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訣一臉懊惱地抬起頭來,沉聲喝道:“什麽事,快說!”


    沒想到進來的居然是巧馨,還是用跑的進了內殿,撲通一跪,哭道:“太子,太子殿下失蹤了!”


    “什麽!”


    他二人一聽,心神俱慌。


    李然從鳳座上拍案而起,幾個跨步趕到巧馨麵前,拽著她的胳膊,吼道:“你們不是看著他的嗎?”


    巧馨被李然一拽,眼淚直往下掉,江訣還能稍微鎮定一些,沉聲問道:“派人去找了嗎?”


    巧馨點了點頭,哭道:“到處都、都找遍了,月華他們還在、還在搜邀月池。”


    李然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有些站不穩,不等巧馨說完,兩人已經拔腿跑了出去,留下一陣風刮過,巧馨哽咽著跟了上去。


    邀月池早已亂作一團,李然在人群中掃了個來回,心中一沉,沒見到江逸。


    池裏已經下去了十幾個內侍,月華和小六子也在其中。


    老嬤嬤哭著跪倒在李然麵前,早已泣不成聲,李然根本沒工夫管她,轉身對江訣說道:“你在這兒指揮,我下水去看看,再找幾個水性好的用網下去搜,不能再耽擱了!”


    李然連珠炮似地說完,想都未想,拽掉鞋子,撲通一聲跳了下去,江訣想製止,隻來得及抓住他一個衣角。


    江訣勉強維持鎮靜,告誡自己他是一國之主,不能亂了陣腳。


    江逸是他唯一的兒子,被給予無限厚望。想到這個孩子若有什麽三長兩短,江訣渾身一顫,再不敢往下深想。


    “把所有的大網都找來,內庭衛都下水去!太子若有差池,你們都不要上來了!”


    近侍王貴盯著江訣肅殺的側臉,戰戰兢兢地領命下去,不消一會,十多張牛筋大網便被宮人跑著送了過來。


    一陣接著一陣的入水聲在耳邊響起,江訣臉上雖然看不出什麽,握緊成拳的雙手已經顫得止不住了。


    李然猛吸一口氣,潛下水去,邀月池的池水其實並不深,但裏麵稀稀拉拉地種了些蓮花,所以視線並不太好。


    李然想潛入水下去看,但水裏視線模糊,實在看不清楚,所以幹脆用腿去掃,希望自己夠幸運,能掃到江逸的小身體。


    他如今真渴望能有一套潛水服在身,那麽隻要在水下遊幾個來回,就能看個一清二楚了,也不用像現在這樣毫無目的地亂找。


    深秋的池水已經很涼了,雖然天還沒有大黑,但穿著衣服泡在水裏,隻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些凍得慌。


    李然無暇顧及自己,雖然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透著濕冷,但都比不過他心裏來得冷。


    溺水的死亡率即使在現代都是個很高的數據,更不用說在這樣一個救濟水平如此不發達的社會。


    李然又一個猛子紮下水去,微眯著眼用四肢在水下摸索,入手的都是池底軟軟的泥漿,偶爾摸到幾根荷梗的根須,都讓他莫名地激動一陣。


    一分鍾後,他依舊一無所獲,手裏空空如也,腳下沒有任何柔軟的觸感。


    兩分鍾後,李然還能壓住心底的恐慌,憑著感覺在水下繼續尋找,並且不斷告訴自己,一切還有希望。


    三分鍾後,李然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但他告訴自己不能放棄,曾經有人落水一個小時都能救活,江逸不是個命短的孩子。


    五分鍾後、六分鍾後,李然心裏的溫度直線下降,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在這片水池底下,但腦子裏始終存著一份執念:他不能放棄江逸,如果連他都放棄了,那還有誰會義無反顧地去救那個孩子?


