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緋紅的霞光流的漫天都是,即將召來黑夜時,耀武已經早早地來到了空闊的舊城。


    餘光和著時間的節奏,仿佛跳著光之舞,一個台地一個台地地從城裏的的梯田撤退,最後從最低的取水道那道城牆漸漸退出,把黃昏最後的光明也帶走了,隻把黑暗留給北城牆上的耀武。


    耀武躺在城牆上青黃相間的茅草叢裏,上衣口袋裏裝著牛蹄筋做成的大彈弓,一手握著三年前得到的那把鴿子紅短刀,呆呆地望著天空下嫋嫋上升的炊煙,靜靜地地聽著。


    此時離酉時還遠。


    他聽見了對麵黑水河村裏小孩子們的歡笑聲,還聽到了有一對看戲晚歸的小情侶一路走一路打情罵俏的聲音。


    漸漸地什麽也聽不到了,四野靜悄悄地。他努力地堅持著,不讓自己睡覺,但他還是架不住上眼皮對下眼皮熱烈的愛戀,合眼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突然被驚醒了。


    此時涼風習習,月亮已經升起,但因為有雲,天空忽陰忽亮。


    他似乎聽到了遠處有異樣的響聲。


    月光已經和雲層絞到一起,城內一塊梯田裏的墳灘內有一顆杏花樹,樹下有幾處墳頭,一會兒明一會兒暗中不時飄起的幾縷鬼火,晃晃悠悠地在忽明忽暗的夜晚靜靜流動著,耀武有些害怕,看月亮還不到酉時。


    頭皮發麻的耀武豎起耳朵,靜心聽辨。


    卡塔塔……卡塔塔……從西北麵的遠處傳來快馬奔跑的聲音,這聲音到五百米以外時突然消失了,耀武什麽都聽不到了,他聽丟了目標。雖然他努力諦聽,但好長一會兒都未能再聽到。


    沙沙沙……沙沙沙……緩慢的腳步聲突然從西門外約三百米外傳了過來。雖然很輕,但耀武還是迅速辨明了方向和情況。


    有兩個人過來了。


    來人接近城門的豁口時,放慢放輕了腳步,悄悄地移動過來,幾無聲息。耀武起身屏住呼吸,從雜草叢生的城牆上望了下去。


    這時,一豎月光透過雲層,恰好照在了那兩人身上。兩人都是黑衣黑褲,一身的夜行衣,腰刀綁在打了裹腿的小腿上,手裏提著長槍,向城內密密地運動著。耀武的心幾乎要提到了嗓子眼裏,估計是土匪!


    來人小心地摸進城內,先在城牆根下諦聽了一會兒,順便也觀看了下四周的地形,當覺得隻有他們兩個人時,其中一人這才開腔說道:


    “日他哥的,這破城黑夜會進來比白天還嚇人!”


    “這個石大少爺也真是他媽的邪火,天快黑了才飛鴿傳書,三十裏的快馬狂奔,可把老子給乏死了,馬鞍鏟的我屁股還疼呢!”另一個憤憤地咒罵道。


    聽到兩人提到了石大少爺,耀武心裏一抽,莫非是石海林他親大,他還不敢確定。


    “行了行了,還是少發牢騷了,這幾天我天天往這麵跑,你以為我不乏嗎?小子,想想這傳說中的真金白銀,你就會立馬不乏了!”那人半是批評半是安慰地說道。


    “那也是,阿哥啊!真有傳說中的金馬駒嗎?”一人不相信地問道。


    “估計有,這個消息是我十五那天就在這城頭下聽什麽秦先生講的,那個人說的可是有鼻子有眼。嘚,就算沒有,就憑今晚咱們兩個到這,他石大少爺能少得了真金白銀伺候?石家的產業可是遍及洮河兩岸啊。再說了,他不看咱們的麵子他也得看馬營長的麵子是不?”


    真是石海林他親大!這個家夥勾結土匪,還和什麽馬營長有瓜葛,耀武聽的是氣憤不已。但他隨即產生了一個疑問,師父為什麽要讓石海林保管信件,他實在想不明白。


    “我相信你哥,到時候分金銀財寶了,你可千萬要記得我啊!我的要求不高。”另一人謙卑地說道。


    “這就對了,你放心,絕對忘不了你的,咱們廢話再不講了,得行動了!”


    雲層越來越厚,暗淡中對話就此而止。


    兩人散開後,一人走向了朝向洮河方向的東門,從那上了城牆蹲下,朝城內架好了長槍。


    另一人從西門豁口上了城牆,向耀武藏身的地方走來,耀武伏下身子拔出了腰刀,右手緊握一動不動,他暗暗祈求那人別再過來了。


    那人一路摸索過來,如果再走的話就會踩到耀武的頭上。就在離耀武一步遠的地方,那人蹲了下來,不再往前移動。他舉起槍四下裏瞄了瞄,接著喀喇一聲,突然拉開了槍栓,把子彈推上了膛。


    月亮已躲在厚厚的雲層裏,四周一片寂靜。


    那人向四處望了望,把槍放在了身旁的矮牆邊,順耳警戒,閉眼打盹。


    耀武大氣都不敢出,那人特大的汗味夾雜著狐臭味,直直熏來,他幾乎要閉氣了,但隻能忍著。


    不一會兒,起風了。


    風聲吹起,吹的城牆上去年殘存的枯草如泣如訴,如怨如慕,舊城內仿佛一片哭聲,肅殺滲人。


    來人紋絲不動,耀武也不敢動。


    快要到酉時時分,耀武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從西門豁口外傳來。雖然走得很輕,但他從腳步的節奏裏聽出了,是石剛來了,他不由為師父的安危擔憂起來。


