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沉著臉坐在高椅上, 對麵站著一名青年男子, 此人生得異常俊美,神色間卻全然都是淡漠和桀驁。


    蘇沫盯著他看了片刻,繼而一臉無奈地歎了口氣。


    麵對這張像極了柳風的臉, 他怎能無動於衷?


    “莫非陛下忘了,我哥哥是如何死的?姐姐又受到何種非人的折磨?”


    柳俊一臉悲慟地望著蘇沫, 當他提到柳風的時候,蘇沫的臉色明顯一僵, 沉聲說道:“你說得沒錯, 隻是朕也跟你說過,有朝一日,定然將他交予你處置!朕既然開了口, 金口一開, 自然沒有反悔。如今還不是除掉他的好時機,朕希望你今後少自作主張。像今日這樣的事, 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明白嗎?”


    蘇沫說完,柳俊一臉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仇人就在眼前,他怎可能平心靜氣?


    更何況,那還不是一般二般的仇恨,而是牽扯到柳氏一族一百零八口的滅門之恨!


    蘇沫見他一臉的狠色, 撫著額暗自歎了口氣。


    他深知,柳俊的箭術天下無二,百步之內定能取人性命。


    他射的那三箭, 若不是有人替璃然擋了,那麽此時此刻,璃然早已一命嗚呼。


    然而,這樣的認知並沒有讓他雀躍。


    他到此刻才明白,做了這麽多,隻是想讓那個男人臣服在自己腳下,卻從未想過,要取對方的性命而後快。


    更何況,還是以如此不光彩的方式。


    “好了,你先出去吧,這事朕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蘇沫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


    柳俊一臉不遜地轉了身,眼底是一片狠毒之色。


    蘇沫的心中,卻越發複雜難辨。


    他獨自在室內沉思片刻,繼而將司君招了進來。


    司君進來的時候,手中還拿著一幅畫。


    他見了蘇沫,紅著臉恭敬地行了一禮,繼而跪著往前挪了幾步,一臉恭敬地將畫卷展開來擺到蘇沫麵前,囁嚅般喊了聲陛下。


    蘇沫並不管他,定睛望向他拿著的那幅畫,眼中閃過一片了然之色。


    畫中之人,赫然就是璃柯。


    他眯著眼看了片刻,問道:“此畫有何蹊蹺嗎?”


    “稟陛下,這是柳雲龍寢宮之中唯一一幅畫卷,平日裏極得他珍愛,幾乎是夜夜觀望,寸步不離其左右,司君見他如此寶貝,便偷偷帶了來。”


    柳雲龍會將此畫掛於寢宮之中夜夜觀望,可見他對畫中之人確實珍愛之極。


    隻不過,這事蘇沫早已知情。


    當初,他會將司君派到柳雲龍身邊,也是因為司君與璃柯長得確實有幾分相像的緣故。


    “此事朕早已之情,你究竟想跟朕說什麽?”


    蘇沫微微挑眉,淡淡開口,眼中是一派興味。


    司君被他那種毫無興致的神色激得一赧,繼而就見他紅著臉,緩緩解開了上衣的扣子。


    他不愧是頭牌小倌,連脫個衣服都能如此風情萬種。


    蘇沫臉帶微笑地望著他,眼中也不見得有多興奮。


    司君將上衣褪去,挺起身來,指了指自己小腹的位置,說道:“司君身上這個印紋,便是照著此畫刺的。”


    蘇沫微微低頭,定睛一看,暗忖果然一模一樣。


    “朕還在納悶,為何你身上會憑空多出這麽個東西,原來是他刺上去的。”


    蘇沫眯著眼,探身撫上那個紋身。


    司君被他一碰,身上一紅,低頭呐呐地應了聲什麽。


    蘇沫也不管他,徑自盯著對方身上那個紋身看了片刻,又看了看畫中的那個印紋,將前前後後所有的事想了一通。


    不想還好,想完之後,竟然渾身一震。


    他一臉怔然地望向司君,沉聲問道:“柳雲龍跟你說過璃柯的事嗎?”


    司君臉上一愕,想了片刻,娓娓道來:“確實說過一些,但大都是當年他與璃柯的瑣碎往事……”


    他還未說道,就被蘇沫打斷了:“他們是何時相識的?”


