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屬下願用項上人頭保證, 上將軍絕不會背叛我北燁!請陛下三思!”


    廖衛臉上,滿滿都是動容。


    江訣眉眼一擰,望了他一眼, 淡淡說道:“此事朕心中有數,你退下吧。”


    廖衛這個莽夫雖然行事衝動, 但到底不敢在他麵前放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繼而又一臉歉然地望了眼李然, 躬身退了出去。


    李然坐在帥椅上,撐著頭望著江訣,淡淡說道:“這可真不像你的作風。”


    的確, 江訣此次表現出的態度尤其寬容, 如此還真不像他往日的冷硬派作風。


    江訣笑著走過去,牽起他的手, 眼中全是笑意:“經此一事, 此人就會對你誓死效忠,他日定然能成為你的左膀右臂,真心襄助於你,如此一來,朕也能稍稍安心了。”


    “若是可以, 朕並不願意讓你涉險;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朕也是逼不得已;況且,縱使將你困在宮中, 你也不會開心。”


    江訣說完,沉聲歎了口氣,隻這一聲歎息,李然便什麽都了然於心了。


    事實上,江訣的矛盾他是明白的。


    如此看來,“奪天下”這三字,寫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步履維艱。


    正如殷塵所言,這天下之爭必然伴隨著險象環生。


    沙場的刀劍還看得見,更多的陰謀詭計卻是看不見的,江訣也不打算告訴他。


    “小然,朕原本並不想將你牽扯進來,可偏偏還是事與願違。所以這次的事你不需要對朕覺得愧疚,原本這些就不是你應該受的。”


    “天下這兩個字,就真的有那麽大的誘惑嗎?


    李然搖了搖頭,直直望向江訣。


    江訣被他問得一愣,繼而了然地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同樣的問題,朕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答案卻並非隻是誘惑二字如此簡單;你這一路走來,應該也看見了一些,如今十一國混戰,以致名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困苦不堪;每年有多少壯丁被抽往前線,邊境百姓的生活是如何困苦,不用看別國,隻需看一看北燁國內的情形,就能一目了然了。”


    “你說朕貪圖虛榮也好,野心滿腹也罷,但有一點朕一直記在心中——得天下容易,治天下卻難;朕的夢想,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凡朕之子民皆能豐衣足食,再不受戰亂困苦,而為了這個夢想,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小然,你明不明白?”


    李然望著眼前這個男人,那個一瞬間,他居然覺得已經有些接近對方的內心了。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今天就算被你得到了,他朝也會有失去的一天。”


    “你說的沒錯,但這又如何?”


    江訣挑眉笑著望過來,雙目熠熠地望著他,一臉的桀驁和霸氣。


    “朕隻需在有生之年對得起天下百姓,對得起北燁就足夠了,莫非還奢望千秋萬代地統治下去嗎?”


    他說完,傲然一笑,眼中是睥睨天下的氣勢。


    李然被他說得一愣,大凡有野心者,到後來都會陷入無窮無盡的貪欲之中,江訣會想得這麽通透,倒一點也不像他這個時代的統治者會有的想法。


    可見他對江訣,是真的不夠了解。


    “虛名也好,霸業也罷,那都是留給後人看的,而朕的身邊,就隻剩下你了,小然……”


    江訣一手摟上他的背,眼中是濃濃的深情。


    李然望著那雙黑曜石般的灼熱雙眸,終於看懂了這個人眼底的那一抹寂寞和無奈。


    九重宮闕,從來都是孤獨的,並不是他想如此,而是隻能這樣。


    這就是“天下”那兩個字的代價,而有舍有得,才是世間真理所在。


    從這一點來說,上帝他老人家確實是公平的。


    “對了,廖衛的事,多謝你沒有追究。”


    李然將手中的藥碗遞給江訣,一臉感慨地說道:“他當時見王覺年被困,情急之下挑開我的劍也情有可原;你也看見了他剛才那副樣子,不用猜就知道那家夥欠了王覺年一個天大的人情;當初我到軍營的時候,他也一早就表明自己對王覺年誓死效忠的態度;身邊能有這麽個光明磊落的人,其實也挺難得。”


    江訣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朕明白,其實有件事你並不知情,廖家當年也是一方氏族,可惜為小人陷害,一門九十八口皆被判了斬刑;後來是王覺年替他翻的案,還了他廖家一個清白;所以他會對王覺年如此死心塌地,也算在情理之中。”


    這麽看來,這份恩情自然不是滴水之恩可以相比。


    聽江訣說完,李然倒越發可憐那個大老粗了。


    有些人生來就背負著不幸的命運,好比前世的他,如今還多了一個同病相憐的廖衛。


    “況且此事又牽扯到王覺年,以朕對此人的了解,他應該不會這麽輕易叛國;事有蹊蹺,之中又牽扯到蘇沫,朕已經派人前去調查,相信不日便會有消息捎回來的。”


    “你就這麽肯定?別忘了辰尚的例子。”


    江訣失笑般搖了搖頭,說道:“你到底還是不了解軍中之人,投敵叛國對於一名統帥來說,無異於背負著不世罵名,縱使他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子子孫孫著想不是?”