    快要窒息的那個瞬間,李然的右腳意外地勾到一串水草似的東西,邀月池是沒有水草的,既然不是水草,就隻能是另一東西——人的頭發。


    撈到江逸身體那一瞬間,李然的心髒猛地一縮,差點沒能憋住氣昏過去。


    江逸在水下究竟待了多久,誰也不知道,但絕對不會少於十分鍾。李然在夾著他的小身體往岸邊遊的時候,心裏並不是不發悚。


    他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回到岸邊,有人來提他,似乎依稀就是江訣的臉,但看得並不清楚,當然不可能看到江訣充血的雙眼。


    一爬上岸,李然就將江逸平放在地上。這個孩子剛剛還在他懷裏說笑,如今卻安靜得像具屍體,李然抖著手探過去,已經摸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了。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活潑的江逸,可愛的江逸,朝他撒嬌的江逸,甚至是一臉倔強的江逸,每一張麵孔都讓他覺得抽痛。


    他想起從前也救過一個落水的孩子,那個孩子也曾經在水下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還是照樣被他救活了,甚至還成了他的小跟班。


    李然雖然沒怎麽上過學,但救命的本事倒學了不少,當年他把六子救活過來的時候,連醫務人員都豎著大拇指對他說“小夥子幹得不錯”,那個熱心的陳醫師甚至將他當作“大學生日常急救科普宣講會”的優秀範例,帶著他在大學校園裏頻頻亮相。


    宣講會枯燥無趣,李然不是犯困就是發呆,聽懂的不多,倒也記得陳醫師曾經無數次說過這麽一句話:“當水溫很低時,溺水者的身體會發生生理變化,這種適應機製使得人能在無氧情況下忍受較長的時間,即使受害者是經過很長時間才被救起的,也應想各種辦法進行搶救。”


    這句話他聽進心裏了,也記到了現在。


    六子就是這樣一個奇跡,他李然既然可以救活一個,自然也能救活另一個。


    李然將江逸的身體放平,拽下自己濕透了的外衣,塞在江逸的腹下,再掰開江逸的嘴,拉出他的舌頭,伸手將他嘴裏的泥沙摳出來,然後深吸一口氣,嘴對嘴地把胸腔裏的氧氣給江逸渡了過去,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一邊給江逸進行人工呼吸,一邊雙手交疊,指尖微微彎曲,就著江逸心髒的位置一個勁地不斷按壓。


    活下去,逸兒!


    隻要你活下去,我一定帶你去看你想看的烏沙江,帶你去坐你想坐大船,帶你去騎馬,帶你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他做得渾然望我,甚至沒有留意到四周怪異的眼神。


    那個小小的身體在他手下毫無生機,所有人都覺得李然瘋了。


    那一瞬間,那個男人臉上執著的堅定,讓所有人震撼。


    他們眼裏隻剩下李然怪異的行為,甚至到後來都有些心存不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子依舊沒有呼吸,但李然始終不肯放棄,他就那麽執著地重複做著同樣的動作,那幾個貼身內侍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江訣心底最後一層鎮定在那個瞬間被擊得粉碎,一種如鯁在喉的疼和苦像洪水猛獸一樣撲麵而來,激得他的心髒不住抽痛。


    內侍宮女們遠遠地跪了一地,四周隱隱都是啜泣之聲。


    似乎所有人都覺得江逸這會是真的去了,隻是皇後一時無法接受事實,一意孤行地做著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


    可太子一去,他們恐怕也活不長了。


    後來連江訣都看不下去,伸手去阻止李然那種瘋狂的舉動,卻在碰到李然手臂的一刹那,被他身上的溫度驚得沒了動作。


    江訣那一刻突然後悔得想要殺人,他謹慎了這麽多年,怎麽也想不到會在今天犯下這樣一個無可挽回的錯誤。


    江逸是他唯一的兒子,宮裏宮外有多少人想要殺他,江訣這個做父親的不可能不知道?


    隻是因為今天他那番過於輕率地舉動,到底還是引得有些人狗急跳牆了。


    江訣望著斷了氣的江逸,心中殺意大生!


    近侍王貴跪在他身旁,渾身抖個不停,這樣狠決的江訣,已經很多年沒見了。從此以後,一場腥風血雨已經在所難免。


    一時間風雲變色,天地一片晦暗,就像所有人的心情,無助而惶惑。


    “小然,別這樣,讓他去吧。”


    江訣蹲下身去,想要將李然冰冷的身體摟進懷裏,卻發現對方像定在原地一般,一步也不肯移動,冷冷說道:“胡說什麽!他還沒死!隻要還有希望,就絕不能放棄!”


    江訣望過去,仿佛又見到了當初在鳳床上與他對峙的李然,再說不下去。


    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江逸真走了,李然又怎麽還會留在這兒?