    司君想了片刻,說道:“是乙亥年。”


    蘇沫在聽到那個乙亥年的時候,腦中就盤算開了。


    厲子辛曾經跟他提起過,說南琉國破之時,璃然其實並未到弱冠之年,還隻有十七歲。


    如今過了六載,應該就是二十三了。


    柳雲龍與璃柯相識之時是乙亥年,到如今正好過去二十三年。


    這麽掐指一算,蘇沫心中一跳,一個奇怪的念頭驀然湧上心頭。


    如果猜得沒錯,那個南琉璃然的身世,很可能牽扯到留國皇室的一段秘辛。


    無怪乎當年北燁攻取南琉之時,柳雲龍會無視所有人的反對,毅然領兵攻打臨關。


    原來這位留國陛下,竟然與那位已故的南琉璃柯,有著如此深厚的淵源。


    當日在北燁皇宮別院之時,他就覺得江訣的那個兒子跟璃然長得太過相似。


    從前他還想不明白,如今看來,原來是這麽回事。


    蘇沫詭異一笑,一切都已了然於胸。


    他摸了摸司君的臉,再看了看那副畫,輕笑著說道:“難怪他會這麽寵你,仔細看看,你與他確實有幾分相像。司邈這人倒真是有些眼光,當年若不是他舉薦你,朕也不會出這一招棋。”


    當然,如若不是用這招美人計,西平也不可能這麽快就能把持留國朝政。


    “司君,你真是朕的福星……”


    司君的臉越發紅得通透,囁嚅般喊道:“陛下……”


    蘇沫隻淡淡一笑,眼中卻並沒有他。


    他如今對李然,是真的越發感興趣了。


    如果可以,他倒真想看看,那個男人身上,是否也有一個同樣的印記。


    一個貨真價實的印記!


    一個可以孕育子嗣的男人,那是多麽神奇的東西?


    他從前不敢相信,如今倒越發好奇了。


    璃然的那個孩子,他也曾見過。


    那孩子不但很正常,看起來甚至比其他孩子都要聰明伶俐。


    鳳凰紋的傳說,原以為隻是山野雜談,未曾想竟然真有其事。


    難怪那個北燁江訣會將其納入後宮,甚至還封了個皇後給他。


    原來,這其中還有如此□□。


    蘇沫一手撫摸著畫中的那個印紋,眸中閃著奇異的幽光。


    **********


    江訣的身子骨也真是出奇的好,三日一過,就能下地了,傷口也已經結痂,顯然恢複得極好。


    看來沒有李遠山的藥,他這鐵打的身子也能自我修複。


    戰事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北燁這邊不進攻,對方竟然也沒有反撲。


    一切都詭異之極。


    江訣本人似乎一點也沒有被戰事受挫所影響,照常看羅城捎來的奏報,耐心養他的傷。


    與之相反,李然的生活,卻突然變得閑適起來,而他的生活重心,也從之前的領軍作戰,轉移到了照顧江訣這個傷患身上。


    這一日,江訣看完手中的奏報,臉上一笑,湊到李然跟前,一臉無賴地說道:“小然,朕想沐浴了。”


    李然盯著他看了片刻,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傷口沒好之前不能碰水,也不能亂動,你不記得了?”


    江訣笑著抓了把對方的入緞長發,放在嘴邊親了親,笑得一臉曖昧。


    “朕不能動,不是還有你嗎?”


    李然初時還不大明白,後來算是看出些對方的小心思了,正欲發火,帳外有人來報,說厲元帥在帳外求見。


    江訣喊了聲進來,繼而就見一身銀甲的厲子辛走進帳來,臉上居然全是喜色。


    李然臉上一愣,問道:“有什麽好消息嗎?”


    出乎意料的是,江訣竟然是一臉的平靜,淡淡開口問道:“蘇沫是否已經撤軍了?”


    他這麽一問,李然和厲子辛皆被唬得一怔。


    厲子辛點了點頭,李然在心中兀自一盤算,臉帶疑惑地望著江訣,問道:“這事你是怎麽知道的?難道又是你搞的鬼?”


    江訣微微挑眉,說道:“朕隻是以其人之道壞治其人之身罷了!他蘇沫既然敢在背後放冷箭,那朕也要讓他嚐嚐後院失火的滋味!”


    這話一說,意思再明顯不過。


    蘇沫既然不得不放棄如今的大好形勢趕回西平去,隻有一個原因——西平政局有變!


    至於為何會有變數,那多半是江訣從中作梗了。


    “這次的事全是殷塵的功勞,朕亦是剛剛收到他的奏報才知曉的。他之前已經做好部署,派了人前去西平周旋,如今算是初見成效了。”


    他嘴上說得輕巧,李然卻知道這事定然費了殷塵一番功夫,畢竟以蘇沫的能耐,怎麽可能這麽容易讓對方得逞?


    厲子辛一聽,臉上就露出了了然的笑。


    李然朝他望過去,見他臉上明明在笑,卻還是掩不去周身的黯然和惆悵。


    他望了眼對方垂著的右臂,一臉歉然地說道:“對不起,一直都沒有好好謝謝你。”


    厲子辛臉上一愕,繼而搖了搖頭,說了聲沒事,臉上的笑容卻越發苦澀。


    李然將他眉宇間的神色看在眼裏,心頭微微一震。


    從前,厲子辛眼中的內容,他看不懂。


    今日一看,卻似乎有些明白了。


    可是,也就是明白而已。


    “子辛,對不起,我……”


    李然臉上全然都是愧疚,厲子辛臉色一僵。


    對方的意思,他哪裏不明白?


