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帶著那個驚人的消息惴惴不安地趕到秀宮, 見那位王美人正趴在當今天子懷裏, 哭得梨花帶雨,而江訣的臉色也不好。他惴惴不安地一個勁地在外室打轉,江訣回了神, 瞥到他那個近身內侍的身影,放開王朵兒, 喊了聲:“進來!”


    王貴哪敢再做耽擱,立馬躬身低頭走了進去, 江訣沉聲問道:“如何了?”


    王貴戰戰兢兢地開了口, 他說的是:“回陛下,已經找到元凶了。”


    江訣見他那個內侍臉上的表情有異,心中納悶, 臉上表情不變, 低聲安撫了王朵兒一番,又吩咐她那幾個下人好生伺候, 繼而帶著丁順和王貴出了內殿。


    出了內殿, 王貴湊到江訣耳邊嘀咕了幾句,江訣起初還是一臉的平靜,聽到鳳宮二字時,心頭一跳,雙目一睜, 一臉不敢置信地望向王貴,王貴被他那樣淩厲的眼神望著,幾乎有些招架不住。


    江訣眼底一片山雨欲來的怒意, 臉上的表情非常怪異,王貴心中一駭,知道這就是他大怒的前兆了。


    “她就是這麽招的?”


    王貴心驚肉跳地回了句正是,江訣眼底一個肅殺的神色一閃而逝,一張臉沉得沒有任何表情,嘴唇緊緊抿著,棱角分明的下顎如刀一般,慣常的溫雅早已消失得沒了任何蹤影。


    王貴偷偷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裏,心跳得越發戰栗,這樣的江訣,似乎隻在登基之前見過一次。


    “陛下,那婢女雖然是這麽招的,但她指控的是皇後殿下,是以奴才隻讓內廷衛將她收監了,待陛下親自定奪。”


    江訣沉思片刻,臉上表情才好了一些,眼底鋒芒與刀光依舊。他低頭睨了王貴一眼,沉聲說道:“你做得很好!再多派幾個人看著她,可千萬別讓她死了!”


    說到這個死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咬牙切齒的樣子,王貴再不敢耽擱,立馬小跑著去辦了。


    王貴得了江訣的吩咐去牢裏辦事,路上就遇見了李然的貼身侍女琉璃。


    琉璃見到王貴,臉帶驚喜地喊下他,湊過去低聲問道:“王總管,殿下差奴婢來尋陛下去鳳宮有要事商量,您可知曉陛下現今在何處?”


    王貴見這個小婢女一臉又急又慌的樣子,知道鳳宮那邊應該也得到消息了,然而江訣如今情緒不對,王貴怕她過去會撞在槍口上,遂壓低了聲音勸道:“陛下如今在秀宮,殿下有什麽事的話,還是讓老奴帶話吧。”


    琉璃急得在原地直轉悠,苦苦哀求道:“大人,我們殿下隻說讓奴婢來找陛下,並未言明是何事啊。”


    王貴聽了歎了口氣,他倒是真想幫她,可惜對方偏偏要往槍口上堵,他亦是有心而無力,遂抬手指了指路,搖著頭離開了。


    未曾想琉璃走到半路,竟不期然遇到了江訣。


    琉璃將李然的意思跟江訣說了,江訣二話沒說便擺駕去了鳳宮,一張臉沉得沒有任何表情,琉璃幾乎不敢看他。


    江訣來到鳳宮,見外殿居然跟平日無異,一派井然,內侍婢女們正在各幹各的活,一樣也沒有亂套。


    江訣瞧在眼裏,也不知為何就安心不少。


    進了內殿,李然正坐在桌旁,一副正在等他到來的樣子,臉上是少有的肅容。


    江訣盯著他身旁的行囊看了片刻,神色變得有些莫名。


    他穩了穩心緒,淡笑著說道:“放心吧,有朕在,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李然聽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江訣看著他那個笑,再看看一旁已經收拾妥當的行囊,不知為何就覺得心中有些苦澀。


    “連行囊都收拾好了,果然是要走了?”


    李然點了點頭,問道:“這事你準備好怎麽查了?”


    江訣點了點頭,問道:“想好要去哪裏了?”


    李然臉上微微一愣,對方滿臉滿眼都是苦澀和不舍,他想忽視都不行。


    “我的事以後再說吧,先談談王美人的事。”


    李然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場,江訣臉上有苦澀也有落寞,他是這麽說的:“日後可會回來?”