    他抱定了主意,隻要這個人輕舉妄動,自己就動手,絕不能讓他傷了師父。想到自己的壯舉,一股自豪油然而生。


    那人顯然也聽到了腳步聲,但他沒有動而是靜靜地聽著。


    石剛也是身穿黑衣,越走越近,快到豁口時他走的很快,跳躍著,不時變換著路徑,瞬間就進了城,然後幾個躍動,就步入了墳灘。


    此時,風已經吹開了雲層,月光重新照進了舊城內。


    待到耀武靜看時,墳灘內杏樹下又多了一位黑衣人,兩人相向而立,風吹衣袖,在月光下飄飄而動,鬼火已經飄到了東城牆根裏,從耀武這個角度看,那人的情形還是很滲人。


    月光下,兩人的話音清晰傳來。


    “石大管家,你很準時!十五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你也很準時!我應該叫你馬道長呢還是關中一字馬呢?”


    “叫什麽都無所謂了,今天為了約你來,我才那樣稱呼自己,如今貧道已經出家,過去的名號已經成過眼煙雲了,你就叫我雲清吧!”馬林嘯聽到石剛的話,情緒很散淡地說道,他的心裏眼裏已經沒有了仇恨,隻有出家人的紅塵外心態。


    “哦,雲清道長,今夜特約……”


    “石管家,你什麽都不要問,且聽我說!”馬林嘯打斷了石剛的話,不讓他再說。


    耀武跟前那人顯然很感興趣,靠牆側耳傾聽。


    “貧道今天就是和你來了卻十五年前那樁恩怨的,我隻是想問你怎麽個解決法?”馬林嘯平靜地問道。


    “十五年前的事情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一場悲劇,你失去了你的親兄弟和許多弟兄,而我們也失去了很多夥計和鏢師,那一趟生意,我們所賺的錢的大多都作為撫恤金發給了傷亡者的家屬,我們本不想和你們為敵的,但是你們逼人太甚!”石剛沉痛地說道。


    “是啊!一場火拚,葬送了幾十個年輕憨娃的命,留下了數十孤兒寡母!”馬林嘯有所感觸地沉痛說道。


    石剛疑惑了,他不是來尋仇的嗎?為什麽現在卻這樣,他該不會懷著沉痛來找我傾訴吧?絕無可能!


    “雲清道長,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還是閑話休提,你說吧!今晚我們怎麽個了斷法?”石剛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亮明了來意。


    “石管家爽快,果然是名不虛傳,今晚我們就來做個了斷!”馬林嘯高揚聲音說道。


    雲層飄過擋住了月光,城內一片朦朧。


    耀武聽的直發急,今晚的師父危險,是明有強敵,暗伏殺機,雖說明槍易躲,可是暗箭難防。


    聽到兩人就要解決恩怨,旁邊那人就按兵不動,他樂享其成。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故事雖沒聽過,但坐山觀虎鬥還是知道的,有好戲看,他樂於看。


    “往日的恩怨,我們今晚一筆勾銷!”馬林嘯望著石剛後麵斬釘截鐵地說道。


    “啥一筆勾銷?為什麽?”石剛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他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今晚可是有備而來的。


    “對!一筆勾銷!”


    馬林嘯緩了緩又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已經製造了很多寡婦孤兒,我不想再有人去你我的墳頭上哭黃天了!想當年也是我兄弟年輕氣盛,受人欺騙,做哥哥的沒有盡到責任啊。”馬林嘯滿懷沉痛地說道,心裏充滿了自責。


    石剛還是不敢相信地說道:“雲清道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有點不明白?”


    “就是從今晚起,我兄弟的死和你無關了!”雲清道長看著如在夢裏的石剛,堅定地放重語氣給他解釋了一遍。


    “道長如此深明大義,實在是難得,石某人佩服!”不知什麽時候,石遠舉出現在後麵,拱手說道,雲清早已發現,石剛吃了一驚,城牆上的人更吃了一大驚。


    今晚的石遠舉是神出鬼沒。


    聽見好戲沒了,盡剩下了些絮絮叨叨,耀武跟前的黑衣人早就想動手了,可現在又冒出來了個大魚,他倒不知所措。飛鴿信中隻說今晚幹掉石剛,石遠舉要不要一起幹掉呢?


    此時雲層漸漸厚了起來。


    就在此時,隻聽對麵城牆上火光一閃,就猛聽得槍聲傳來,響徹城內,驚得城牆上築巢過日子的紅嘴鷗和野鴿子撲棱棱地展翅飛起,連夜遁逃。


    石剛、石遠舉和雲清道長都以為對方耍賴使詐,頓時義憤填膺,一躍而後退丈餘開外,隨即臥倒在地。


    “姓石的,我好心來和你們解開恩怨,沒想到你們卻這麽卑鄙!”雲清罵道。


    聽到他的話,石剛和石遠舉一怔,莫非另有其人,石剛喊道:“雲清道長,請別誤會,或許另有實情,暫容調查。”


    “說得好聽,墳地裏抓鬼的話誰相信?”雲清不依不饒。


    肯定是對麵的哈三開火了,耀武跟前的黑衣人頓時一陣兒高興,石剛和石遠舉就在城下不遠,他看的正清楚。殺心已下,他在黑暗中順手摸槍,卻沒摸著。他以為自己摸錯了地方,再摸,還是沒摸到,頓時心想見鬼了,他身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子就出來了。


    有槍口已經頂著了自己的後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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