    答案是否定的,從前的璃然至少還會為了璃雲而受製於他,如今的李然除了對江逸有所牽絆,似乎沒有什麽是他舍不下的。


    江訣望著江逸那張蒼白的小臉,生平第一次有了莫須有的恐慌。


    逸兒,活下去!


    或許是江訣的祈禱成真了,又或許是李然的執念終於生效了。


    在李然鍥而不舍的急救下,江逸口中猛地吐出一口汙水,一陣急促的咳嗽後,竟然活了過來。


    江訣呼吸一窒,腦中有一瞬間甚至是空白的。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結果卻來了個峰回路轉。


    小太子在睜眼看到李然的那一刻,哇地一聲大哭,將之前所有委屈和恐懼都發泄了出來。


    李然把他撈進懷裏,拍著他的後背為他順氣,他到這一刻才覺得自己渾身有些脫力,江訣半扶半抱地將他們扶起來,李然回頭給他一個放心的笑容,江訣在看到那個笑容的瞬間,整顆心都被燙得顫動。


    “他隻是受驚,喝點薑湯驅驅寒,今晚再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江訣點了點頭,撥了一下李然臉上亂了的黑發,點了點頭。他此刻的慶幸和喜悅,不足用言語來表達。


    風波終於過去,江訣吩咐近侍王貴通知內廷衛封鎖宮內所有消息徹查此事,在場的內侍宮女都大舒一口濁氣,感歎於終於可以保住一條小命。


    帝後二人被簇擁著回到鳳宮,小太子受了驚嚇,摟著李然的脖子死也不肯鬆手。江訣見李然臉色泛白,知道他今天累得不輕,想要伸手去接過江逸,誰知道江逸連江訣都不要,到後來哭得都有些可憐。李然看不過去,隻能帶著他一同去內殿沐浴。


    二人去裏間洗澡,江訣居然破天荒地沒有跟過去。


    李然由著小六子為他脫了身上的濕衣服,又親自扒下了江逸身上濕答答的小外衣,抱著江逸沒入水中。


    小太子對水似乎都有了些懼意,入水之後死死拽著李然的脖子。


    李然好笑地摸了摸他濕乎乎的小腦袋,拿過皂角給他洗頭發。


    琉璃和巧馨在一旁替李然梳洗長發,她二人剛剛哭過一場,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李然見了都有些失笑。


    “老天保佑,太子殿下平平安安的,實在是太好了。”


    琉璃一邊替李然搓著頭發,一邊抒發著劫後餘生的感慨,巧馨點頭附和,一臉感激地說道:“殿下仁厚,不怪罪我們,否則奴婢等死一萬次都難辭其咎。”


    李然笑著瞥她二人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小孩子受點挫折也是好事,都別自責了。這小子皮得很,玩起來就沒譜,以後跟緊一點就行。”


    江逸抓著李然的一縷頭發,繞在手指上玩,聽李然這麽說他,似乎對他剛才那番話有些不以為然,一臉正色地說道:“爸爸,我不是因為貪玩才掉進去的。”


    李然好笑地搖了搖頭,一臉的不以為意。


    “我在禦花園裏玩小馬的時候,飛來一隻很好看的小鳥,我見它好看得緊,想捉來給爸爸瞧瞧。可是一靠近它,它就跑,我跟著它一路跑,結果一不小心就掉池子裏去了。”


    小太子說得委屈,兩個侍女在一旁偷笑,心想他們這個小太子倒真會博取殿下的同情啊。


    “哦?那我不是錯怪你了?”


    小太子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頂著張無辜之極的笑臉望著李然,李然失笑給了他一屁股,說道:“以後遇到同樣的事,記得先用腦子想一想,看看值不值得做。為了一隻鳥就把自己搞成這樣,你覺得值得嗎?”


    小太子盯著李然瞧了半天,見對方一臉肅容,委屈地搖了搖頭。


    “恩,敢做敢當,還像個男子漢。你既然這麽喜歡那隻鳥,我明天給你弄一隻來,但是不可以玩物喪誌,知道嗎?”


    李然眼中終於帶了笑意,低頭瞥了江逸一眼,小太子見了,歡歡喜喜地樂開了。


    有兩個侍女在一旁服侍,這澡很快就洗好了。


    李然穿好衣服出來的時候,江雲正探在江訣耳邊說著什麽,江訣凝眉坐在鳳案上,臉沉如水,見李然抱著江逸出來,江訣就斂去了一臉的肅容,笑著說道:“這麽快就洗好了,怎麽不等朕。”


    李然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抱著江逸徑自進了內室,將江逸光溜溜的小身子放進錦被裏。


    他們前腳剛進去,江訣後腳就到,見李然正在喂小太子喝薑湯,就貼著李然坐在他身後,低聲問他:“逸兒沒事了?”