    不世罵名嗎?也就是厲子辛當初承擔的那些嗎?


    那個可憐的男人身上的負累有多重,或許隻有他自己才能體會。


    想起那個寂寥蕭瑟的背影,怎能讓人不心疼。


    江訣見李然神色有異,將他摟得更緊些,輕聲說道:“好了,不說這些了。逸兒呢,何以這幾日都沒怎麽見到他?”


    “應該還在跟江雲學武吧。”


    “何以一下子學得如此用心了,連人影都不見?”


    “嗬嗬,可能是被你當日中箭的樣子嚇到了吧,所以才這麽用心練劍呢。”


    “這是為何?朕中箭跟他練劍有何幹係?”


    李然搖了搖頭,失笑般說道:“他說要用心練劍保護父皇……”


    江訣臉上一愕,繼而望向李然,一臉的不敢置信。


    李然笑著指了指他手裏的碗,說道:“藥已經涼了,可以喝了。”


    江訣猶處在怔愣中,他是真的被江逸那小子的決心給生生嚇著了。


    不久,帳外有人來報,說柳昭儀在外求見。


    自從來到汴涼,這還是柳雯第一次來主營帳。


    李然從前還不覺得有什麽,如今卻覺得有些疙得慌。


    柳雯畢竟是江訣的妃子,他又是江訣名義上的皇後,甚至很有可能是她親哥哥。


    這種複雜到幾乎有些混亂的關係,怎能不令他頭痛不已?


    柳雯進來後,朝他二人拜了拜,繼而走上前來,問道:“陛下身子可好些了?”


    江訣朝他溫情一笑,說了聲無事,指了指他身邊的那張椅子,示意她坐下再說。


    他二人相處,看起來也挺融洽。


    李然在一旁看著,越發覺得此二人怎麽看怎麽登對。


    女方身份尊貴,美麗大方,高貴優雅;男方事業有成,人品相貌皆不在話下,多金多銀,要什麽有什麽,簡直是他那個年代人人夢寐以求的金龜婿的樣板。


    那麽他插在二人中間,是不是也太煞風景了些?


    有了這份自覺後,他就站起身來,作勢要出去。


    他前腳剛到門口,江訣的聲音就從帳內傳來出來,他是這麽說的:“小然,回來的時候記得替朕沏一壺茶。”


    李然恨得幾乎有些咬牙,暗忖江訣那廝簡直是把他當保姆一樣在使喚。


    出了營帳,他找到丁順,吩咐那小子送了壺茶進去,然後就去了厲子辛的營帳。


    到了厲子辛的營帳門口,李然開口一問,得到的回答居然是厲元帥不在營中。


    不在營中?那能去哪裏?


    李然四處一番打聽,終於得了線索,便騎了匹馬,朝著營外奔去。


    這麽跑了一盞茶的功夫,終於在懸崖邊看到了厲子辛的身影。


    李然當時隻有一個念頭——莫非對方要跳崖?


    “子辛——”


    李然大喊一聲,厲子辛一臉怔愣地回過頭來;這麽一望,頓時讓他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子辛,別做傻事!有什麽煩惱就說出來,總有解決的辦法!”


    他這麽連喊帶跑的到了崖邊,一個翻身下馬,卯足了勁衝上去,一把抓住厲子辛的手,將他扯了過來。


    這一扯剛好扯到對方的傷口,厲子辛臉色一白,眉眼一擰,臉上立馬就沁了一層薄汗。


    “對不起,我——”


    李然後知後覺地放開他的手臂,一臉的錯愕和懊悔。


    “屬下沒事,殿下無須擔心。”


    “怎麽可能沒事?你剛才想做什麽?”


    “您誤會了,殿下;屬下方才隻是在查看地形而已,並非殿下想的那般。”


    “查看地形?”


    厲子辛淡笑著點了點頭,說道:“行軍作戰,隻有熟悉地形,做到了然於心,才能設埋伏布陣仗,殿下如今初到軍中,日後就會明白了。”


    李然臉上一赧,明白是自己搞了個烏龍。


    “怎麽又這麽見外了?不是說好的嗎,沒人在的時候,叫名字就可以了。”


    厲子辛聽了,隻淡淡地搖了搖頭,說了聲禮法不可罔顧,然後望了李然一眼。


    隻那一眼,李然就什麽都明白了。


    對方這是明知道沒希望,所以才決定用這樣的方式主動疏遠他。


    李然撓了撓頭,側臉望著他,一臉正然地說道:“你相信鬼神嗎,子辛?”


