鳳宮裏流連忘返。


    李然正同小六子說著地圖的事,神情專注之極,並沒有刻意去注意四周的眼神,而江訣此人又向來極懂得掩飾,剛剛一瞬間投向李然的鋒芒也不過是一閃而逝,是以李然並未發現,仍兀自懶著身子靠在鳳椅上,一手撐頭,青蔥手指悠閑地叩桌輕敲。


    這是他如今的招牌動作,鳳宮的下人早已見怪不怪,隻是今日這麽一裝扮,再配上那樣的容貌,那股子風流俊美勁更是不可用語言描說,饒是江訣看慣天下美人,也不免稍稍一愣,回神的時候已經驚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對方給勾引了。


    想象著將這個尤物壓在身下的情形,江訣眸色一深,瞳孔不自禁縮了縮,暗忖若不是待會兒還有宮宴,眼下非得與他好好溫存一番不可。


    李然卻全然不知,自己此刻早已上了別人的菜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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