    李然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說了聲“不會”。


    江訣臉上一窒,笑容有些酸澀:“不知到時候,朕是否還能送你一程?”


    李然搖了搖頭,他是打算等王美人這件事解決了就走的,也不準備讓江訣知道。


    沉默半晌,江訣開口問他:“出去後,會去找他嗎?”


    那個他,李然當然明白,除了厲子辛還能有誰?他不點頭也不搖頭,說道:“我想先去外麵轉轉,至於究竟在哪裏安頓,現在還沒決定。”


    江訣點了點頭,神色間全是悵然,幽幽說道:“朕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鳳宮,你當時雖然隻跟朕說了幾句話,但那樣鮮活生動的表情,卻是朕從未見過的。後來你為逸兒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讓朕打心眼裏覺得溫暖。二十五年了,當朕終於覺得體內有一股溫熱的東西開始往外湧動的時候,你卻選擇離我而去。小然,你就真的對這兒沒有一點留戀了?”


    江訣是溫雅的,也是風流的,更是心狠手辣的,然而眼前這個人卻徹底顛覆了當今天子往日的形象,他是如此落寞,落寞得似乎有些可憐。


    “小然,朕舍不得你。”


    對方一臉的深情款款,李然看在眼裏,淡淡開口說道:“我對你沒興趣,你應該知道。”


    江訣眼中有一絲受傷,不過他向來很能掩飾,隻一愕就恢複了一貫的溫雅。


    江訣沉默片刻,說道:“那事你無須擔心,北燁的大刑之下,諒她也不能不招。”


    李然一聽對方這語氣,就知道他是準備嚴刑逼供了。這樣的招數,在芝城的監獄裏屢見不鮮,他也沒什麽好說的。


    李然搖了搖頭,低頭喝了口茶,沉思片刻,說道,“我看這事沒這麽簡單,既然她是自首的,可見她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恐怕就算你嚴刑逼供,也不一定能讓她改口。”


    李然說完,也不看江訣,隻凝眉深思。


    江訣見李然臉帶擔憂之色,溫言寬慰道:“朕既然說能讓她招,那便肯定是有把握的,你不必操心。”


    江訣說得一臉篤定,李然再不說什麽,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等著江雲帶回來的消息。


    鳳宮內,二人對麵想坐,各自想著各自的心思。


    這一夜,誰都沒能安生。


    天色從月華如鏈變成了魚肚白,江訣靠在鳳宮內殿的榻上隻眯了一小會。


    不久,王貴便回來了,眉眼糾結著,一看就知道沒能從犯人嘴裏問出什麽。


    江訣凝了一夜的眉皺得越發糾結,沉著臉去上朝了。


    [宣政殿內]


    宣政殿內,氣氛與往日真是大相徑庭,江訣坐在中央的高椅上,見底下眾人神色各異,當然這事還得從那位刑部侍郎紀坤參了東宮皇後一本說起。


    他是這麽說的,東宮身處高位卻唆使下人行凶,且危害的還是龍嗣,根據北燁曆法,縱然是皇後之尊,犯下大罪,按律當廢!


    江訣一聽,臉色雖然沒變,手上青筋亂跳已經讓近在跟前的王貴發慌了。


    那位紀坤管的是刑部的事,所以這話頭由他挑起來真是再合適不過。


    他這麽一說,辰公黨派的自然就一窩蜂地上了。更何況有人開了頭,不用做那個出頭鳥,自然就不需要再畏首畏尾。


    作為受害者的王覺年,從始至終都選擇了沉默。


    他的這種態度,無疑給了江訣一個訊號——左右兩派已經在此事上達成了共識,旨在廢除東宮,從而給他江訣一個下馬威。


    江訣想到這裏,眼底一個殘酷之極的神色一閃而逝,眾人離得遠了,看得並不清楚,唯有王貴在一旁看著,一個勁地心驚肉跳。


    毫無疑問,北燁朝自江訣繼位以來的又一場血腥爭鬥就要開始了。


    江訣就那麽神色不動地坐在禦座上,即便底下已經快要吵翻天了,他依舊是那麽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


    他在等待,等整件事的兩個主謀站出來說話。


    敵不動我亦不動,方能以不變應萬變。


    眾人在下麵說了半天,皆是一副有理在手萬事不怕的樣子,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日裏高了許多。


    可惜這樣一番鬧騰,卻沒有惹得上頭那位開一句口。


    眼看著殿內氣氛壓抑,王覺年便站出列來,躬身朝江訣一拜,一臉肅然地說道:“留國戰事迫在眉睫,所以此事不宜再耽擱,請陛下早日定奪!”