    厲子辛臉上一窒,眼底除了了然,更多的還是困惑。


    “殿下的意思是……”


    李然在那個一瞬間,幾乎想要將實情托盤而出。


    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告訴他,厲子辛會不會真的跳下去殉情,他是一點也不敢肯定。


    “嗬嗬,沒什麽,我也就是隨便說說,沒什麽……”


    厲子辛望著他,做眼角下那顆淚痣跳動得越發鮮明。


    “其實殿下失憶之事,屬下早已知曉;所以您並不需要隱瞞什麽,也不必覺得愧疚;當年確實是我背叛你在先,如今你還願意如此心平氣和地跟我說話,我已經很滿足了。”


    如此卑微到泥土裏的愛,怎能讓人不動容。


    璃然若是還在,還會恨他嗎?


    李然不知道,他並不是璃然,所以沒法假設。


    “子辛,說說從前的事吧。”


    “殿下?”


    “說說吧,從前的事就算我不記得,你總記得的。”


    厲子辛點了點頭,眼底有悵然若失也有惘然失措。


    他們就那樣並肩站在崖上,平視著前方的大好江山,彼此並沒有望對方一眼。


    “初次見到殿下時,是在禦花園內,我那時候隨父親進宮麵聖,中途迷了路,就遇到了殿下;後來陛下欽點我為太子伴讀,陪在殿下身邊,一過就是十載,直至我被封了參軍,去往豐都守關……”


    那一年的禦花園內,厲子辛見到璃然的第一眼,會是如何的驚為天人?


    這一場邂逅,又是何等美麗?


    十年相伴,該是何等深情?


    不用他明說,都能從他臉上讀出來。


    十年,人生若隻如初見,那將是何種感人的畫麵。


    而人這一生,又有幾個十年……


    *** *** ***


    李然回到營地的時候已近傍晚,一見到他,江訣臉上的那抹擔憂之色隨即隱去,快得幾乎讓他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你不問我去了哪裏?”


    李然喝了口茶,一臉不解地問道。


    江訣搖了搖頭,親自拎起茶壺給他續了一杯,說道:“朕已派人去打探過,知道你沒事就放心了。”


    這麽一說,言下之意就是知道他和厲子辛在一起了。


    “對不起,忘了跟你說了。”


    江訣臉上先是一愕,繼而一臉驚喜握住他的手,說道:“朕明白,之前隻顧著和柳雯商量事情,望了問你。”


    李然聽他提起柳雯,低下頭去,沉默片刻,問道:“她走了?”


    他很少有這麽低頭說話的時候,江訣盯著他看了片刻,眼底閃過一陣狂喜,走過去一手摟住他,說道:“朕跟她之間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相信我小然……”


    他說到後來,連朕都不用了,可見是真的情之所至。


    李然兩耳一紅,將他推開,借著喝茶的姿勢,穩了穩心緒。


    江訣一手撫了撫他如鍛的發絲,輕聲說道:“朕如今也慶幸,沒有跟她發生什麽,否則該如何是好?”


    “她確實不錯,你對她有好感也很正常。”


    “朕承認當初確實對她有些好感,但那並不是愛,況且她早已心有所屬,斷然不會攪到你我之間來。”


    李然臉上一愣,惻隱隱問道:“她是你老婆,心裏有了別人,你就一點也不吃醋?”


    “吃醋?是何意思?”


    “就是嫉妒!”


    李然暗自嗤了一聲,江訣撥了撥他額頭的亂發,輕聲說道:“為何要吃醋?朕與她隻不過互相利用,並無實質關係。若是你心裏有了別人,朕肯定會吃醋。”


    “胡說什麽!”


    “朕從不胡說,況且有人明顯打翻了醋壇子,卻還不自知……”


    他這一句說得很小聲,李然並沒有聽清楚,所以也沒有計較。


    他二人一邊閑聊,一邊帶著練劍回來的江逸一同用了晚膳。


    來到汴涼的第五個夜晚,一切都如此平靜。


    他二人梳洗一番便吹燈歇下了,也不知何故,李然今晚的思緒特別活躍。


    江訣躺在他身後,手上的動作漸漸變得不規矩。


    夜色撩人,二人同床而眠,本就親昵之極。


    江訣一手伸進他衣擺中,沿著對方的腰臀輕輕揉捏。


    李然臉上早已紅透,正欲拍開那隻賊手,江訣已經探身過來,輕聲說道:“小然,朕好想你……”


    這一聲說得低啞曖昧之極,李然哪裏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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