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秋天的這個黃昏時分,馬仲英率軍借道景古城倉皇奔洮州而去。


    在洮河邊的河口村,馬義山把暫時作為人質的秦先生、石剛、石生、耀武和他尕爸楊春來給釋放了。


    耀武呆呆地看著大批的人馬疾馳而去,一臉的冷漠,他不知道該是高興還是有所失落,最終他想明白了,這些人去了最好,最起碼尕爸不會再這麽忙碌了,北城樓上的玄武大旗又可以重新飄揚了。


    黑衣騎士最後搖馬走過時看到了他,有些不解,沉思間已經打馬走過了,走出十步遠時,才猛然記起差點忘了事情。他勒轉馬頭閃在一邊,對耀武高聲喊道:“尕娃,你過來!”


    “幹啥?”耀武在遠處警惕地看著他,就是不過去。


    “吃你的肉呢!看你娃膽子挺大的,這會兒怎麽成呆子了?”


    “你說麽,你要幹啥呢?”


    “過來,給你個啥!你不要怕,我不會怎麽樣你的!”


    看到馬義山似笑非笑卻又和藹,耀武疑惑地走了過去,但在離人馬有五步時,停住了,不再上前。


    還是警惕的姿勢,看來不準備往前走了。


    “這個尕娃有經驗,對生人保持警惕是對的,我們馬司令送你件禮物,接著!”馬義山看他到了近前再也不過來,就知道心理距離是難以彌合的,他也不勉強,把東西從馬上直接拋了過去。


    耀武敏捷地一伸手,竟然把飛過來的物件給接住了。


    馬義山哈哈哈大笑:“你這個尕娃有本事,我們馬司令很欣賞你,再見啦!”


    耀武心想,誰跟你再見哪,你們走的越遠越好。


    看著騎士遠去,再回首仔細看接住的半截東西時,發現自己手裏竟然握著一把銀鞘的精致短刀,尤其刀把上三顆鴿子紅寶石晶瑩潤澤,仿佛冥冥之中為他而亮。


    耀武心裏一下子樂開了花,再看時,那騎士已轉過山彎,不見蹤影。


    但是,一曲蒼涼的河州花兒《下四川》隨風飄來:


    一溜兒山來著喲


    噢???兩噢???溜兒山


    三溜兒山


    啊腳夫哥下了這四川


    噢喲喲啊腳夫哥下了這四川


    今個子牽哩著喲


    噢???明噢????個子牽


    天每日牽


    啊夜夜的晚夕裏夢見


    噢喲喲啊夜夜的晚夕裏夢見


    耀武一行人聽的癡了,但都默默無語。


    一行五人回到懸崖頂端的下城門前時,城門前的石遠舉和各位家屬們都迎了出來。


    在歡迎的人群裏,耀武看到了翹首張望的阿媽。他連忙躲在了腰身寬厚的尕爸身後,久久不敢出來。


    “嫂子,我們回來了!”楊春來上前向大嫂打招呼問好。


    “春來啊!回來了,回來就好啊!耀武呢?”為娘的焦急詢問兒子的下落。其實她是看見了兒子的,隻不過問問來緩衝一下自己的情緒。


    隨即她向楊春來身後喊道:


    “出來吧你,我看見了,你藏什麽藏?”


    耀武從後麵探出了頭,朝娘親勉強地笑了笑,那笑比哭還難看。


    隻見耀武娘一下子就火了,她一把拉過了耀武。朝屁股上就是三巴掌,隻聽啪啪啪的三聲響過後,耀武強忍著沒有出聲,而訓斥和著哭聲開始了。


    “你死哪兒去了你,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活啊?我怎麽給你大大和你哥交代?說好了跟你兄弟玩一會兒就回來,你可倒好,瘋跑的不見了影子,你把阿媽急死了你知道嗎……嗚”


    耀武娘連哭帶說一下子把大家給吸引了過來。楊春來尷尬地站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秦先生先發話了:“耀武阿媽,你可不要怪耀武啊!今天我們出城談判,可全虧了他了,要不是他,我們可能都躺在卡住梁上了呢!”


    “耀武今天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他,我們早叫手榴彈炸成碎片片了!”石剛說。


    大夥啊的一聲,震驚了,驚呆了!


    秦先生把今天卡住梁上被胡塞尼堵住尋仇的驚險一幕給大夥陳述了一遍。聽的眾人是嘖嘖驚歎不已,聽的耀武阿媽是心驚肉跳,摟住耀武,又是哭天抹淚,她既擔心又慶幸。楊春來在一旁,心隨嫂子的表情和心情,也是一會上一會下。好在自己和尕侄兒娃都平安歸來,也就心安了。


    “今天我們要特別感謝耀武,是他在關鍵時候拯救了大家,也拯救了景古人,我宣布:以後等天下太平了,楊耀武讀書的一切費用都由我石遠舉包了!”


    秦先生在一旁微笑頷首稱讚,耀武阿媽高興地抹開了眼淚,楊春來也為侄兒高興,心想我們家要出先生啦!有。


    耀武看石遠舉和大家這麽高興,拉著石遠舉的手,扯開嗓門說道:


    “石大爺,我還想你答應一件事,成嗎?”


    他沒有稱呼石遠舉為“石老爺”,而是以大爺稱呼,怪異的言辭和舉動惹得大家哈哈哈大笑,但石遠舉沒有怪耀武。


    他笑著注視著小孩子說道:“哦,小家夥有什麽話盡管說出來,石大爺給你做主!”