    李然點了點頭,說道:“沒事,受了點驚而已,過幾天就忘了。”


    江訣見他神色慵懶,眸色一深,探身到他耳邊,說了句真香,聲音暗啞,曖昧之極。


    李然瞥都沒瞥他一眼,彎手給了他一肘子,江訣臉上不怒反笑,甚至連大殿外麵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鳳宮外隨侍的宮女內侍俱是一驚,心想他們尊貴的陛下可從沒這麽開懷大笑過。


    江逸和他二人玩累了,就拽著李然的手睡過去了。


    李然想把手抽出來,無奈他隻要一動,那小子就會拽得更緊,後來實在沒有辦法,隻希望有人來替他搭一把手。


    老嬤嬤在殿外伺候著,她之前還哭紅了一雙老眼,如今見李然和江訣處得不錯,心想這回真是因禍得福,老天爺終於開始垂青他們殿下了。


    老人家心中寬慰,盤算著怎樣才能讓李然和江訣多相處一會。


    李然朝老嬤嬤一個勁地使眼色,沒想到老人家竟然裝作沒有看見,故意撇開臉不去理他,李然隻能轉而去找別人,四下一看,外殿哪裏還有別人,小六子和那三個丫頭早已經跑得連影子都不見了。


    老嬤嬤並不知道,她的這個決策,簡直就和“送羊入虎口”無異。


    江訣貼在李然身後,兩個人靠得很近,連呼氣的熱氣都能感覺到。


    偏偏李然現在走不開,江訣的手甚至還在他的腰上四處遊移,李然回頭拿眼狠狠瞪他。


    當他再想給江訣一手肘的時候,江訣已經很有先見之明地將他的左手牢牢拽在手裏了。


    “你剛才用那個法子救逸兒,朕還是頭一次見到。”


    江訣一手扣著李然的左手,一手摟著他的腰,將他扣在懷裏,貼著他的耳根低聲耳語。


    李然翻了個白眼,說道:“不是早跟你說過,我不是這兒的人!”


    江訣笑著親了親他的耳垂,說道:“好,以後你說什麽我都信。”


    李然一臉不解地側臉瞥江訣一眼,覺得他這樣的態度非常詭異。


    “信不信由你,我管不著。”


    江訣似乎並不覺得李然的態度有多無禮,反而被他剛剛那樣挑眼一瞥,心中一蕩,貼著李然的耳根,輕聲呢喃:“小然,再為朕生幾個皇子吧。朕看你這麽疼愛逸兒,我們再多生幾個,好不好?”


    李然冷聲嗤笑,他倒沒想到江訣經過三番四次挫敗之後,還敢存這份心思。


    即便這個身體真的天賦異稟到可以生孩子又如何,誰能讓他李然乖乖就範,江訣更加不行!


    李然心中冷笑,對江訣說:“這麽想要孩子,自己找人生去。”


    顧忌著江逸已經睡著了,李然將聲音壓得很低,但依舊聽得出有些咬牙切齒。


    江訣悶聲一笑,臉上一派的風流,眼中金光閃爍,李然被他盯得幾乎有些發毛。


    他撩起李然垂在身後的一縷頭發,放在嘴邊親了親,抬起頭來,眼帶深情地望過去,李然不期然遇上他的視線,心中一陣惡寒。


    兩人在室內“培養”感情,外殿卻有一群人在不時偷窺。


    小六子嘴裏咬著帕子,哭著感歎他們殿下的好日子終於到了;巧馨和琉璃兩個丫頭想看又不敢看,每每偷偷一瞥,都被鬧個臉紅心跳;月華的性格跟她的長相很像,隻瞥了一眼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可憐了小六子看得太過專注,硬是被老嬤嬤拽著半邊耳朵拎了出去。


    江訣吃豆腐正吃得興起,江雲煞風景的聲音竟不知從哪裏傳了進來:“主公,屬下有要事稟報。”


    江訣精神一震,滿臉不舍地望了望李然和江逸,起身無奈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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