    也正因為明白,所以才傷心,才難過。


    也正因為明白,所以才知道沒有希望,沒有退路。


    麵對李然的愧疚,厲子辛幾乎是落荒而逃的。


    望著那個離去的背影,李然怔愣著站了許久。


    曾經飄逸如千山之雪的人,何以會有如此落寞的背影?


    李然從前不明白,如今卻有些懂了。


    也正因為懂,所以才越發愧疚難安。


    江訣望著他一臉的苦色,拉過他的手來,輕聲說道:“你是你,璃然是璃然,別將自己與他混為一談。否則,朕該如何是好?”


    他說得一臉的可憐相,李然盯著他看了片刻,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又有些失笑。


    江訣會替別人著想,那就不是江訣了。


    “對了,殷塵究竟做了什麽,怎麽能把蘇沫逼回去的?”


    江訣將奏報遞給他,示意他自己翻開來看。


    李然臉上一紅,他若看得懂,一早就看了,何必還等到現在。


    江訣見他不但不接,還一臉羞怒地望著他,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笑著說道:“看來朕眼前要做的,就是趕快教你些北燁的文字了。”


    他這麽一說,李然終於不再忍耐,泄憤地拍了他肩膀一記。


    當然,他自認為拍得並不重。


    孰料江訣竟然眉眼一皺,捂著胸口,一臉痛苦地彎了腰。


    李然臉上一怔,既悔又慌地扶住他,一麵替他揉背,一麵解開他的上衣,作勢要去看傷口。


    正在此時,江訣一把握住他的手,沒事人一般直起身來,臉上是一片促狹的笑容。


    那個一瞬間,李然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被這廝給騙了。


    不過這也不怪他,江訣這廝本就慣於弄虛作假。


    眉眼一皺,臉色一僵,演得活靈活現。


    李然望著對方一臉捉弄的神情,再也無法抑製心中的怒火,一個巴掌拍了上去。


    江訣吃了他一鍋貼,臉上依舊是沒皮沒臉的笑。


    李然會生氣,其實也在他預料之內。


    事實上,對方越生氣,便代表他越在意。


    他越在意,江訣自然越開心。


    “你要是再敢嚇我……”


    李然臉上的怒意不減,他是真的生氣了。


    江訣抬頭望過去,見對方神色間全是後怕之色,臉上一愕,繼而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把抱住李然的腰,輕聲說道:“別怕,朕沒事,隻是跟你開個玩笑。”


    “記住,別再拿這種事開玩笑!”


    李然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緒。


    江訣抱著他,臉上全是笑,連眉梢都帶著笑意。


    或許,李然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在意和關心。


    然而,他總有一日會明白的。


    對於這一點,江訣深信不疑。


    正在此時,帳外有人來報,說廖副將在帳外求見。


    李然一聽,臉上一愣,繼而示意江訣躺下,獨自出了帥帳。


    帳外,廖衛正背負荊條,跪在主帳門口。


    目的再明顯不過——負荊請罪!


    李然走過去,淡淡說道:“起來。”


    廖衛一臉執拗地抬頭望著他,滿臉滿眼都是愧疚和自責的神色。


    “廖衛有愧統帥信任,請統帥降罪!”


    李然眉眼一擰,說道:“跟我進來,這兒說話不方便。”


    他說完,徑自轉身進了帳子。


    進去的時候,連頭都未回。


    廖衛跪在帳外,想動又不敢動,想進去,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消片刻,李然平淡得幾乎沒有一絲情緒的聲音從帳內傳了出來:“還不進來。”


    廖衛一聽,這才施施然起身走了進去。


    他進了帳,又是噗通一跪。


    李然按了按眉眼,問道:“你究竟想幹什麽?”


    廖衛臉色一正,一臉慷慨赴義之色。


    “屬下……”


    廖衛正想請罪,李然竟然抬手示意他停下,盯著他看了片刻,歎了口氣,說道:“你隻要告訴我,為什麽要那麽做?”


    廖衛臉上一僵,默想片刻,說道:“上將軍不但對屬下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情,屬下受恩於他,實在……”


    實在是情非得已!


    李然點了點頭,此人腦門上就好比刻著四個大字。


    知恩圖報!


    這樣的人,還有責怪他的必要嗎?


    “你犯了錯,受過軍法處置,還擺這麽一出,究竟想幹什麽?”


    廖衛的一張大黑臉霍地一紅,低頭說道:“屬下雖然還了上將軍的恩情,卻陷統帥於危難之中,屬下……”


    “你起來吧,我不怪你。”


    對方還未說完,李然就開口打斷了他的,隻是廖衛這個莽夫並不領情,他是這麽說的:“若是統帥無心責罰,屬下隻會越發心有不安!”


    李然按了按眉,他是真的對這個人沒轍了。


    繼而就見江訣從帳內走了出來,沉聲說道:“你若心中有愧,便發誓,從今往後,一心襄助他,再不可有二心……”


    李然一聽,江訣竟然會對廖衛如此仁慈,莫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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