    “我想跟你家的大管家石剛叔學武藝行不行?”楊耀武一嗓子喊出來了,然後期望地看著石遠舉。


    石遠舉打趣地朝石剛說道:


    “哦,這事啊!楊耀武要學武,嗯,耀武,這事我看行,石剛啊!看來你的生意來了啊!”


    “你真要學?這可是很苦的一件事,而且學武還要講究武德,學了武藝,不能隨便打人的,你能做到嗎?”石剛早已看上了這個小孩子。從卡住梁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是個學武的好苗子,隻不過此時他還是激將了一下耀武,看他怎麽說。


    “我能做到,我隻在有人打老人、欺負小孩子和女人時才會出手打他的!”


    這一番話經耀武稚嫩的嗓音脫口而出時,眾人又笑了,嘩地一聲,人們拿耀武當稀罕看,楊木匠家的二小子平時在牆根裏要麽經常玩石子,要麽雖說和石生的兒子爭吵,今天在大家夥麵前說起話來還是一套一套的,比石生厲害多了,這娃娃人成呢。


    “好,不錯!”石剛帶頭鼓掌,大家夥都開始拍巴掌了。


    “耀武啊!你師父都叫好了,你這學武之人怎麽還不拜師傅呢?”秦先生慈愛地含笑問道。


    “耀武啊!快磕頭啊!”楊春來和耀武阿媽催促道,他們實在為耀武高興,生逢亂世,一身武藝總是可以用來防身護家的。更何況拜石剛這樣的高手為師。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耀武學戲文裏拜師的樣子在眾人麵前跪地,給石剛鄭重地叩了個頭,就被石剛給拉了起來,抖掉了膝蓋上的土。


    “哎呀,好羨慕啊!石大管家!這個娃娃我也喜歡,你可不可以把他讓給老朽啊!我的要求不高,就是他以後上學了有閑時間了到我那轉轉就行唄?”秦先生也來湊熱鬧,眨眼看著石剛說道。


    石剛明白,秦文華也很欣賞耀武,這應該是耀武的福氣啊。想到這,他拉過耀武說道:“乖乖。這還有一位師父,你要磕頭拜認!”


    耀武高興極了,倒頭就拜,口裏還是那句戲裏邊的文辭:“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高興得秦文華胡須飄飄,美滋滋的。


    我有兩位師父啦!耀武高興死了。把個在一旁來迎接石生現在看熱鬧的石海林看的羨慕死了。他不由得拉著石生的袖子在一旁嚷道:


    “大大,我也拜師傅呢!”


    石生在一旁正失神呢?聽到兒子一嚷嚷,感覺煩死了,朝孩子屁股上一巴掌下去,石海林哇的一聲大哭開了,惹得眾人詫異回頭。


    “走,回家去!”


    石生一把拉起哭著的石海林,也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急火火地走了。石遠舉食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他什麽也沒有說。


    回城後的耀武,被城內傳成了一陣風,有人說楊木匠家的二小子和他的兩位文武師父幾句話就斥退了土匪;又有人說,這二小子有神助呢?嘴一動,手榴彈愣是沒響,你說神不神?


    當晚,石遠舉在家款待了秦先生一行五人。飯飽之後,一項很重要的儀式開始了。在石遠舉的主持下,耀武和石海林莊重地行了拜師禮,正式拜秦先生和石剛為師。


    石遠舉鄭重地說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師傅,師徒之禮儀不可偏廢!”


    然後由秦先生和石剛引導,先後拜了祖師爺。二人先文拜孔聖人,武拜關老爺關雲長,以表示虔誠,同時也祈求祖師爺“保佑”,使自己學業有成。


    之後行拜師禮。秦先生和石剛坐在上座,耀武和石海林行三叩首之禮,然後跪獻了投師帖子,耀武生月大大且拜師早所以是師兄。因為情況特殊,師父們提前申明不讓弟子送紅包,反而是二位師父給了他們一個紅包,兩人各得一枝上好的毛筆和顫條木的五尺棍。


    接下裏由二位師父訓話,石剛教育徒弟尊祖守規,秦先生勉勵徒弟做人要清白,學藝要刻苦等。


    拜師儀式中,耀武做得很規範也都聽得很仔細,師傅們也很是喜歡。


    麵對熱烈的場合氣氛,石生則看上去病懨懨的,在席上沉默寡言,對這一切無動於衷,仿佛一切都跟他無關,大家對此也不以為意。


    前半夜,耀武睡得很實,也睡得很香。後半夜,耀武做了很多夢,他先是夢見自己長大了,成了一棵參天的大樹,在日光下成長,在風雨裏搖曳。做木匠的大大、阿媽、哥哥、耀文、尕爸還有很多人在自己腰身下乘涼躲避風雨。突然他又夢到不見了耀文不見了尕爸,石生在牆根裏冷笑,胡塞尼在卡住梁上一直在哭泣……他啊的一下哭出了聲,驚得親娘趕忙起來撥亮了油燈。但他又睡過去了,作為一個隻有七歲的孩子,這一天的他太累了,以至於他沒有精力清醒起來回味夢境,調適心理再睡。


    他家的清油燈亮了很長時間,耀武阿媽看著熟睡的耀武,想著還沒有回家的丈夫和大兒子,她仿佛一天經曆一生的大起伏,此時的她為丈夫和大兒子擔心又為二兒子高興,遲遲不肯睡覺,她呆呆地看著二小子和耀文,生怕失去他們。


    黎明時分,追擊到此的吉鴻昌軍並沒有進城,一個團的士兵肩背長槍,背背大刀,腳穿白布千層底的布鞋,在尖兵的引領下踩著白霜悄悄向洮州界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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