    江訣臉色一沉,看了看王覺年,不點頭也不搖頭,繼而轉向辰公,問道:“辰公是國之輔佐,你對此事有何見解,說來聽聽吧。”


    辰國公一被點名,立馬一臉誠惶誠恐地朝江訣拜了拜,出了列來,畢恭畢敬地回道:“陛下,因此事涉及皇後,臣不敢妄言!”


    江訣下顎一抿,說道:“但說無妨。”


    那位辰公最懂得見好就收,遂又朝江訣拱手行了一禮,說道:“陛下,按照我北燁律法,後宮妃子犯了罪,理應由皇後決斷。不過如今是皇後自己牽累在內,臣以為,為顯陛下公允,還是將此案交予刑部定奪來得妥當。”


    江訣早知道這老家夥是條泥鰍,滑得跟什麽似的,如今一聽,果然再次應征了他的判斷。


    皇後若是進了刑部,即便江訣這個皇帝不同意,但為了維護北燁國威,李然那個皇後的封號是肯定保不住的。


    事實上,江訣心裏再清楚不過,這些人盯著的,其實並不隻是皇後的位置,他們看中的,多半還是江逸那個太子的寶座。


    江訣到如今其實已經有些後悔了,他若早知道會生出今日這樣的異數,就不會利用王美人有孕這個法子來除辰氏。


    畢竟除辰氏的辦法也不是隻有這一個,如今反而將李然牽扯進來,實在不在他預料之內。


    “然則以堂堂北燁皇後之尊進刑部大牢,此舉似乎有失妥當。”


    江訣淡淡地開了口,視線在眾人臉上掃了個來回。


    “陛下,若然不這麽做,難堵天下悠悠眾口。”


    這位刑部侍郎紀坤說完,一臉大義淩然地望了眼江訣,江訣皮笑肉不笑地睨他一眼,說道:“紀侍郎既然如此能耐,那這個皇後的封號便由你來削,也省了朕費心勞神。”


    他這話一說,紀坤臉上一愕,立馬又驚又怕地跪了下去,一臉誠惶誠恐地說道:“陛下恕罪!臣並非有意想惹陛下不快,亦是為了我北燁社稷之安定。”


    他這麽一說,底下那幫人都跟著點了點頭,江訣的視線在眾人臉上掃了個來回,冷聲說道:“茲事牽扯龍嗣,又涉及皇後,朕還需斟酌一番,上將軍無須憂心,朕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王覺年一聽,朝江訣拜了拜,說了聲陛下英明,然而臉色卻並不見有多滿意。


    辰國公笑著稱了聲臣等自當遵陛下之意,眼底是一片盤算。


    江訣當然知道他們心中不快,但他就是想給那二人一個教訓!


    北燁的掌權者是他,誰也別想跑到他江訣頭上來撒野!


    今日這早朝所為何事,眾人都一目了然。


    然而皇帝陛下都親自發話了,那麽就沒了反駁的餘地。


    這朝算是上完了,江訣擺駕離去,眾人三三兩兩地退了出去。


    眾人都退出去後,紀坤還哆哆嗦嗦地獨自一人跪在大殿裏,直至有人去扶他,他才顫著腿起了身。


    這副沒用的樣子落在那位辰公的眼裏,自然又惹得對方大為不快。


    辰公冷哼一聲甩袖而去,紀坤戰戰兢兢地跟了上去。


    江訣回到宣德殿,丁順跟他說了句什麽,他麵上一怔,繼而又很好地掩飾了。


    進了內殿,眾人都守候在外,連王貴都被趕了出來,而當今天子究竟在內殿做什麽,眾人並不清楚。


    然後就見殷塵手拿折扇,從亭台樓閣間走來,臉上雖說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但步伐卻比往日匆忙了些許。


    殷塵走近了,見江訣的貼身內侍王貴居然也守在門外,臉上微微一愣。


    王貴從來不離江訣左右,何以如今不在內殿侍候,卻在門外候著呢?


    “出什麽事了?”


    殷塵將王貴喊至一旁,一臉肅容地問道,王貴臉上有些難色,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跟他開口。


    “是否朝中有變?”


    王貴猶豫再三,探身到殷塵耳邊嘀咕了什麽,殷塵越往後聽,臉上神色越發不妙。


    王貴說完,殷塵沉默著想了片刻,繼而在對方耳邊嘀咕了兩句,王貴臉上一喜,點了點頭,說了聲“老奴這就去辦”,繼而撒腿便跑。


    不一會,王貴就回來了,後麵還跟著一個人,那就是李然,李然見了殷塵,淡笑著問他:“你什麽時候對江訣這麽死心塌地了?”


    殷塵輕搖折扇淡笑,他是這麽說的:“在亂世之中,能夠投一方明主是為人臣者之大幸,殿下不是殷某,不會明白的。”


    李然見他一副神道道地樣子,笑著說道:“你就這麽肯定,他就是你的那個明主?”


    殷塵笑著瞥他一樣,依舊一臉神秘:“殿下如今還沒看出陛下的好,日後便會明白的。”


    李然失笑般撇了撇嘴,沒有再說什麽。


    二人進了內殿,見奏折扔了一地,江訣正坐在禦座上,雙手撐額,一副很苦惱的樣子。


    或許是聽到了動靜,江訣頭都未抬,隻冷冷說了聲“滾出去”,那聲音要多冷冽有多冷冽,若是換了他那幾個內侍,早嚇得逃出去了。


    “滾我們不會,走倒可以。”


    江訣冷不丁抬頭望了過來,見李然正雙手環胸地站在門口,殷塵在他身後,一手輕搖折扇,淡定地笑著,他從來都是這樣,別人情緒波動再大,他也是一副凡事與我無關便無憂的樣子。


    “你怎麽來了?”


    江訣臉上有些不敢置信,李然一臉平靜地望過去,淡淡說道:“殷兄怕你出事。”


    殷塵的眼睛望在別處,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


    “朕沒事。”


    李然側臉看了眼殷塵,見那位仁兄正手搖折扇一臉望天狀,看來也是指望不上的。


    他二人挑了離禦座較近的兩個位子坐下了,江訣盯著李然看了片刻,繼而便笑開了,他一貫笑得優雅,這樣不顧形象地放聲大笑,卻是少之又少的事。


    李然擰了擰眉眼,暗忖對方估計是會錯意了。


    不過會錯就會錯吧,反正他過幾天就要走。


    隻是他當時會這麽想,到底還是低估了江訣的狡猾。


    他以手肘拱了拱身後的殷塵,退後些低聲問道:“你平時見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他說到“這樣”兩個字的時候,一臉嫌惡之色,殷塵側臉假咳,裝作沒有聽見。


    本來嘛!他能說什麽呢?這兩位顯然都不是好相與的角兒啊!


    三人落了座,王貴端了茶水進來,這茶是用青竹葉泡的,他可不敢用笸籮葉,那東西如今是李然的禁忌,王貴他可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觸李然的黴頭?


    青竹葉泡的水,第一口喝下去雖然有些澀,但喝上第二口就會覺得異常清新,仿佛置身於青翠竹林之中。


    李然將一杯茶喝了一大半,擱下茶碗,望向江訣,問道:“小崔還沒招,對嗎?”


    江訣點了點頭,眼底一晃而過的冷酷並沒有逃過李然的雙眼。


    “你不會是想殺了她,來個死無對證吧?”


    李然眯著眼打量過去,殷塵手搖折扇坐在李然對麵,一直未開口,隻凝神聽著。


    “若是可以,朕倒是想這麽做,也好來一個一了百了。然而此事已經鬧大,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殺了她,隻會更加坐實你的罪名。”


    李然了然地點了點頭,轉而望向殷塵,問道:“依殷兄看來,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殷塵抿著嘴想了片刻,將折扇合上,不答反問:“此人一口咬定乃是受殿下指使,意誌之堅定,大刑之下亦麵不改色,實乃少有。如此看來,世上隻有一樣東西,能使人做到如此地步,殿下可知道是什麽?”


    李然一指在桌上輕叩,片刻後,一個荒唐的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逝,他一臉不敢置信地望向殷塵,說了兩個字——仇恨!


    殷塵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江訣在一旁聽著,雙眉皺得越發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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